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汐咬緊牙關,幾乎是不要命地向前奔跑。她知道,自己身上沒銀子、沒食物,如果再不快點出關,身體一定會撐不住的。再加上寧王的眼線眾多,追兵隨時會到,她遲一步也許便就此命喪黃泉了。
可是,她每跨出的一步都是那麼地令她心痛如絞。每當她更接近自己的目標一步,便更遠離他一步。離開,永不再見。
那個初見時冷冰冰的男人;那個用劍抵住她卻下不了手的男人;那個有些靦腆害羞的男人;那個說著要讓她永遠快樂的男人……
她知道,只要自己停下腳步往回跑,便可再度投入那個寬厚溫暖的懷抱。她可以撒撒嬌,然後閉上眼睛,將一切都交給他。
但是她不能!
不是她不自私!只是她又怎能將自己的使命推給他去承擔?也許,他真能與寧王的追兵相抗衡,但她又何嘗捨得讓他冒險?他不是神,也不是怪物。他也會受傷,也會失算,也會難過,也會笑……
他是她的!她保護自己的所有物天經地義。即使是死,她也要將這男人完好無缺的樣子收好藏在心裡,不讓任何人瞧見。
臨走時對劉羽然說的那句話其實是違心之論。她怎麼可能將他拱手讓人?只不過吃定了他不會變心罷了。
無奈地苦笑一聲,李汐收好心緒繼續向前。她不怕苦,她也不會抱怨。
天朝興盛,她是第一個享受榮華富貴的人;天朝危難,她就會是第一個身先士卒的人。有所得到,必須有所承擔,這便是宿命。
忽然腳下一個打滑,她不穩地向後栽去,本以為必倒無疑,不料卻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被緊緊地摟住。
「汐兒。」他低低地喚她。天知道他一回劉府看到那一片狼藉時心都快碎了,匆匆聽了個大概後便急急地追了來,生怕晚個一步她便會遇上什麼危險。
迷戀只是一剎,下一秒她便將他重重推開,冷道:「你來幹什麼?!」
「汐兒,抱歉,我沒及時趕回……」是他的疏失。當初若是一劍殺了那幫盧府的奴才也不會有今天的事。抑或他帶她一塊進城或他早點回來的話,她也不會遭到那樣的侮辱。該死!他空有一身絕世武功又有何用?!連心愛之人都救不了!
「我需要你時你在哪裡?!現在抱歉又有什麼用?!秦仲堯!我已經不稀罕你了!你走!走得越遠越好!我再也不想看見你!」對不起,對不起,仲堯,她不是故意傷害他的,她只是希望他走,不要沾染上她這禍水,不要受傷。恨她也好,只要他平安無事就好。分離,本就是遲早的事,她只有逼迫自己將誤會越滾越大,只有越早分開,對他的傷害才越小。
「汐兒……對不起……」他的拳頭已握得泛白,恨不能一掌劈了自己。說什麼要保護好她,結果自己卻是讓她受傷最深的人!他是沒有資格去乞求她的原諒,但他的腳卻挪不開步子。
好愛她!沒有她他甚至已不知該為了什麼而活下去!好想求她不要放棄他、對他失望,想要她再給他一次機會,但他那與生俱來的傲氣卻只是讓他呆呆地駐立在原地,一句乞求的話也說不出口。
「你這副樣於是什麼意思?裝可憐嗎?想讓我原諒你?」李汐不屑地冷嗤一聲,「你知道你惹上的女人讓她的那些狗奴才如何對我的嗎?他們撕開我的前襟,扯下我的腰帶,帶著腥臭味的手在我的身體上……」
「夠了!」他猛地抱住她,將頭埋入她的頸間,身體不住地顫抖,沙啞道:「不要再說了,求你……」她的話活像一把利刃,將他原本就千瘡百孔的心割碎成千萬片!
她心一痛,差點就伸手去摟住他,輕輕地安撫他。他的自責,她懂;他的痛,她也懂。可是長痛不如短痛,快刀才可斬亂麻。她閉了閉酸澀的眼,睜開時已是一片冷漠。
「你才是夠了沒有呢!秦仲堯!遊戲已經結束了!」她推開他,「我不想再見到你了,你走吧!」
秦仲堯愕了一愕,澀然道:「什麼遊戲?」
李汐顫抖著手舉起閃亮的金牌,「看見沒?本宮乃是天朝第一公主天珍,你還以為本宮真的是看上你了?這就是我說的遊戲!只是我玩玩你罷了!憑你一介草民也想染指皇族?別做白日夢了!還是安安分分地娶你的劉府千金吧!那才是和你接近的身份嘛!別擋路,本宮還有事待辦呢!」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會裝不下去地哭了出來。一扭頭,她連奔帶跑地逃出去。
「不,不要……汐兒。」從震愕中醒過來他卻只能在身後急急地喚她。
「你煩不煩哪!有事快說!本宮還有急事,沒空再同你瞎耗!」她沒有回頭,不願讓他看見自己微紅的眼。
「我愛你。」他的聲音好輕,輕得都快聽不見。
淚水倏然滑下,但她仍是頭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視線,直至在林中隱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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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剛過林中竟就下起雨來,還有越下越大之勢。
李汐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見眼前的路,摸索著一步一步地走。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休息,她現在已經很累,趴下去之後一定會再也爬不起來了。
大雨傾盆而下,已將她的全身淋得透濕,整個人冷得直發抖。繡花鞋早已經在途中磨破,冰涼的泥湯混著沙石擠入腳間,沁人的寒冷。襟內是父皇賜的金牌,腰間是他給她的匕首。
小女人的遊戲已經玩完了,她將自己放任得夠久了。已有多少人為了這次政變而死了,梁啟、幽清池的侍衛,或者更多……這些日子,她與秦仲堯走的都是山道,幾乎是與世隔絕,聽不到外界的人聲,或許也是因為此,她才會到現在才暴露了身份。
寧王是她的叔叔,兒時起便開始打交道,哪有不瞭解他的道理?他生性多疑,但欠缺沉穩,她還真怕他一氣之下會拿母后開刀。但只要他還有一絲理智,便會知道國母不可殺,否則哪天真相大白於天下,最先被誅的人一定是他!
父皇是不會輕易放棄的,因為他的心裡還有一線希望,這希望便是她!雖然她已糊里糊塗地浪費了太多時間,但千里之外父皇還在滿懷期待地看著她!
時間已經不多了。金牌落地,追兵將至,一旦消息傳入寧王耳裡,他立即會猜到她還沒死,當然也會知道她是要到關外搬救兵。到時關口封鎖,寧王逼迫父皇交出玉璽的手段也將更激烈,所以她必須快、更快!只有盡早通知鎮遠堂哥,大軍搬師回朝之時,寧王才會明白自己大勢已去。
大雨之下,她的頭腦卻不受控地昏沉起來,渾身凍得像一隻冰柱,舉步維艱。
她知道,她知道的……她都知道。可是她已心如刀割。好想再見他一面。她感覺自己就快死了,只是見一面就好。
汐兒,我愛你。
他說得她好痛!那個總是有點不自在的男人,那個總是有著幾分霸氣的男人,他為什麼要用那樣的眼神看她?彷彿是自己殺死了他可愛的妻子。
她想解釋的!她不要他誤會、不要他恨!可是她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
是她眼花看錯了嗎?
大雨中,一個模糊的人影緩緩地向她靠近。她僵著手按上腰間的匕首,想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上一道血口,才能在疼痛中清醒。
他怎麼能?
慶幸大雨滂沱,掩飾了她的淚水;慶幸夜裡太黑,掩飾了她發紅的眼眶。
她傷他傷得還不夠深嗎?為什麼還要回來?為什麼要如此的寬容?她想再說出絕決的話,可是當他走近,當她看到那雙飽含著傷痛與掙扎的眼睛,她只是動了動嘴唇,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至少,」雨水滑過他的面頰,浸過他蒼白的薄唇,「讓我陪你到最後。」她總是衝動、魯莽,他只怕她不會好好照顧自己。
她看著他緩緩地蹲下,背過身子。他的衣服已被雨水浸透,冰涼地貼在他的脊背上,露出他修長但健碩的身形線條。
她真的不想利用他的!雖心中不那麼想,但她利用他送她卻是事實,她不想給他那樣的錯覺!也不想拉他進入危險。
可是……
她的手仍然是情不自禁地環上了他的頸脖,從身後緊緊地貼上了他的背,讓他將她背起。
對他的留戀不捨,那麼令人不可思議。只想抱著他,貼近他,哪怕只有一剎。
無語凝噎。
她將頭埋入他的頸窩,失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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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個還算乾爽的山洞,秦仲堯升起了一堆火。他似沒什麼辦不到的事,在野外照樣可以將人打理得好好的。
「把衣服脫下來烤乾。」他淡淡地吩咐。
「你呢?」她看著他仍一身濕嗒嗒地在忙著鋪草床,便關心地問。鐵打的身子也容不得他這樣折騰啊!
「我不用。」待會再運功祛寒即可。
「怎麼不用?你別忙了。」她想拉他過來烤火,卻不防被他抽回了手。
他一臉僵硬,不甚自在地退開好幾步。她先前的話,像一柄利刃插在他的心口,到現在仍在劇烈地抽痛著。他回頭來找她,只是怕她在雨夜中出事,但這並不代表他是個健忘的木頭人!
「仲堯……」
他為什麼有這樣的表情?由他的心一直痛到了她的心底。她到底對他做了什麼?利用他的愧疚來傷害他,利用兩人的身份來貶低他,可他根本就一點錯也沒有!
她知道她要別開臉,不要再看他受傷的跟神,可是她做不到。
她輕輕地走上前,伸手環住他的腰,將臉埋入他的懷中,這個令她滿盈著歸屬感的懷中。他的身體已經透涼,冷得她一陣瑟縮,卻仍固執地不肯鬆開手。她將臉貼在他的胸前,如貓兒一般地磨蹭著。
「去烤火。」見她受凍,他仍是不忍。
她搖了搖頭,繼續靠在他的懷裡,「記得父皇說,人生就像一局棋,只有萬人之上的那個人才可以當上棋手,主控全局。庸碌者眾,均為受人擺佈操控的棋子。
他沒有說話,只是直直地看著她,連抱住她都沒有。
「我曾慶幸我為皇族。雖無自由,卻可操縱多數人的命運。要風得風。只要不走出那個為自己劃定的圈圈,我無所不能。」她無聲地苦笑,「我為自己驕傲,看不起一切卑下的常人,我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會生活在父皇的蔽蔭下,順遂快意。可是,我卻出宮了……
「直到剝去了公主的外衣,我才發覺自己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只能行走在一個狹小的圈圈裡,誰也不會多看我一眼。我的驕傲,難道只因為我的出身嗎?從以前我就常常想,偽裝得真好啊!萬人景仰的公主。真實的自我畸形地生長在那個華麗的外殼中,被耀眼的假象的光芒刺傷得狼狽不堪。我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也就日復一日地那樣活下去。」
「你想說什麼?」他漠然地問。
「寧王叛變,私禁皇族,只剩下我到關外求援,以挽大局。金牌既已被外人看見,寧王眼線不久即會派遣追兵過來,以後的路途,或許就會是一連串的追殺。」
他有些懂了,指尖輕柔地撫摸她的臉頰,「然後呢?」
「現在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算不算太晚?」她濕潤了眼眶,緊緊地摟住他的頸項,哭喊道:「我要你!我要你!我可以不回去當什麼公主了,你還願意在我身邊嗎?即使前路凶險,你還肯陪我嗎?」
「傻丫頭!」他一把摟住她,幾乎都快將她折斷了,「你竟然為了這種原因而說那些話?!你不知道那比讓我死還更痛苦!我怎麼可能丟下你?越是凶險,我越放不下心啊!」
「仲堯……」
「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什麼公主,我愛的只是我懷裡的這個女人,和她的身份一點關係也沒有!懂了嗎?」
她淚眼朦朧地點頭,心知自己再也沒有反悔的餘地了。如果遇上他是她命裡注定的劫難,她也惟有欣然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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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海邊蓋一座宅子。」他抱著她坐在火堆前,一手執著樹枝在地上畫著。
「晦?海是什麼樣的地方?」她仰頭問他。
「嗯,很廣很大,望不到頭。海水是湛藍的,就和天空的顏色一樣,大海和天空在很遠的地方連接起來,傳說在那樣的地方也住著人。」他俯身輕輕地吻她的額,又繼續道:「很小的時候,當我第一次看到海時,就想到大海的盡頭去,看看那裡的人是否也和我們一樣。」
「那,海究竟有多大呢?」這個名詞她只在書裡看過,卻從未親見。
「從你站的地方開始,無邊無際。」
「那會很漂亮嗎?」
「嗯。很漂亮。」
「那我們出關辦完事情以後,便住到海邊吧!」她甜笑著往他懷裡靠,「我想和你一起,住在最美的地方。」
他緊緊地摟住她,「好。我們一起住在海邊。蓋一座宅子,生很多的孩子,不讓任何人來打擾。」諾言,像夢一般的美麗,但它是否也會如夢一樣地船過水無痕呢?
如果命運是操縱在自己手裡的話。
李汐輕輕地黯下了眼神。此時,誰也沒有勇氣戳破這夢境般的一刻。時間,在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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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洞外的雨已歇止,一片馨寧的芬芳撲鼻而來,沖淡了一些沉悶的氣息。
李汐在秦仲堯懷中悠悠轉醒,張開眼便看見了他泛著笑意的臉龐。忽如一股溫暖湧人心底,令她舒心地輕吟一聲,又縮入了他的懷裡。
他歎息,寵溺地擁緊她,低聲道:「怎麼?」
「你好暖。」她呢喃著。
「冷?」他輕問,摟得更緊了。
她搖頭,仰頭在他臉頰烙下一吻,沒有再說。有一種溫暖,不在皮膚上的觸感,而是舒暢到連心也悸動疼痛。他的身上,就有這種感覺。她不想放走這種感覺,所以她不會讓他離開。人是這樣,當不懂得時,並不會去渴望,而一旦食髓知味,又會欲罷不能了。
想得到他,她便得更加小心地邁出腳下的每一步。只有天朝的曙光,才能彰示他們的明天!
她強迫自己不再留戀他懷中的溫暖,起身著衣,「我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出關。」
他點頭,動作利落地收拾一切,將洞內恢復原狀,以免被人發現行蹤。
她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轉身看他,「你的劍呢?」
「忘了。」他淡淡地道。來尋她時過於驚惶,什麼也記不了便急奔而來了。
「忘了?」嗜劍如命的他居然會連追風劍也沒帶?是為了她嗎?李汐心內一陣複雜的心緒翻動。他對她的在乎到底深到什麼程度?可以為她捨棄一切,包括……生命?
忽然害怕起面對以後的路了,她只是怕見他為了自己而遭到任何的不幸。一語到底,他既非皇族亦非權臣,他是她的子民啊!於公於私,她都應該以他的安危為第一優先。她只怕會害了他!
「沒什麼大不了,劍術並不是我所學最精的。」他以為她是擔心他沒了劍就一無是處了,於是安撫道。
「那你最精的是什麼?」她皺眉問:以劍術聞名於世的人除了劍還能有什麼是最厲害的?
他忽而一笑,從身後親暱地摟住她,口吻競有幾分賴皮,「保護你呀!」以他的功底,只要跟在她身邊,護她周全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
只是明槍易躲,暗劍難防,他恨自己涉世未深,才會使她遭遇盧家那種事情。但是,後悔無用,他發誓不再重蹈覆轍,一定要護好懷中的這個小女人。否則枉他背著個「天下第一劍」的名號,連心愛之人也無法守護又算個什麼?!
「貧嘴。」她往後人他懷中,問:「仲堯,你多大了?」想來自己對他知之甚少,不禁慚愧。
「十九。」
她心一驚,回頭驚道:「才大我兩歲?!」
「我感覺很老?」他不自覺地摸上臉頰,模樣有幾分稚氣。
「才不呢。」她只覺得她已經很老了,因為她竟認為他小得可怕!十九歲,十九歲便名聞天下,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
「你不喜歡年紀輕些的人?」他問得有些小心。
「不,是愛死了!」她轉身狠狠地吻住他的唇,幾乎術讓兩人有喘息的空檔。天!她忽熊發現他有些變了,變得生嫩,也變得孩子氣,可愛得都令她按捺不住了。她的整個身心都為這男人狂燒不止,即便是付出一切也不願與他分開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