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林天恆的醫術是不容我裝死挺屍下去的……忌憚去年秋天裝睡換來三天下不來床的慘烈下場,我很乖巧的在他裹著烈焰的寒冰目光瞪視中甦醒過來。果然不出所料,迎接我的不是激動的擁抱或者溫柔的呵護,而是滔滔不絕的訓斥聲外加白眼一記:「皇上……臣早就提醒過了!不要仗著身體好了些就一晚來三次∼∼這回長教訓了吧?竟然在早朝途中昏倒!很好……接下來的一個月請您睡御書房吧∼!」
「好……」若是平日,我肯定會抗議他好不容易從南部回來卻又讓我守活鰥。可是回憶著此次天書揭露的驚人內幕,我幾乎是不假思索的點頭答應了他的要求,太痛快的退讓令狡猾的昭羽侯高深莫測的把我又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估計是我誠懇的模樣沒洩露破綻,他嘴角抽搐了兩下,恨恨的拂袖而去……
奇怪,我怎麼覺得他很期待我據理力爭的推翻他剛才自己下的決定的樣子?
不過算了,我現在亡羊補牢,任務艱巨,沒時間去揣摩林天恆那百轉千回的柔腸了。當務之急,是立刻去把被我推出去的自家兄弟們拉回正道!解鈴還須繫鈴人,自己拉的皮條只有自己去收拾爛攤子了!
唉∼兄弟們啊∼當初你們就不能態度再堅決一點嗎?!還有母后啊∼哪有當娘的主動送兒子孌童鼓吹龍陽之好的?您就不能學學天書中那些掌握了真理的少數人,堅定不移的逼我娶妃納妾,延續香火嗎?好歹也製造點阻礙給我,讓我不會淪陷的如此之快吧……
「唉……」千錯萬錯,要怪,還是得怪我自己,經不起上蒼指鹿為馬的「小小」考驗。
御駕親臨頊王的路上,我一直在怨天尤人,自我檢討中……
等到迎駕的五弟喜出望外的抱著他心愛的「王妃」站在面前,我才猛然收斂起笑容,記起自己此番造訪責任重大!深吸了一口氣,沉下俊顏,我遵照以前天書裡的反面教材,端出兄長的氣魄,一把搶過頊王懷中的雪狐,順手拋給身邊的寒凌,轉頭語重心長的對瞠目結舌的五弟苦口婆心的規勸:「五弟……那隻狐狸是公的……」
基於天書只申明了男人和男人是錯誤的,沒有涉及人類和狐狸是不可能的,對於嚇傻的弟弟,我選擇重點突破,各退一步:「就算你要立狐妃,至少也找只母的來好不好?」
「皇……兄……」可憐的頊王,臉色立刻大變,在我醍醐灌頂的訓斥聲中,渾身巨震。很好,明白自己是錯的這孩子就還有救,想到一年前那場令人哭笑不得,令我朝淪為笑柄的人狐婚事,我感動地拍了拍弟弟冰涼的面頰,溫和的笑了笑:「其實……三哥心裡明白,當初你是為了給生病的朕沖喜才勉為其難的娶了『公』狐為妃。你的苦心朕很感激,但現在朕已經康復了,你也可以解脫了……那場兒戲似的婚事,就當不存在吧……」
「怎麼可能——」終於在我換氣的空檔找到了插話的機會,頊王不等我把話說完,就義憤填膺的瞪圓了虎目,意味深長的翻了個白眼,搶身奪回與寒凌「撕扯」中的「兇猛」雪狐,邊寶貝地抱著它,邊防賊似地盯著我……
「皇兄?!您著魔了嗎?為什麼突然說這些話來拆散我們來之不易的姻緣?!」
「著了魔的是你才對吧?!五弟!人和狐狸是沒有未來的∼」
「誰說的!志怪小說裡的仙狐靈獸不是都和人湊成美滿良緣了嗎!?」
「……但你懷裡這只是公的……」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雪絨是公的——」
「那你還不把它放生掉?!」
「不!不行!就算您是我最敬愛的皇兄也不能逼我們分開!休想讓雪絨離開我——」
「……五弟,朕知道你養了這狐狸一年養出感情了……這樣吧,為兄也不願意奪你所好,你只要正經起來,好好娶個門當戶對的王妃,朕就多送你七八隻狐狸,公的母的隨你選∼好不好?」見威逼不成,我神色一凜,改為利誘。但回答我的,卻是向來聽話的弟弟看瘋子似的冷漠眼神?!
「三哥……當初是你點化了我和雪絨的感情的——」牢牢抱緊雪狐的上半身,頊王慷慨激昂的抗議道。
「所以朕發現自己錯了之後,第一個就來幫你改正啊——」心煩意亂的扯住雪狐的尾巴與後腿,我輸人不輸陣的想把那只蠱惑了弟弟的狐狸拉走。
「三哥!我和雪絨已經發誓,這輩子也好,下輩子也好,要永遠在一起了!」
「五弟!就算這隻狐狸真的成了精也是公的——朕決不允許————」
「為什麼是公的就不行?!愛了還區分得了這許多嗎?!您和昭羽侯不也都是男人嗎?!」虎目燃起怒火,頊王看我的目光越來越寒心……
「朕自然也會和他分開——」惱羞成怒的吼出我希望拖到最後再面對的問題,我心虛的加重力道,拚命的想說服弟弟,宛如說服了他,我就能在不久後說服自己……
「哥!你不要逼我——」你拉∼!
「朕還不是為你好才……」我拽∼!
「嗚嗷∼∼∼∼」一聲慘嚎響徹雲霄,夾在中間被我和頊王扯來扽去的雪狐高聲抗議著張大嘴,趁五弟心疼的鬆手之際,擰腰狠狠的給了我白皙光滑的手背一串鋒利的咬痕!
「……」作人難啊∼當初我撮合你跟五弟的時候,你咬我。現在我矯正錯誤,幫你們分道揚鑣的時候……你又咬我…………
「三哥!我、真、是、看、錯、你了——」哀怨地和憤怒的雪狐大眼瞪小眼,我忽視了頊王的脾氣。在寒凌的怒斥聲中回眸,我才發現……從小對我言聽計從的小弟,竟然為了一隻可能成了精的狐狸,不惜向我揮拳相向?!即便那夾風而至的拳頭硬生生頓在了離我龍顏半寸的位置上,也已經成功的砸傷了我「勸人向善」的一片苦心!我是為他好啊!我是怕他落到天書裡眾叛親離的悲慘下場啊!我是他哥哥啊∼∼我會害他嗎?!
……當然,我自己也被偽天書蒙蔽的那段時間除外……
然而頊王接踵而來的行為充分表明無論我對也好錯也好,他和那隻狐狸是不可能分開了!因為他扯下了四爪龍紋的杏黃王袍,毫不留戀的甩在了我的面前,緊緊地抱著在他懷裡對我齜牙裂嘴的囂張雪狐,冷冰冰的嘲弄道:「若皇兄是怕狐妃有損我朝威嚴的話……那麼這個王爺我不做也罷!只要和所愛的……反正是所愛的,管他所愛的狐還是所愛的人!我只求和雪絨長廂廝守,其他的榮華富貴——我不在乎!」
「你——」被頊王的氣話堵得腦袋陣陣泛暈,我嘴唇發顫,手腳冰涼的搖晃了一下,險險穩住身形:「五弟!你要氣死朕嗎?朕、朕還不都是為了你好……」這句話偽天書裡的反角各個會說,放之四海皆可,誰拿來用都顯得佔盡道理。我話音剛落,頊王就絕望的仰天長歎了一聲,遲疑不決的與雪狐深情對望片刻後,毅然決然的回過頭來,二話沒說的朝著我……重重跪下!
「三哥!您……您不懂的!和雪絨在一起也許匪夷所思,也許您覺得我們是不對的、不好的……但是——和它在一起,那才是我洛雲翌真正想要的———」
「……」這一回,我沒有反駁頊王義正詞嚴的胡言亂語,因為在他那雙炯炯有神,閃著淚光與不悔的璀璨明眸逼視下……我難以喘息,胸口堵得厲害,竟然就此被他活活氣昏在了眾目睽睽之下——
「皇兄——」剛剛那麼凶我,你還有臉叫啊∼∼
「陛下——」別喊了,教唆幼弟違背倫常,朕沒臉見列祖列宗了……
意識恢復的時候,看到的是一片茫茫草海,碧色連天,因風皺起一陣漣漪,野芳搖擺。
遠處的景色是朦朧的,近處的景色是模糊的,這裡是哪裡?為什麼我會在這個地方?為什麼腦中空空蕩蕩,記不起我是誰?誰又是我……
「喂∼∼」由遠及近的,有誰喚我,態度惡劣。
「誰?!」應聲回眸,茫然地瞪大眼睛,我本能地倒退了三步,絆倒在地,戒備地抬起手,顫抖的手指指向來者雪白柔亮的長髮間那兩隻毛絨絨豎起的「小鏟子」:「你、你、你有耳朵啊啊啊啊——」
「那又如何?老子還有尾巴呢!哼!」見怪不怪地白了我一眼,來者壞心眼的反手抄起一條毛絨絨的雪白長尾,炫耀似的在我眼前比劃了兩下,尾尖的軟毛掃過我的鼻頭,癢癢的觸感驚得我頭皮發麻。幾乎是肯定的,我高呼:「你是妖怪——」
「沒錯,老子是狐妖!」氣定神閒的說道,神氣的擺了擺尾巴,來者抱臂而立,不屑一顧的俯視著跌坐在地的我,高傲地威脅道:「哼哼∼看你嚇得結結巴巴的,乾脆我一口氣把話說明白吧!老子是修煉得道的狐仙,不過道行尚淺,只能在月圓之夜保持人形。七年前,恰逢我的九九八十一天劫應驗之日,天雷轟我,我無處躲避,正好你弟弟經過,我看出他身上有王孫貴氣,便假裝被他所擒,打算在你弟弟身邊避過最後這次天劫,修成正果。」
「然後你躲著躲著就日久生情,修著修著就修到了床榻上去,對不對……」好惡俗的情節,和偽天書說的幾乎吻合,我不用聽就能猜出結果,索性出言打斷了他的敘述:「沒用的!就算你和五弟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也不行,男人和男人是錯誤的——」打定主意,死守防線,我決心無論他是苦苦哀求也罷,威逼恐嚇也罷,施法作祟也罷,說什麼也不能通融!最好回宮就把國師找出來封住這隻狐狸精,省得他還有誘拐頊王遠走高飛這條捷徑!
在我嚴陣以待的逼視下,雪絨悠然自得地挑了挑秀眉,涼涼地發話了。
「……老子是狐狸。」晃了晃小耳朵,搖了搖大尾巴。
「廢話……」翻了個白眼,我只恨自己念不全法華經。狐狸了不起啊?看它纖細嫵媚的模樣,十有八九是被頊王壓在下面疼愛的角色,有什麼可耀武揚威的!哼∼!
「老子是公狐不是『男人』……」狡猾地眨了眨眼睛,雪絨理直氣壯的反駁道,在我啞口無言的張大嘴的同時,瀟灑的抬腿,將我踹出這光怪陸離的夢境:「……男人和男人是錯誤的∼∼關我們一人一狐屁事啊?!」
「也對哦……」躺在頊王的懷裡,緩緩睜開眼睛,腦袋七葷八素的漲痛著,我虛弱地歎息了一聲,陷入了沉默,對五弟的驚喜歡呼置若罔聞。夢裡雪絨的搶白,我確實找不出反駁的立場。既然天書沒有明確提出男人和公狐的處理方式,我又何必壞人姻緣呢?
「三哥∼∼嗚……你總算醒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像剛剛那樣氣你的!」緊緊摟住我的頸項,五弟脆弱的像個迷路的孩子,但眸子深處的堅定又顯示他早已認定了出口的方向,即便走下去是死胡同,也在所不惜:「但我真的愛雪絨,不管他是人是狐是公是母,我真的愛他,真的愛啊——」
「那就愛吧。」反正是狐狸,不在天書的涉獵範圍內。
「啥?」準備好的感人肺腑的表白卡在了喉嚨裡,頊王的表情時青時黑,十分精彩。
「朕不管你們了,你想愛就好好的愛吧……」我還要趕到被貶為侯爵的四弟瑜王那裡指點迷津呢!況且,好人不和狐斗……若有所思的與蹲在頊王肩頭趾高氣揚的雪狐劍拔弩張的對視了半晌,我敗下陣來,口氣生硬的推開五弟的環抱,踉蹌著起身,逃難似的走回了轎中,吩咐了去處後,以手支頤,對追趕上來的小弟抿唇苦笑:「怎麼?信不過朕了?」
「皇兄……」不安地挺了挺腰桿,頊王攔轎而立,靜靜地與我互瞪著:「您真的接納我們了?也不會再找什麼女人來做我的妃子了?」
「對,朕不會再阻撓你們了。」
「剛才,您不是還反對我找一隻公狐狸為妃敗壞我朝的顏面的嗎?」
「現在,就因為你找的是只公狐狸,朕才不反對的呀——唉……」
與頊王的溝通是越大越有距離了,丟下石化當場,應該是在感動,可咬牙切齒的表情又實在不像的五弟,我端坐在轎中,整頓精神,決定把力量全心投入到四弟和佘風吟那邊去!聽聞瑜王和他強勢的戀人向來不和,要他們各奔前程,應該不是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