然而這風聲一傳出,本就被寵壞的馬玉琳更加肆無忌憚,以培養感情為由天天纏著課業繁重的太子殿下,形影不離地跟在他身後,不管他走到哪裡就跟到哪裡,還不許貌美的宮女靠他太近。
一開始,沈子揚還覺得無所謂,無人作伴的日子真的太悶了,多個小丫頭解解悶也好,人多熱鬧些。
但漸漸地他感到不耐煩了,一個無時無刻跟在身邊的人,他既要分心哄她,又要專注在課業上,一心難兩用,如今她成了擺脫不了的苦惱,叫人非常頭痛。
雖然他有意無意地暗示過他很忙,沒空常陪她,要她自個找些事做,譬如女紅、學學琴棋書畫,涵養出大家閨秀的蕙質蘭心、秀外慧中,充實自身的學識好在日後母儀天下時,當個人人稱頌、受百姓景仰的無雙皇后。
可惜他說得再多、用意再好,不改其性的馬玉琳是左耳進、右耳出,當作馬耳東風沒聽見,依然故我地往東宮跑,拉著他陪她從早玩到晚,不肯有半刻歇停。
一道美味佳餚日日擺上桌,吃多了也會膩,更逞論是癡纏不休的人,沈子揚真的怕了,倍感喘不過氣來的壓力,明明是甜美的糖,怎麼吃在嘴裡的味道卻是苦澀不堪?
「太子殿下,快往這邊走,奴才沒瞧見玉琳小姐。」一張秀氣的小白臉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做賊似的查看左右,表情比死了姥姥還嚴肅,憋著氣不敢大聲喊人。
「真的沒看見她?你一雙小眼睛機靈點,別又出了差池。」俊雅的身影躲躲藏藏,從兩人合飽的大柱後頭探出頭來。
「太子放心,奴才兩顆火眼金睛張得可大了,一目望天,一目視地,包山包海包普羅萬象,絕對沒給殿下丟臉。」左邊八個宮女,右側十二名縱隊內宮侍衛,五丈以外的白楊樹上有一隻尖嚎雀鳥,下領鮮紅腹白羽,叨著半條尚在蠕動的小蟲,要吃不吃地防同類來搶食。
小德子自詡眼力過人,長了一雙天生能視遠處的鷹眼,一里以內的大小動靜一目瞭然,半隻蚊子也別想騙過他的眼。
「上次你這麼說時,本太子正好被琳兒從背後逮個正著,你自個認罪尚能從輕發落,事實上你是琳兒收買的眼線吧!」「細作」的可能性居大,背著他通風報訊。
「天地良心呀!殿下,奴才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出賣您,您是奴才的主子,奴才萬死不辭,再給奴才十顆腦袋也沒種逆主。」他大聲喊冤,力表清白和忠心不二。
太監都被閹了哪來的種,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昭顯其罪行,他的確是太子身邊會咬布袋的老鼠,專扯主子後腿。
不過收買他的不是相府千金,而是能摘掉他腦袋的皇后娘娘,透過邢公公的囑咐,他被要求將太子的一舉一動往上呈報,不論他做了什麼、去了哪裡,和誰交談、與誰走得較近,全都要如實告知,不得有所隱瞞。
表面上說好聽點是關心,實際上與監視無異,太子的一言一行全在旁人的監控下,而他自身毫不知情,仍是心如明月清朗無虛,相信身邊每一個人皆不懷二心。
「小德子,你哭得真假,本太子沒瞧見你眼底有半滴眼淚。」沈子揚揭穿他的表演,叫他改用生薑抹眼比較逼真,十次他總會被騙三五回,心軟地相信。
小德子苦著臉,汕笑道︰「殿下英明,奴才瞞不過您的慧眼,該打該打,奴才自罰十耳光給殿下消氣。」
「免了,打腫了臉反而嚇人,突顯本太子的不仁善,你這回仔細地盯著,別再犯同樣的錯。」他板起臉,裝出太子的威儀,不想底下人老是不同心,陽奉陰違。
「是的,殿下,奴才給你打包票……」小德子舌粲蓮花,說得信誓旦旦,還拍著薄板般的胸脯保證。
可他還沒說完,兩眼就發直了,不遠處走來的人馬就是相府千金嘛!前呼後擁的奴僕多達二十來個,一串粽子似的將她護在中間,有人打傘、有人扇風、有人在前頭開路,浩浩蕩蕩一大堆人,比殯妃出遊的陣仗還要盛大幾分。
反觀喜靜的太子這方只有寥寥幾人,兩名帶刀侍衛和三名宮女,宮女還遠遠跟著不敢靠得太近,加上小太監一名,聲勢顯得薄弱,一下子氣勢就被人多的那邊壓下去。
唉!該不該提醒太子避一避呢?他到底是小德子的主子爺,這些日子被相府千金纏得無處可躲,做人奴才的他也有些看不下去,太子的黑眼眶越來越明顯了。
「殿下,那個……呃,馬家小姐來了。」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小德子悲憤萬分的認了。
「什麼,她又來了?」沈子揚頭大的逸出一聲輕歎,十分無奈地想裝作沒瞧見打扮得花團錦簇的小玉人。
不過他想躲,別人可不一定放過他,馬玉琳這邊眼尖的下人先瞧見太子身影,隨即對主子耳語兩句,她那雙神似馬皇后的眸子立即亮了起來,臉上堆笑地朝他快步走近。
「太子哥哥,你怎麼在這裡,琳兒正想找你玩呢!你有空吧!陪我摘花。」馬玉琳笑得極為動人,稚氣的瓜子臉上已顯美人雛形,日後定是姿色過人,國色天香。
看著不避嫌挽上自己臂膀的小手,沈子揚很無力。「琳兒乖,我還有事要做,恐怕一時半刻沒法陪你,你先回府,等我忙完了再去找你,可好?」好言好語地先哄著。
「太子哥哥在忙什麼?琳兒幫你。」姑姑說了,要把太子纏緊,他才不會有機會去招惹些不三不四的野女人。
不三不四的野女人是什麼意思,馬玉琳一知半解,她也不知道嫉妒是何物,但在皇后的耳提面命下,她已曉得「東西」是她的就不能讓,佔有慾非常強,她要她所喜歡的人事物全堆在面前,滿足她的虛榮心,誰敢來搶她就叫隨身護衛將人活活打死。
父不仁,子不賢,什麼瓜結什麼子,有個不擇手段、心狠如狼的皇后姑姑,所養出的佷女能良善到哪裡去,從小耳濡目染親人凶殘的行徑,就算年紀尚幼也有幼狼心性,見著異己就張牙一咬,將其撕裂成碎片,斷其生機。「呃,我在忙……這個……」一時之間他想不到借口,表情微惱地看向在一旁發愣的內侍。
「殿下在忙皇上交代的事,他要到校場練箭,又要到書房臨摹字帖,晚一點得練習騎馬。」小德子硬著頭皮,舌頭很溜的珊出一連串的托詞,謳得有些不安。
「那我也練練箭好了,祖父送了我一把瓖寶石的金弓,正好試試,然後我和太子哥哥一塊寫字,寫完再去跑馬,我也有一頭很漂亮的紅色小母馬。」她炫耀著金弓和良駒,小有得意地仰起小巧的鼻頭,春風滿面。
聞言,沈子揚的神情變了,差點脫口而出—你別鬧了,以你的小身板拉得開弓,上得了馬嗎?你連安靜地坐上一刻鐘都很為難,何況是提筆練字。
但他什麼也沒說,眉宇添愁,暗暗著急。
驀地,落華宮的飛燕簷落入眼中,他靈光乍現,想到個萬無一失的好計謀,能讓愛當小尾巴的人兒嚇得不敢跟。
他說要去落華宮,馬玉琳不明就裡,馬上說要跟去,他當然沒阻止。
「……這地方好荒涼,真有住人嗎?」馬玉琳嫌惡地捏起鼻子,小臉擰著皺巴巴。
「這是我母后……華氏的居所。」他淡淡開口,不想去在意路邊比人高的雜草。
「她是誰?幹嘛住在這麼破落的宮殿,沒人日日熏香嗎?有一股味兒好難聞。」撲鼻而來的腐朽氣味,讓馬玉琳表情厭惡地連退好幾步,再也不肯移動蓮足寸步。
「她是被廢的前皇后,我的親娘。」沈子揚略微猶豫後,便說起曾聽過廢後所做過的惡事,他的目的只是想嚇跑馬玉琳,沒想到自個卻越說越心虛,畢竟生的恩情也不小,為人子女者不可議論父母的不是,她已為所做的事付出代價了。
馬玉琳一聽,小眼睛小鼻子的計較起來。「姑姑才是你娘,太子哥哥胡亂認娘,皇后會傷心地,我們趕快離開,不要和壞女人有所牽連,她會害你,把你害死……」
她說得煞有其事,好像廢後是多壞的惡婆娘,她幫著皇后姑母出氣,誣蔑廢後的人品,雙手一扯就要拉著太子離開,不讓他們母子走得太近,重系親情。
「你在胡說什麼?紅鸞姑姑怎會害人?!你不曉得她人有多好,長得漂亮又溫柔,背後說人壞話不夠光明磊落,是小家子氣的行為。」她爹說公道自在人心,是非對錯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好人不會一直被欺壓到底。
落華宮廢棄的園子一角,驀地出現一名身量比馬玉琳略高一點的女娃,她杏眸圓呼呼地瞪得老大,仗義直言。
「你是誰,膽敢對我無禮?」她要叫姑姑打斷她的小腿,打到她皮開肉綻,沒辦法站起來走路為止。
「我是……」
「咦,你不是……月兒嗎?佟太醫又帶你進宮了?」沈子揚訝異地一呼,認出曾讓他很開心的小女娃。
見到熟識的面孔,佟欣月欣喜地一喊,「哥哥,你又來看紅鸞姑姑了,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說什麼,揚哥哥是你這種人能喚的嗎?你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掂掂份量夠不夠重。」馬玉琳口氣不悅,擋在她面前不許她靠近。
「嘎!什麼意思?」佟欣月睜著無邪大眼,滿是困惑。
沈子揚笑容清朗地分開兩人。「琳兒,你不是想去摘花嗎?這會兒日頭不烈,我們到御花園摘幾朵花。」
「可是她……」不該出現在太子哥哥面前,她討厭有人笑得太好看,把自個的甜笑比下去。
「月兒,記得早點回去,別到處亂跑,佟太醫若找不到人肯定心急如焚。」他一樣溫笑若陽,淺淺淡淡。
「嗯!」時間確是也不早了,爹一定在找她。
佟欣月嬌憨地一笑,模樣生動可人,活似一朵迎風而立的海棠花,縹了一眼馬玉琳頓然又有氣,小心眼的記恨在心,她對看不順眼的人通常沒什麼好脾性……
沒人注意到沈子揚一行人走後,有個四十歲出頭的嬤嬤越走越慢,故意落在人後。
而後將近一個月,佟欣月沒再出佟府一步,岳思源也沒陪同佟義方出入皇宮,他寸步不離地陪著佟府小千金,冷著一張不笑的臉,似在和誰生氣一般。
聽說佟太醫的女兒被打了十幾個耳光,兩頰腫得像發糕,久久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