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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東宮(下) 第14章(2) 作者:衛小游
    「大朱管事,半個月前那個晚上,你不都提著燈籠出來幫我開門了麼?」還信鬧鬼這種事!那天她連個更夫都沒瞧見,不知道鬧鬼謠言到底是怎麼傳出來的。

    說起半個月前那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大朱管事吹著鬍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我那時在夢遊啊,少爺。」

    「啊。」不小心戳到人家痛處,黃梨江摸了摸鼻子,抬頭笑道:「我明白了,總之,別理會外頭怎麼說。對了,食盒裡那芝麻果子記得留給小朱管理,她最愛吃芝麻頭的小點心了,可別跟她搶。」

    大朱管事瞪著眼道:「梨江少爺就只記得小朱管事喜歡吃的口味麼?」

    黃梨江忍著笑:「我想想,我還買了香芋、紅豆、綠豆、蓮蓉……噯,不知道這裡頭可有大朱管事喜歡的?」

    見大朱管事快哭出來似的鼓起臉皮,她邊忙道:「啊,我差點忘了!」從身後變出一個包裹得密密實實的油紙包。「還有這香噴噴、油膩膩的辣味炸豆腐乾,我記得家裡只有一個人愛吃,不知道是誰呢?」

    「少爺記性真好。」大朱管事摸著鬍子,表面上若無其事地嚥了嚥口水道,其實兩眼已經快冒出星星。

    「可不是!大朱管事應該知道該拿給誰吧?」笑著將炸豆腐小油包裹塞進大朱管事手裡。「我只是個書獃子,一向只知道讀書,家裡頭若沒有你,可怎麼辦才好呢,萬事也只能麻煩大朱管事了。」

    儘管被小主子誇得心花怒放,然而大朱管事還是很鄭重地說:「誰說我家少爺是書獃子!我家少爺可是天朝不世出的神童子,我家少爺才週歲大時,就拿起了御賜的鳳麟筆。我家少爺神俊無匹,英才天縱。我家少爺——」開始無止盡地吹捧起自家小主子。

    「長大了,不是神童子了」黃梨江打斷大朱管事的自我陶醉。「連個小小侍讀都當不成,還被東宮逐出,敗壞翰林家風,真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呀。」

    不管背後原因為何,擺在眼前的,也就是旁人知悉的事實啊。

    「那是……」大朱管事護短地道:「是太子無才。」

    「不,無才的人是我。」

    否則怎會讓真夜為了保護她而將她逐出東宮,倘若她有能力保護自己……或許就不至於如此。

    如今無法親自探問他的處境,只好到大街上聽人講些不知是真是假的閒話流言……,每聽一事,她心裡就沉。既擔心,又想為他寬解,百般情緒惹人心裡好不暢快。

    「少爺,你可千萬不要意志消沉啊。」大朱管事很擔心地看著黃梨江深思的表情。

    黃梨江回過神,唇上扯出淺笑。「我看起來像是意志消沉麼?很好、很好。」唯有如此,才能徹底與東宮劃開界線吧。

    「不好吧,少爺……」

    「別擔心,大朱管事,我很好。」

    掌心摸上臉頰,她想,她得記住此刻臉上的表情。

    這表情,還得維持好一段時日,直到今年十月……她必須忍住。

    可心管如此,乍聽太子情鍾柳家千金的傳聞,為何她還是有那麼一點失落?

    柳家世代為官,雖不見得是什麼名門顯宦,但柳尚書在朝中一向以廣結善緣聞名,原本中有一派官員主張廢嫡改立太子,但近日真夜沒犯下嚴重過失,沒有理由提議廢嫡一事。柳尚書不是右丞相王勻那一派擁立當前東宮的人馬,但也不隸屬過去主張廢嫡一派的朝官,看來立場應該是中允。王皇后屬意興柳家結親,必然是因為這麼做能為真夜鞏固他東宮身份的緣故。

    世傳東宮無德,那麼就替他立個賢德的妃子;世傳東宮不才,那麼,就替他找些有才幹的人來輔佐他。

    王皇后不可不謂用心良苦。

    東宮立妃既然無可避免,她真心期盼未來的東宮太子妃能不受世俗影響,看穿真夜外在的偽裝,學會好好珍惜他。

    即使真夜有時實在很惹人心煩,但他也有細心溫柔的一面。她也許不愛讀書,但他的音樂造詣卻不比尋常,更甭說他總有令人出乎意料之處。

    她希望……無論如何都希望真夜能得到幸福,能找到一個真心待他的人,白首不相離。

    他是五月出生的。

    行冠禮,自然也是在五月。

    與其他皇兄弟們僅在宮中由君王親手加冠不同,等會兒,宮裡的加冠儀式結束後,他還要在禮官陪同下,到南郊太廟朝拜祭先祖,告知當朝太子業已成年,能夠擔負起家國之重。

    然而,在宮裡小殿等候吉時到來之際,他卻感到無比孤單。

    坐窗邊,他癡看著窗外紫薇花悄悄綻放,那麼不張揚地,在小小天地中盡情自我。

    聽到門外腳步聲時,以為是君王身邊的內臣來領他去大殿,卻不料,才一回頭,便看見他的君父。

    「兒臣拜見父皇。」他連忙起身,行禮如儀,恭敬有若一名臣子。

    「免禮。」那臉帶威嚴的當朝天子走進偏殿裡,凝視著他的長子好半晌,心思深遠難測。

    真夜由著父親打量,不確定眼前這個相貌僅有三分肖似他的男人,究竟是以什麼樣的身份看待他。

    是君還是父?不管如何,他都只是他的臣子,是兒,更是臣。

    不管是什麼身份,再過片刻就要在奉天殿舉行冠禮的當下,他不明白君王怎會突然出現在這小殿中?

    孝德帝忽道:「太子將行冠禮了,十八年前,朕也曾在這小殿裡等待過。」

    真夜想要像平時那樣挑眉,但知道那動作會使他不高興,所以退而求其次,只略略揚起唇。那反抗的小動作當然落進孝德帝眼底,然而他畢竟是君王,而且即位十七年來,天朝版圖逐日增大,海內諸國無不前來朝親,境內國泰民安,即使偶遇荒年,也能順利度過,足見上天對他這位君王仍然年年賜福,才能使一個泱泱大國維持如此地聲勢。

    「天朝男女年十三以上即可論嫁娶,本是因早年開國時,戰亂未平,國家人丁不足的緣故,所以才有這樣約定俗成的婚例。但行成年禮的年紀卻晚上許久,男子二十弱冠,是因為一般得到這個年紀,才能理解自己所背負的責任。」

    聽了半晌,真夜不禁笑道:「父皇這是在與兒臣講解我朝禮制?」

    沒理會真夜的評論,君王道:「你是朕的長子,自你十三歲那年入東宮後,就應該知道,你隨時都得有繼位為新君的準備。固然,朕身強體健,相信還會再活上五十年,但東宮之位,不就是為了一旦事有變故時所設立的麼?」

    這席話,真夜從來不曾聽他父皇講過。

    他收起先前漫不經心的態度,眼神專注又防備地看著面前的君王。

    「朕問你,倘若今天朕因無故無法執政,你倉促之際被拱上君位,可有能力擔起這沉重到非君王不能想像的家國責任?」

    這是在測試他的忠誠麼?真夜遲疑。「……父皇身強體健,必然——」

    「太子,你回答朕的問題,不要閃避。」

    「兒臣不在其位,不知道能否擔起責任。」

    「但你會試著去擔吧?」

    「兒臣……才德兩造皆不如人——」

    孝德帝揮揮手,打斷真夜的話。「當國君的人,不必才德兼備。」

    不必才德兼備?真夜微瞠目。那儒經裡教習堯舜聖王之道,是在教心酸的麼?

    「兒臣愚鈍,請父皇賜教。」他說。

    「你不愚鈍,太子。」孝德帝看著真夜道:「朕不是已將那黃梨江賜給你了麼?」

    「……」真夜猜不到孝德帝這番話的真正用意,他不敢妄加臆測。

    還太嫩。孝德帝看著他的長子,儘管有時也會懷疑選擇真夜作為太子到底是對還是錯,然而他無法選擇其他人……他只能選真夜。

    「身為一國之君,你只需懂得用人。你也許沒有才能,但你的臣子有,否則朝廷何必在各地興辦學校,並舉行科舉來選拔可用的人才?你也許沒有德行,但只要你不是個過分昏庸的國君,身旁自然不乏逆耳的忠言可聽。」

    真夜微抖眼皮。總覺得這番話聽起來好生耳熟,好像他曾經也跟某人講過類似的論調。啊,是了,是幾年前在宮裡為了應付二皇弟時……

    「坐上玉座的代價遠超過旁人所能想像。身為一國之君最難為的地方,在於一般人所珍視的一切,你就算再怎麼捨不得,也得舍下。」

    這話觸動了真夜,他抬起頭,忍不住詢問:「父皇舍下過什麼?」

    孝德帝毫無笑容地看著真夜,正當真夜以為他不會回答之際,君王道:「最心愛的女人、最寵愛的皇子,以及此生真正的快樂。」

    真夜屏息。只聽見君王問道:「太子可還記得,冊封你那年,朕問你,假使不當太子的話,你最想做什麼?」

    今日這一席話,全不在真夜預期中。

    這些年入了東宮後,爾虞我詐的事情太多,連帶的,他也不再與自己的君父親近,總感覺父君子臣面對相處的情況很尷尬,也很為難。

    眼前這男人是個習慣掌權的君王,而東宮太子卻是最有可能取代君王地位的身份。他知道,也明白慣於掌權的父皇其實十分提防著他。

    自他入主東宮後,過去曾經有過的親情都被撇到一旁,不懂兄弟間無法互相信任,父子之間也生疏淡薄,彼此忌憚。

    因此他沒料到,君王還記得那麼多年前,還那麼天真的他曾經說過的話。

    「兒臣曾說,想乘一艘船,到海上去冒險犯難,足跡走遍世上每一寸土地,航遍每一片海洋;年老時,能死在海上,魂靈化作玄鳥飛回天朝,看看兒時的故居。」

    「……我也曾有過這樣的願望。」孝德帝出人意料地結束這段放下身份的私人談話。「時辰到了,今日父子談話,太子莫對外人說起。」話才說完,他已經轉身離去。

    「父皇!」真夜忍不住出聲喊道。

    君王沒回過頭,真夜趕緊道:「我不想舍下心愛的女子。」

    原以為不會得到回應了,由於時辰已到,不遠迴廊外,有內臣領著幾名宮人正快步往這兒來。

    「……那你勢必得比朕付出更多的代價。」

    儘管心裡仍有許多疑問,但真夜沒再試著叫君王留步;他看著君父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終究沒問出,當時下旨讓烏祭師上他御船,可是他的決定?

    不是怕知道,而是今日父子這番短暫密談,以他們各自的身份來說,已經太過奢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是君王的臣,倘若真是君王下旨烏祭師弄翻他所搭乘的御船,他也只能含笑謝恩……更不願面對的是,假如不是君王旨意,而是有心旁人操弄,他怕自己與其兄弟反目成仇的日子將不遠了。

    宮人來到小殿時,只見到太子一個人站在殿內裡,表情悵然若失,那內臣行禮。「殿下,吉時已到,請移駕奉天殿。」

    回過神,真夜不動聲色地看向來人。「帶路吧。」

    「重新穿上太學生儒服的感覺如何?」那慈藹的長者問。

    「衣服不太合身。如果先生想問的是這個。」身穿太學生儒服的黃梨江微笑回答。「雖然衣服不合身,但感覺好像回到五年前,梨江初拜先生為師。」

    太學祭酒董若素等待他天資聰穎的學生從東宮歸來,已經等了數年。

    「當年不得已將你除籍,是因為無法違抗君上的旨意。如今你重回太學,必會掀起一些風浪。好比說,倘若你今冬一舉中第,旁人會說你黃梨江為了功名利祿才選擇重入太學補為生員,想走官場捷徑。」

    天朝科舉三年一試,指的是京試。一般地方鄉試、貢舉,得逐年連過三層級的考試,才能獲得京試資格。

    倘若要像一般人那樣從舉人身份開始考起,對她也非難事。只是逐層通過三層級考試取得京試資格,就要花去三年時間,而太學生員若得先生推薦,可以直接赴考京試。換言之,她若錯過今年的京試,就得再等三年。

    而她卻沒有那麼多時間了。當初她人入東宮,旁人也說她想走官場捷徑,結果……迄今她依然是白衣。

    「無妨,學生本來就是為了功名利祿,才重新補入太學的。」

    反正對她來說,重要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就算被人在背後講難聽話,她也不會少塊肉。

    聽見黃梨江這樣直言不諱的表明赴考目的,董先生微笑指出:「梨江,你跟以往有些不同了。」

    「學生確實市儈多了,還請先生見諒。」

    「市儈不見得不好。我認為學習市儈,對你來說,反而是個好的改變。」董先生和藹地道:「然而,我說你跟以往不同,指的是你的眼神。孩子,你裡有著掠奪的決心。過去你太溫和,令我有些擔心你無法保護自己,但現在有些不一樣了,你眼神依然清朗,但也有著堅定的決心。我想,是某個人讓你改變的吧?」

    黃梨江點頭一笑。「先生說得沒錯,他確實是個溫柔的人。」

    「這也是我當年決定薦你入宮的原因。」

    看著董若素洞悉世相的慧眼,黃梨江不禁問:「先生不在意學生並非真男子麼?」她不相信這有著一雙智慧眼眸的長者會看不出來。

    「追求學識這種事情,是可以分性別的麼?」董先生徐聲說:「在我眼中,你是我珍視的學生,是未來要改變這個國家許多事情的人。我已年老,也許無法見證,但至少可以期待。事實上,我非常期待——」

    「先生,我如果抱你一下,你會笑我麼?」

    「我不是已經在笑了麼。」董若素先生猛地被學生抱住,並非頭一回。「老實說,你爹以前也像你一樣。」這家子幾乎人人有扮裝的癖好啊。

    好在,追求學問之餘,有些私人癖好無傷大雅。

    黃梨江領悟過來。「不愧色是董先生。」果然臨危不亂啊。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宿命。孩子,去外頭看看吧,今日太子在宮中行守冠禮,前住南郊太廟祀祖前,會先經過太學。」儼然對太子今日的行程十分瞭解。

    「……先生消息似乎很靈通?」居然連這種事情都知道。難不成也跟她近日一樣,在到處搜集閒話?

    「呵,以後你就會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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