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水仙在傘下是難得的光采煥發!
她掛著喜悅的笑意,眉舒眼開,整個模樣清新可喜,引人忍不住回頭側目,再加上她輕盈有致的步履,在灰色的景致中更突顯得與眾不同。
今天又是和柏大哥約會的日子,她穿了一套紫色的呢絨短風衣,再配上淺紫色的小啦叭長褲和小提包。她發覺柏大哥非常偏愛紫色,所以特別以這一身的裝扮來見他。上一次約會是一個星期前了,水仙甜蜜地回想。
那天晚上,他們去KTV酒店唱完歌,然後他們去了……去了汽車旅館。那是水仙第一次住汽車旅館,原來汽車旅館很高級的,她喜歡那裡的按摩浴缸,因為家裡沒有浴缸可以泡操;她也喜歡那裡的水床,躺在上面,像是躺在小船上隨波漂浮著,好舒服!當然,她最喜歡的還是柏大哥溫暖厚實的胸膛,帶著一股男人味,很好合、很有安全感。
那天,柏載文的確帶著水仙到汽車旅館去了,在他吻了她之後。
水仙本來就長得美麗,又有紫嫣那般迷人的神韻,尤其是當她投來深情相許的眸光時,簡直達到美的極致。面對這樣一個女子,誰能不為之動心?
不過幸好,他總還算有克制力的,沒有逾越本分,他沒有喪心病狂,他不忍心傷害純潔的水仙。其次還有一個原因,或該說由於水仙與紫嫣的神似,所以當他面對著水仙的同時,就等於也面對著紫嫣,他怎麼能在面對紫嫣的時候去和水仙親熱呢?
然而他仍不免有些失控,他又吻了她,纏綿悱惻,而且還吻了她的耳垂,她的肩膀……唉,事情愈來愈複雜了,但他還是想見她,還是不願停止交往。
但倘若他和水仙繼續這樣下去,紫嫣怎麼辦?
紫嫣?他自嘲地笑了笑。紫嫣不必怎麼辦,紫嫣不要他了,紫嫣已經是前妻了,他們已沒有婚姻關係了,何必顧慮她!
好吧,不顧慮紫嫣,那麼想想水仙吧……他對水仙是認真的嗎?首先他必須思考一下認真的定義是什麼。對一個女人認真動情,那表示他會娶她。可,他會娶她嗎?
柏載文甩著頭把這個念頭甩掉。太荒謬了,水仙今年才剛滿十八,而自己呢?已經三十三歲了,不太適當吧。
不,這不是真正的理由,大書長他一歲,卻娶了十六歲的熙陽,所以年齡的差距根本不算什麼。既然不是年齡的問題,那問題究竟在哪裡?
他不能再想了,因為水仙已經來了。水仙在他的車窗外敲著玻璃,見到水仙,立刻感染了她唇邊的笑意,他也笑著,幫她打開車門,將水仙迎入車內。
水仙進來坐好後,看看柏載文,兩朵紅暈撲上面頰。「柏大哥,你等很久了嗎?」
柏載文笑著看表,說:「不太久,整四十五分鐘。」
水仙不好意思地垂頭輕吟:「啊,我竟然讓你枉等那麼久……」
「不能算枉等,」柏載文爽朗地笑出來,「其實為了約會等待一個女人,呃……」他自我糾正:「你應該算是一個女孩;為了約會等待一個女孩,等待就變成滿藝術的一件事。反正男人女人就是那樣,女人總愛遲到,因此男人一定得等待。何況,四十五分鐘實在不算久,我等待約會遲到的女人,最高紀錄是三個小時上
「三個小時?」水仙瞪圓著眼:「你居然等得下去,居然沒走掉?柏大哥,我對你的耐心還有脾氣,都得刮目相看。」
「沒辦法嘍,誰教我要約會。」
水仙拍胸慎重地說:「我保證,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以後不會再遲到,至少,和你約會時不會。」
水仙稚氣而正經的保證,又惹來柏載文一陣憐愛。
「沒關係,你儘管遲到,我不會生氣的。」
「不行不行,我怎麼能這樣欺負你呢?」她帶著淘氣說:「你是絕代好男人,那我就當個絕代好女孩,我們互不相欠,跟你扯平。」
「扯不平吧,」柏載文逗著她,怎麼這女孩每一句話都那麼稚氣未脫,那麼可愛又那麼好笑呢?「不管怎麼說,你今天就遲到了,怎麼扯平?」
「今天?」水仙眨著眼睛,一邊動腦想著要怎麼把今天扯平。「今天有特殊理由,所以還是扯平。」「是特殊理由,還是特殊借口?」
「理由和借口不都差不多意思,重點只要夠特殊就行了,對不對?」
「夠嗎?」
「唔……」水仙砸砸嘴,自信滿滿地點頭:「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還要先賣個關子呀!好吧,那我就期待看看你的理由到底有多特殊嘍!」
「唔……」她慢吞吞遲疑:「不過你最好也不要太期待,因為你可能會覺得沒什麼了不起的也說不定。」
「十八歲的小女孩講話還挺嗦。」柏載文笑她。
「好嘛,我嗦嘛!請問你這個乾脆的紳士,今天要帶嗦小婆婆女孩到哪去玩?」
「還小婆婆女孩咧!」他想了一下,笑道:「去哪裡玩呢?反正不會去上一次去過的任何地方,但是也絕不去吃路邊攤。」
「上次去過的任何地方裡——」她故意在最後一個字拖長了語調,頓了一下,大膽地說出來:「好像只有最後一個地方,最好不要去吧?」
柏載文一唬,猛踩了剎車。他真沒想到,水仙會那麼大方又那麼自然地提起那件難堪的事;最少,他是覺得難堪的,除此之外,還有一層薄薄的罪惡感。
車子停在馬路邊,柏載文尷尬地咳了幾聲,他看著水仙,有點赧然、有點抱歉:「聽著,水仙,那天是我不對,是我不好,希望我沒有對你造成傷害。我、我……」柏載文說不下去了,他表達不出自己的感覺,因為連他自己都沒弄懂這種感覺是什麼。
水仙有些迷糊,也有些疑惑和吃驚,那天他並沒有對她做什麼呀,為什麼他看起來自惱而自責呢?好奇怪!那天的事,雖然水仙想起來也會有些羞澀,但是男女之間兩情相悅,不都是那樣子的嗎?
「柏大哥,我沒有怪你呀,也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她瞅著他,淘氣的笑意又飛進眸裡。「也許……我想,也許是你受到傷害了;不過別怕、別擔心,嘻……我會對你負責的。」
「你要對我負責?」柏載文滿腔的懊惱和不自在,被她活潑的樣子解開了。車子重新發動,他恢復了神氣和笑容:「怎麼負責?」
水仙笑成一串:「你猜猜?」
「猜猜?是要嫁給我嗎?那好像不是你對我負責,應該是我對你負責才對。」
她臉紅地叫:「誰說是要嫁給你,胡說亂講,才不是!」
柏載文不禁又大笑起來,水仙總能輕易地為他引來歡樂。
「那是什麼?」
「唔……」她嚅囁:「我說了你可不要生氣喔。」
「好,不生氣,我是絕代好男人,你給的封號,你忘了?」
她吐著氣,聳起了肩膀:「好吧,我跟你說,我對你負責的意思,就是說……就是說……」
「就是什麼?」
「就是我帶你去看心理醫生。」
「為什麼?」柏載文一臉的不解,甚至有點委屈。
「你心裡有芥蒂,去給醫生開導一下比較好,我不希望你心裡有問題,我會擔心。」
「喂……你,喂……」他百味陳雜外加無言以對,只好一直喂呀喂的。
「幹嗎一直餵我?」
他瞪著她看,水仙也回視著她,兩個人看來看去,突然間,一起爆出大笑,他們笑得連行駛中的車子都跟著哄然的笑聲顫動。
「完了,快翻車了。」水仙笑著尖叫。
「放心,不會翻,這個我也可以對你負責!」柏載文也笑著叫。
「哈哈……」
在持續不斷的興奮笑聲裡,車子總算安全駛達目的地。
水仙跳下車子,蹲在地上,還在笑。
柏載文打開車門走出時,也在笑,他伸手去拉蹲在地上的水仙:「起來、起來,我們去吃飯,別再笑了,再笑也笑不飽。」
「我發誓我真的飽了,笑飽了。」水仙邊笑邊說。
「笑飽了也要吃點東西,起來。」柏載文雖然笑說著,仍含有命令意味。
「好啦,」水仙合作地被他拉起來。「我們吃什麼?」
「可以吃飯,可以泡茶,先吃飯再泡茶。」
「我真的吃不下飯,怎麼辦?」
「那你吃水餃。」柏載文技著她走進餐廳。
美好的夜,總在有柏載文陪伴的時光慷慨地降臨。用完晚餐,他們在停車場繞著圈子散步,水仙這時才把小提包裡的東西拿出來。
「送給你,柏大哥。」她雙手捧著一個小禮物,包裝不算很精美,卻很可愛,像一顆軟糖的形狀。「這是什麼?」柏載文一震,感到十分意外。
「這是我的『特殊理由』,你記得嗎,就是它害我遲到四十五分鐘的。我為了寫裡面的一張小卡片,花了兩個小時,塗塗改改都寫不滿意;還好我是先打草稿,要不然可能要浪費掉幾十張卡片呢。」
柏載文接過她的禮物,心中的震動仍未平息。他握著禮物,很輕軟,幾乎沒有重量,猜不出裡面的內容。
「這是什麼?」他驚喜而動容。
「你可以打開它呀,希望你不會覺得太寒酸,那並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是為了它……我也徹夜不眠了好幾夜。」
柏載文低頭看著手裡的禮物,慢慢拆開包裝,他看見禮物是什麼了,他把它拿了出來,一條毛織圍巾,一種發亮的、適宜男人戴的紫黑色圍巾。
「你織的嗎?你親手織的嗎?」從來沒有女人親手為他織一條圍巾,可是少年時代的他,卻曾期望未來的女朋友會送他這份禮物。
他無法形容他的激動,也無法形容他有多喜愛、多珍視。
水仙嬌羞地說:「你看出來啦?我織得不好,其實那條圍巾織完後,我才發現漏了兩針,但是今天就要見面了,我來不及拆掉重織,希望你不會太在意!」
柏載文真心地說:「不會,我很喜歡,我真的很喜歡,謝謝你!」
「還有一張小卡片,你不看嗎?」
柏載文找到了那張小卡,打開來看——
柏大哥:
冬天來了,冬天年年都有,其實沒什麼特別。然而今年是我生命中第十八個冬天,它,卻很不同。
今年冬天,我織了一條圍巾給一個為我送來「溫度」的人。「溫度」有許多涵義,代表溫暖,代表關懷,代表情憬,或者還有其他更多。但願這一條圍巾能包含比「溫度」所代表的更多的東西回報,那些東西,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訴說得清的,但或許有三個字卻能說明得更詳盡,那就是——我愛你。
知名不具
隨著這張小卡所帶來的「溫度效應」急速躥高,「它」讓柏載文覺得全身發熱,覺得燙手!
沒有水仙期待中的回應,柏載文的笑容隱去,他的面上陰晴不定,為什麼會這樣?柏大哥不愛她嗎?他該是愛她的,否則他怎麼會花費那麼多精神與金錢,不斷地去酒店見她?而且當她開始和他約會,他就不再往酒店跑了,這就證明了他之所以會去酒店只因為她……
柏載文讀完那張卡片後,始終不習正視水仙。水仙愛他?很意外嗎?他並不意外,他意外的是水仙會表白得那麼快,那麼不經考慮。當然,她才十八歲,她需要考慮什麼,何況她什麼都不知道。柏載文勉強笑了,他不想正面作答,但是他也不能一直不說話下去。
於是,他隨口說:「到現在我還叫你水仙,還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是什麼,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柏載文在逃避,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想逃避,水仙就不想,她要知道答案。
什麼美好都早已溜走,水仙的臉龐也已黯然,時間開始煎熬她,每一秒都變成一根刺,螫著她、紮著她。
「柏大哥,你愛我嗎?」含著淚,水仙在過分緊張的情緒中艱澀地開了口。
柏載文真的很喜歡她,很願意對她好。為水仙付出,已成了他的一種享受了,可是,這是愛嗎?還是基於思念紫嫣的移情作用呢?
他首次逼自己去想個透徹。
一開始靜下來想紫嫣,心就抽痛了!柏載文閉起眼睛,印上心頭的是紫嫣的形貌;他試圖找找他的心裡面有沒有水仙的存在?得到的結果只是紫嫣在放大,紫嫣在笑,紫嫣笑著的眉眼愈來愈彎、愈彎愈近,近得不能再往前時,紫嫣的眉眼破碎了,碎了以後,化作顆顆淚珠炸向他,以更勝海嘯的巨大威力,衝撞、席捲、毀滅……終於,末日過去,在海嘯潰散浪水退去時,他睜開濕淋淋的心眼,發現一切都空了,空了的心,也看不見水仙。
他終於抬起臉,悲哀地說:「我不愛你!」
水仙吸著氣,把淚水硬生生逼回眼睛裡,她勇敢地說:「是嗎?你不愛我,那你愛誰?」
「我愛一個已經拋棄我的女人,但她拋棄我,不是她的錯!」
「是你的錯?所以你愛她,你想用你的愛來贖罪,所以你不能愛我?即使你其實已經愛上了我?」「水仙,你太早熟了,」柏載文難受地說:「不要追問答案,要不然……你會瞭解,原來我們都很可憐,」
「我不可憐!」水仙喊著:「至少我知道自己愛誰!知道自己愛誰,是一件幸福的事!因此你也不可憐,因為你也知道自己愛誰,一個人的生命裡擁有愛,就夠了,就夠了……」她的聲音哽住了:「即使那個人根本不愛我。」
「怎麼可能?」柏載文苦笑:「你深愛一個人,即使那個人根本不愛你,你也能感到很幸福?這是自我安慰吧!」
「對你來說或者是自我安慰,對我卻不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我不能要求你和我一樣,但是,柏大哥,因為愛著你,因為你存在,我很幸福。」
水仙堅定而深邃的眼神,令柏載文再度愕然。
水仙的心思,他弄不懂也研究不出來,但他相信她每一句話都發自真心。
「你應該恨我才對,水仙。」他說:「你應該會惱羞成怒,會覺得受傷、覺得難堪、覺得羞恥、覺得不能接受現實。」
水仙只說:「那麼,你恨過她嗎?」
「她?」
「對啊,她,那個你口中不要你的人。」
「我當然恨過她。」
「恨過?恨過的意思就表示已經是過去式了,通常『恨』這個情緒,是要不共戴天的。你恨過她,現在不恨了,那表示你的恨是假的;如果我因為你不愛我就恨你,那我的恨也是假的。假的恨,何必恨?」
柏載文張大了口,難以思議水仙能講出這番話,這番話太深思熟慮了,不在一個女孩的思索範圍內。
「柏大哥,你很吃驚?」水仙望著他,竟然笑了。連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麼笑得出來,其實她的確想大哭一場。「你以為我會在你面前哭,哭你為什麼不愛我,哭你為什麼葬送我的初戀?」
她嚥了口涼氣,繼續說:
「如果是這樣,如果我哭了你就會愛我,我會哭的,我會大哭特哭,希望能哭得愈慘讓你好愛我愈多;不過,會嗎?會這麼好嗎?」她又望了柏載文一眼:「柏大哥,你為她哭過嗎?」
柏載文點點頭,說:「離婚那一天,我為她哭了。」
水仙也點點頭:「原來你結過婚又離婚了,當然嘛,你是那種早該結婚的上選男人。」
「水仙,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完美,別把我想得太好,你會失望。」
「我恐怕沒有機會失望了!告訴我,柏大哥,她美嗎?她好嗎?值得你苦苦愛著她嗎?」
「是的,她很美。」柏載文微瞇起眼,神思縹緲。
水仙忌妒這個眼神,她多希望能讓柏大哥用這種眼神思念的人是自己。她心裡好複雜,可是他卻說了一句讓她更深入複雜的話。
「乍看之下,你們長得很相像。」
「喔,我懂了,我是她的影子,所以你吻我,我是替代品。」她失意的自語。
柏載文舔著唇,說不出安慰的話,因為他無從否認。
「沒關係,這並不影響我感受到的幸福。」水仙又笑了,笑容裡加了分淒涼。
「對不起,也許你認為我的抱歉很多餘,但我……」需要抱歉的事太多了,那個吻、那個夜……畢竟水仙原本好好過她自己的生活,是他去惹她的,若沒有他,她不會傷心。
「沒關係,我說過了,這都不會影響我的幸福。」
夜是凍住的,水仙的口氣也是溫柔而冰涼的。
她的聲調裡沒有怨、沒有怒,一點點都沒有,事實上她無力擁有任何情緒。就好像剛從一個噩夢醒來,張大雙眼後,一切開始變得遙遠,分不清是真是幻,還有種事不關己的恍惚。
水仙恍恍惚惚,而思想仍然馬不停蹄飛躥著,她不太清楚自己想了些什麼,但最後,她輕哼著說:「柏大哥,我可以幫你挽回她。」
「你說什麼?」柏載文失聲問道。
她望定了他,再說了一遍:「我可以幫你挽回她。」
她奇異的言語也將柏載文拉入奇異的意境,同樣的撲朔、同樣的迷離。
挽回紫嫣,怎麼可能?他自己連一點行動都拿不出來,水仙卻說要幫忙?何況水仙憑什麼要幫他呢?紫嫣該算是水仙的情敵,不是嗎?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絕不懷疑水仙的善意與忠誠。
她想做什麼,柏載文明了,因為她的表情盛滿了自我犧牲的悲涼與決然。
氣氛深陷著,雖然深陷,卻也流動著愛與被愛兩方面的溫情。
柏載文打破寂靜:「你不要幫忙,更不要為我擔心,我不能連累你,我的事我自己來解決。」
「柏大哥,你不想挽回她嗎?」水仙閃著眼睫,問道。
「她不是一個可以挽回得了的女人。」
「你試過了嗎,柏大哥?」
柏載文搖頭。
「你該試試看,這世上沒有幾個女人是真正鐵石心腸的,當然你所深愛的她更不會是。你不去試,不去挽回她,她一定以為你不要她了。你以為她不要你,她以為你不要她,你們就這樣拆開了,為了什麼?,為了顧全顏面嗎?多麼無聊啊!」
這段帶有教訓意味的話並沒有惹惱柏載文,相反的,它讓他輕易地接受了。
假如說這些話的人是大書,他根本聽不進去,然而這些話由水仙來說,他便能坦然接受。這其中的差別在哪裡?在於水仙愛他,還是在於水仙只是個孩子?或者在於他判定水仙是個毫無危險的人物?如果水仙是毫無危險的,大書難道是危險人物?不對,大書也不危險,那麼到底危險的是誰?他愈來愈煩亂,太多思緒使他無法自處,但卻有一個念頭是清晰的,正如水仙所言,他該去試一試!
沉默片刻,柏載文重新審視水仙,而水仙竟從他的眼裡看到一絲無措。
「你說,她以為我不要她,我以為她不要我,是嗎?」
「嗯。」水仙應著。
「那麼,如果我試著挽回,你……你覺得我有幾分成功率?」雖然把期望寄托在水仙的答案裡,簡直荒謬可笑,不過他還是脫口問了。
水仙露出無奈而憐惜的一笑:「當人們碰上愛情時,不論是男或女,總會變得患得患失!」
她腦海問過了這樣一句話,忘記在哪裡看到的,此刻她親眼目睹了這句話的真實性。
「百分之一百。柏大哥,你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的!」她似乎滿懷信心。
「你怎能如此肯定?」
水仙垂下眼簾,幽幽地說:「因為你說我長得跟她很像。雖然我年紀還輕,但也有幾年的社會經歷,在這幾年的經歷中,我曾在不同地方遇見相像的人,那兩個相像的人,雖然互相不認識,可是性格上卻往往會有共同點。既然我和她……你的前妻,相貌神似,而且我和她也都愛上了你,那麼,我用交換立場的方式來推想,當然能夠肯定你挽回她的機率有多少。」
「是嗎?」這個理論他沒聽過,也沒想過。
「柏大哥,你去試吧,我把我的勇氣給你!可是……」她笑著,可憐兮兮而謙卑地乞笑:「請不要就此……丟棄我,可以嗎?」
「水仙,」柏載文喚著她:「你怎會這麼說,我還是一樣喜歡你,並沒有改變什麼,以後我們還是可以常常出來,常常見面……」
水仙含笑帶淚點著頭,柏載文說到愈後來她頭點得愈凶,他們都很難受……
幸而時間在走,不管歡樂與悲愁,時間都會過去,所有的難堪也會暫時結束。
「送我回家好嗎?」水仙說。
柏載文默默地開車過來接水仙上車,送她回家。
石榴紅覺得滿屋烈紅的房間,就像一座失火的牢籠,活生生將她燒烤著、禁錮著,她感到窒息,感到焦灼,感到瀕死,卻衝不破圍困。她多想振翅飛去啊!飛到任何一個容她安身的地方,只要那裡沒有失火、沒有牢籠、沒有梁秉君、沒有記憶。
只要能這樣,情況就會改觀了,她會重生,她會清楚地理出頭緒來;只要能這樣,她一定一定會徹底地洗滌自己,使靈魂趨向高貴,轉化成她所喜愛的形貌。那時候,她必定不會再渾沌昏噩,不會再生死罔知,不會再痛心無助了。
但為什麼她沒有離去,是什麼在綁縛她不讓她走掉,是那一條情絲嗎?
現實的視線模糊了,誰說要執著所愛?誰說要忠於抉擇?誰說真愛只有一次,再也不可替代?許許多多的思維爭相閃爍,石榴紅昏眩極了,整個頭腦又痛又漲又倦又重,每天只是死氣沉沉地倒在床上,不想吃也懶得動。
要不是熙陽天天都撥上幾通電話來問候,石榴紅可謂不知有世界,不知有日夜,不知自己的生命是否還在殘喘呼吸。熙陽的電話一來,她總算還記得發出笑聲,隨口胡扯,說完就忘掉,事後怎麼也回想不起來。
電話又來了,她慢吞吞地接起:「嗨,熙陽是你嗎?那麼晚還不睡呀。」
「不是熙陽,是我!」電話那一頭的聲音清楚而熟悉。
「你是誰?」石榴紅當然知道是誰,不能否認她從沒停止過期待他的電話,但是期待又怎樣?這不代表她一定還要他。
「你脾氣很大我知道,可是都好幾天了,你還要繼續跟我生氣嗎?」
石榴紅冷笑起來。真好笑,明知她在發他脾氣,卻拖了那麼多天,要給她時間沉澱和冷靜是不是?哼!好聽。
她想:我要是個男人,如果真的愛了一個女人,我的女人在生我的氣,別說幾天,我連一個小時都等不及,立刻就要飛到她面前去認錯、去祈求她的笑靨。
石榴紅並沒有把心裡這番話說出來。這些話若是說了,那表示她會原諒他,所以她才暗示他該怎麼化解前嫌;但現在,他們之間沒有那種必要了!
梁秉君沒有等到榴紅出聲回應,他歎氣說:「好吧,如果你的脾氣還沒發完,我稍後再打。」
石榴紅「叭」一聲,掛斷了電話。她突然想要睡一場好覺……
就在這時候,電話再度鳴響。
是梁秉君,他請求:「你到底想怎麼樣?怎麼樣你才會滿意?怎麼樣你才會理我?你告訴我好不好。」
「梁秉君,我很累了,需要的是睡眠,不是你的廢話。」石榴紅塌著口氣,又懶又無力。
「榴紅,」他的口吻變得不耐煩。「你非要拒人於千里嗎?有事能不能見面再說?」
石榴紅怪叫:「見面?你的臉長滿頭髮了嗎?不然你拿什麼臉來見我?」
他的不耐煩再度讓石榴紅心臟隱隱作痛起來,她深深吸著氣,胸口起伏著。
「你怎麼回事?一件小事非得搞得世界大亂,不然你就不肯善罷甘休是不是?就算我一時說錯話,你連一點餘地也不留,如果你是我,你該怎麼辦?」
她吼著:「我不會是你!我怎麼會是你?如果我是你,我不如去死算了!死了以後到閻王面前排隊等投胎,要說有什麼遺憾也只能指望下輩子,哪還敢癡心妄想?」
石榴紅的尖牙利齒將他推遠,她不是真心想說這個,她不是真心詛咒他死,可是充塞在胸臆的那一把無名火,卻將她燒成不說不行的地步。
「你希望我死是不是?我死了你就高興了?」
石榴紅跳了起來:「梁秉君,你死你的,你不必要死要活都扯上我!我老實說,你沒有那麼大的福分,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你聽清楚了嗎?」
靜了幾秒,他屏息地說:「你什麼意思?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真的要為這些話所引起的後果負責嗎?」
石榴紅乾澀地回:「……你以為我不敢?」
「榴紅,你不要這樣子……」梁秉君開始懇求:「那天把你氣走,我知道自己闖禍了,我想再見你一面,可你不想理我,你躲我,我在你家附近等你,也到你愛去的場所想碰見你,但你都沒有出現。
「我能夠用什麼方法挽留你?你的心在想什麼?怎樣才能使你滿意?我不是一個完人,也沒有你那麼纖細敏銳,如果你真的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除了無奈,我一點辦法也沒有。但這不是結果,是不是?我們之間還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說,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沒有完成,你難道不再記得我們的約定了,你要改變初衷嗎?」
「你很厲害,」石榴紅說:「你知道在感情上我很軟弱,不是嗎?可是你不知道,你說了許多的我們、我們,事實上,你說的根本不是我們,而是我,是我一個人而已。什麼還沒說的話,還沒有完成的事……都是我一個人心裡的奢望。你什麼都擁有了,只有我傻傻在守著什麼約定等待!
「我不在乎等待也不怕等待,因為一開始我就有自覺,如果想和你相愛,等待將會是我的宿命。是呀,我可以等待,但求你絕對尊重我們的愛。」
石榴紅悲哀低切地說:
「責怪與輕視,譏笑與辱罵,侮蔑與不屑,這個世界無論怎麼展現它邪惡的一面來打擊我們的愛,對我也構不成任何傷害。只有你才是那個關鍵,只有你才是我心屬意的,只有你才是全部的原因和答案。然而,我卻發現我不能不問你,你珍惜過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嗎?你明白我把生命的能量都寄托在你一個人身上嗎?」
她蒼涼一笑。
「誰要求你是一個完人?誰要求你不能犯一點錯?我甚至沒有請你刻意表達你的愛,為什麼?因為言語及形式在愛情面前不過是美麗的裝潢,它們永遠取代不了愛情,也永遠無法真正碰觸愛情的本質。我可以不要這些,我只是信賴你,我只是用我的心在感覺你的心。
「當我矛盾的時候,我鬧過你;當我難受的時候,我讓你跟著受罪;但是我不曾在一個念頭裡失去對你的敬重……你回答我,敬重是什麼?它代表什麼意思?」
「我也敬重你啊!」梁秉君說。
石榴紅氣憤地喊:「不要說你敬重我,如果你真懂得什麼叫敬重!別忘了,你曾經向你老婆怎麼介紹我的,『酒店小姐』,是吧?」
她特別在那四個字上加重語氣。
「哼!」石榴紅哼笑著說:「雖然我從沒有自認為比酒店小姐高尚到哪裡去,因為我不幸愛上了你!你知道的嘛,愛上一個有婦之夫,世俗人會用什麼眼光看待我。沒錯,我就是不要臉的狐狸精,我就是搶人丈夫的娼婦,我就是破壞人家家庭的臭婊子,我是呀,我本來就是!套個成語來說,你是姦夫,我是淫婦;或者再換個俚語來形容,我們是一對狗男女……」
「榴紅……」梁秉君不想聽了,他企圖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很難聽對不對?你受不了了?在道德與禮教之下,我們的存在,我們的愛情,就是這麼醜陋而卑賤的!」
石榴紅咬咬唇,又說:
「不過沒關係,你為了愛我而受的屈辱、我都看見了。我知道、我瞭解、我放在心裡了,我多麼捨不得你呀……所以我會更愛你、更珍惜你、更敬重你,別人算什麼?別人怎會明白你在我心目中何等尊貴?何等美好?何等可愛可敬?假如有一個人敢在我面前侮辱你,我會跟他拚命,我會攔在你前面,絕不讓你受到傷害。你懂嗎?你懂敬重了嗎?
「我以為你和我一樣,也會為了維護我而不惜一切,但我錯了,因為你正是第一個羞辱我的人,你正是帶頭看不起我的人!我真的想不到,我愛上的男人,是這一種人。你的一句玩笑話,讓我見識真相,也摧毀我自以為美好、高貴的愛。我不要愛你了,你不值得。你聽懂了嗎?我們之間沒有愛了!」
梁秉君說不出其他的話來。「我……我們明天再談好嗎?我再打電話給你。」
「隨便你。」
石榴紅嘴裡應著,心裡卻說:你找不到我了。
真的要結束了嗎?真的到此為止了嗎?真的永遠失去彼此了嗎?
石榴紅緊閉雙眼,整個心劇痛著,眼淚又簌簌地落下。好簡單呀,終結一段感情原來那麼簡單,她忍著抽搐,梁秉君還是察覺了。
「榴紅,你在哭?」他難過地說:「不要哭,我去找你,我現在立刻去找你,你對我出氣,你打我、罵我,或者在我懷裡好好地大哭一場,好嗎?好嗎?」
石榴紅忘了他看不到她,只拚命地搖頭。
他祈求:「好嗎?好嗎?只要你給我機會見你,我會讓你滿意的。」
「不要!」石榴紅哭喊著:「我不能見你,我不願意,你來了也沒用,我會讓我爸爸把你趕走!」
不能見他,不能相信他,不能再繼續這場畸戀,不能原諒他,不能輸……石榴紅拚命拚命這麼告訴自己,如果再見他,她一定會屈服的,她會心軟,會像從前那麼愛他,不行……
「不行,」她急促地叫著:「你別來,我絕對不會見你!」
「你永遠不見我了嗎?」他深情地逼問。「你說。」
石榴紅喘著氣,竟然狠不下心回答。
僵持了半晌,梁秉君等不到榴紅的答案,又自顧自地說下去:
「你發脾氣發得很有道理,我完全認同。你講出來我就懂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我絕不會再讓你失望。
「榴紅,其實事情是可大可小的,是不是?其實我也真的沒有那麼壞,對嗎?因為你太生氣,才會把我的缺點過於放大,那個我並不是真的我,你說的話我都會銘記心中,但是你要給我機會證明啊!榴紅,給我最後一次機會好嗎?」
梁秉君這一番話,真摯而動聽,然而石榴紅還是什麼都答不上來。
「我說最後一次機會,就真的是最後一次了。我從沒這樣說過,對嗎?再相信我一遍,你不會後悔的,真的,相信我!」
石榴紅迷亂地啃著手指,動搖地說:「我不知道,我沒有辦法確定什麼,別說了,我需要想想看……」
梁秉君覺得他似乎能挽回榴紅了。「好,你想想看,想想我們怎麼認識的,我是怎麼招惹你的,你是怎麼決定要非我不嫁的……我們的愛情是真的,這一切不是這麼輕易可以磨滅掉的,不是嗎?」
對呀,不應該那麼簡單地結束一段愛,若是認真地愛過……石榴紅又陷入矛盾之中,為什麼他老是給她帶來矛盾?或者矛盾根本不是他帶來的,而是她本來就是一個矛盾至極的人,只是自己沒發現?
「我承認你是剋星,」石榴紅說:「你對我總是有辦法。但是今天,沒有結論前我不想見你,我還要想想,再讓我想想……」
梁秉君順從地說:「好,你想,你慢慢想。以前你總說你在等待我,現在換我等你了,我會等你考慮,等你給我最後一次機會。」
石榴紅遲鈍地說:「嗯,好,就這樣吧!我頭好痛,我要睡覺了,再見!」
梁秉君笑了。榴紅每次碰到解決不了的難題,就會習慣性地逃入夢鄉。
當榴紅知道他已婚的那個夜晚,天氣很冷,她被真相震呆了,眼神迷迷茫茫的,完全沒有情緒,連吃驚也沒有。
他問她:「冷嗎?」她搖搖頭。他又說:「在你知道真相之後,還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決定權在你手上,我是不會想要跟你分手的。」然後他問她:「你的決定是什麼?」
那時她的回答就像現在一樣,她說:「我不知道,我現在無法思想,我好累,我想睡覺,明天再說吧!」
回憶著過往,梁秉君柔聲哄她:「睡吧、睡吧,明天我再打電話給你。」
「再見!」石榴紅說。
掛了電話,這一次石榴紅卻沒有睡。她一心只想找紫嫣,問問紫嫣她該怎麼辦?顧不了三更半夜,她打通了紫嫣的手機,立即約她出來見面。
忠孝東路上有幾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餐廳,情調還不錯,她們就約在那。
紫嫣一來才坐定,石榴紅就拉著她:「紫嫣,我快死了,你救我吧!」
石榴紅還是一身奪目的紅色裝扮,臉上擦了脂粉,唇上點了深紅色的口紅,不改時髦亮麗的模樣。
「你胡說什麼?」汪紫嫣笑罵:「你看來漂亮得不得了,健康得不得了,哪有一點快死掉的樣子?」「真的,我快死了,我的外表會騙人,你別信!」她慌亂地爭辯,眼淚在凝聚。「我失戀了,我不想活了,我煩死了,你快救我吧!」
汪紫嫣細細地觀察她,的確看出了她的煩惱、茫然與痛苦,她安慰地說:「好、好,我相信你。怎麼回事呢?你怎麼會失戀?」
於是石榴紅把來龍去脈說了,包括為什麼去酒店、酒店發生的事、載文的沉淪、水仙的存在、那通電話中梁秉君和他老婆的對話、剛才的電話、她心中的掙扎、還有他的懺悔及請求……
「我該怎麼辦?我完全沒辦法決定,你告訴我要不要原諒他?要不要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我告訴你,你就聽嗎?你就完全接受嗎?」
「我會聽,我完全接受,你說怎麼辦我就怎麼做,我全聽你的。」石榴紅慌到極處,病急亂投醫。「榴紅,不行!」汪紫嫣說:「你很聰明,我從沒見過比你更聰明的女孩,你根本知道該怎麼做,答案就在你心底。我不能代你決定什麼,這行不通的,我不是你生命的主宰,我不能為你決定你的感情和你的未來,這攸關你長長的一輩子。我沒有那麼大的權力,你要自己決定。」
「不要,我決定不了,我要你告訴我該怎麼做!」石榴紅纏著懇求:「你是我生命的主宰,我賦與你這個權力,我說你是你就是,我把自己交給你了,我信賴你!你說我聰明,可是聰明常常是不管用的,我看不清楚狀況,我心底也沒有答案;你卻不同,你是旁觀者,你當然可以全盤透視我的愛情和我的未來,你不是說這攸關我的一生嗎?那你救我啊!你一句話就可以挽救我的一生,你為什麼不願意?」
「我沒有不願意呀!榴紅。」汪紫嫣解釋。
「那你救我嘛……」石榴紅的眼淚又滾落下來。「我好痛苦,我好迷茫,全世界只有你能救我,你救我……」
「榴紅,你不能這麼暴躁,靜下來,如果你要聽我的話,那你現在擦擦眼淚,好好聽我說。」
石榴紅揩著眼淚:「你要救我了嗎?」
汪紫嫣喟然:「好,我救你,我不可能對你見死不救的,是不是?」
「是,你說,你現在告訴我要不要原諒他?」
「榴紅,」汪紫嫣瞧定她,乾脆而果決地說:「你們之間的問題,根本不在於原不原諒,你們本來就不該在一起。」
「你認為我錯了,是嗎?」石榴紅受傷了,她呻吟:「可是我問過你了呀,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就問過你覺得我有錯嗎?你說你不認為我錯了啊!」
「我沒有說你錯,我也不認為你錯,我只是認定他配不上你,如此而已。」
「為什麼?你沒有見過他,你怎麼知道他配不上我?」
「我不需要見他也能判斷出來。大書見過他的,不是嗎?我相信大書和我一樣,也有相同的看法。」她簡潔地說。
「為什麼?為什麼?」石榴紅抱頭苦苦掙扎。「你的意思是,他根本不愛我,他在欺騙我?」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相信他愛你,也相信他為了你承受感情上很大的壓力。」她依然簡潔。
「那為什麼他配不上我?為什麼我們不該在一起?」石榴紅不甘而傷心:「我懂了,追根究柢還是因為他已經結婚了,因為我不該當那個罪該萬死的狐狸精!」
「榴紅,絕不是這樣。」汪紫嫣思路清晰地分析給她聽:「愛情往往不能盡如人意,不能避免遺憾,你和他相見恨晚,就是一種無可避免的遺憾,但沒有人可以用這種遺憾來怪罪你,除非他不懂愛情。沒錯,他結過婚了,你們也相戀了,這沒什麼,很多人都會碰上同樣的事;所以你要瞭解,我說你們不該在一起,並不是責怪你們情非得已的身份背景。」
「那是為什麼?」石榴紅頹然地問。
「他配不上你,這就是原因。」她望向榴紅:「你想一想,他說要離婚,要娶你,在三年以內,如果我沒記錯,是嗎?什麼叫三年以內?如果要離婚,他現在就應該開始著手進行,開始想盡辦法。可他的辦法在哪裡?他進行了哪些事?你曾經聽他說過嗎?沒有,不然你會說出來讓我們分享,難道不是嗎?」不等榴紅出聲爭辯,汪紫嫣又說:「好,我們幫他找一個理由,理由是:因為你們認識才不到半年,時間短促,他還拿不出具體的成績來。榴紅,你看,我不武斷,我還幫他找了一個理由。那麼,這個理由夠不夠具說服力,我們不妨來討論看看。」
石榴紅消極回應:「嗯。」
「半年來,他老婆到底知不知道有你這個人,你覺得呢?」
石榴紅讓自己靜下來,一陣思索後,她有把握地說:「不知道,她不知道。」
「你肯定嗎?」
「肯定。」拿出了理智,石榴紅開始解讀酒店那通電話:「我猜梁秉君對他老婆大概慣用開玩笑的方式去帶過任何敏感話題。他這麼做有幾個好處,第一、讓他老婆摸不透真假虛實,即使察覺了什麼異樣,也不可如何;第二、加上梁秉君的嘻嘻哈哈、笑著打馬虎眼,他老婆就是有氣也發作不出來,就只好算了。酒店那通電話就是個例子。」
汪紫嫣露出微笑:「榴紅,你很聰明,你剖析得很正確。我要你維持這種清醒和理性,再剖析一件事。」
「什麼事?」
「如果梁秉吾將來要離婚,有沒有可能在保密階段離婚?也就是說,在他老婆對你一直毫不知情的狀況下離婚?」
「有可能,但很難。」石榴紅說。
「不是很難,而是絕對不可能!」汪紫嫣推翻她。「他愛上你,他要娶你,所以必須離婚,你是動機所在;他不能無緣無故要離婚的,除非他老婆是惡妻,但她不是。好了,他老婆根本不知道有你,他怎麼談判?」
「不知道……」
「沒關係,不知道沒關係。那麼試試交換立場,假設你是梁秉君,你怎麼跟老婆談判?」
石榴紅假想自己是梁秉君,在擁有婚姻之後,才遇見真愛,然後……為了和真愛長相廝守,她要和妻子離婚,然後……然後……
「不可能,如果我是梁秉君,我老婆早就知道一切了!我的個性沉不住氣的,我很衝動、很魯莽,我無法不漏聲色地過日子!如果我是梁秉君,早就爆發家庭大戰,早就鬧得雞犬不寧、人盡皆知了,怎麼我老婆會不知道?」
「很好。回到剛剛的主題,我們給梁秉君一個理由,理由是半年的時間不夠他有所行動;半年……榴紅,半年夠不夠你爆發家庭大戰?,」
「半年夠我爆發一百次家庭大戰!」石榴紅忿忿地又補了一句:「也夠我離婚一百次!」
「所以我們給他找的理由不成理由!」汪紫嫣下了結論,然後又問:「他為什麼那麼沉得住氣,為什麼?」
「因為他不愛我。」
「他愛你。」汪紫嫣排除她的偏執。
「因為他愛我不深。」
「他愛你很深,不然他不會如此尊重你,不侵犯你、不佔有你、不得到你。」
「那就是他沒有誠意解決問題,不打算解決問題!」
「他有誠意,否則他不會低聲下氣求你給一個最後的機會。」
「那問題出在哪裡?」石榴紅愁眉苦臉,她想不出來了。
「因為他沒有擔當,沒有魄力,沒有男子氣概。」汪紫嫣給出解答。「憑他已婚的身份想要爭取你,光只有愛是不夠的,光只有誠意也不夠,他還必須拿出作為來;但他對他老婆不敢坦白,對你又不肯放手。榴紅,你青春美貌,你聰黠敏銳,你敢愛敢恨,你的生命像盆火,適合一個同樣熱烈燃燒的人來呼應!他,他配不上你。
「如果今天他不縮著頭、憋著氣,如果今天他轟轟烈烈宣告至世界,說他愛你、他要你!那麼,我覺得你們相配。你們並肩作戰,努力闖出一條愛情路,也許前途艱辛,也許遍體鱗傷,但你們會得到最終的幸福!然而到現在,梁秉君都沒有跟你站在同一陣線上,只有你一個人作戰,你一個人闖關,幸福在哪裡?你看不見、等不來,因為它不存在。」
石榴紅臉上一片陰暗,一片茫然。
「榴紅,所以你們之間沒有原不原諒,你懂了嗎?」
石榴紅的淚又靜靜滑下、墜落……紫嫣說得對,紫嫣說得對,她重複對自己說。
這次聚談,汪紫嫣使石榴紅看見那個她無力所見的盲點。
汪紫嫣已經救她了,剩下的,就看她要不要自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