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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一月(下) 第二十章 作者:橘子
    天亮了嗎……張靖辰聞到奶茶的香味。

    平常的這個時候,滿叔總會坐在餐桌左邊特定的位子上,拿著一份報紙,邊喝茶還等著他。

    今天呢……今天他是否也在?像過去的那十幾年一樣,坐在那裡,微笑的等著他?

    他應該再睡會兒的,腦子裡的生理時鐘告訴他時間還早的很。但是他卻不知道為什麼,就睜開了眼。大概是多年來活在緊張感中的潛意識在作祟,已經先於他仍在混沌中的大腦,做出了反應。

    眼前有什麼東西飛快的晃過去,移動的光影刺激著他的視覺神經,雖然還停留在初醒前的模糊狀態,他卻反射一樣的迅速抬起了頭。這就是他為什麼會從睡夢中毫無理由突然醒來的原因——

    今天的天氣很好,強烈的光線從窗子外射進來。張靖辰眨了眨眼,習慣性的抬手把散在額前的發向後撥去。

    沒想到他如此突然的就恢復意識,眼前的人還保持著彎下腰的姿勢,連眼神都還來不及轉走,就這麼直直的對進他的眼裡。

    張靖辰在睜開眼的一瞬間看到那張小臉閃過驚惶的神色,來不及掩飾,全暴露在他眼裡,他慶幸自己的本能又一次起了作用,讓他終於得到了可以正視他的機會。

    「……早……」然而他一向靈敏的腦子竟然來不及反應,心裡積攢了許多話卻又突然什麼也說不出來。他忡愣了好久才笨拙的吐出一個問候的字眼。但是……天知道,他根本不是想說這個啊!不知等多久才等到的機會,他卻像傻子一樣自己浪費在毫無意義的說話上。話一出口張靖辰就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耳光。

    「早。」果然不出他所料,安羽甄淡淡的吐出一句直起身就要離開。張靖辰幾乎是本能的伸出手去緊抓住了輪椅的輪子。

    安羽甄要離開的身影被他止住了,卻不肯回過頭來看看他。

    他咬了咬牙,難堪的把手又縮了回來:「今天……去哪?」

    他不理他,只是把手放回在了輪子上。

    他於是下意識的又拽住了輪子的軸線,低聲道:「我……讓人送你去。」不問了,他不想回答那他就什麼也不問了……再也不干涉他的隱私。

    「不用了。」冷淡的話語不帶任何感情的輕輕從那張小嘴中飄出來,然而這已是對他最大的恩賜了,不管是什麼內容,他總算願意跟他說說話了。

    「那……什麼時候回來,我讓人接你……」

    「羽甄,我……」

    他還想說,然而那個人已經別過臉去。他張了幾次嘴,終於沒有再說下去,只是默默的鬆開了手,看著他從身邊離開。

    他的努力又一次以失敗告終。

    不過,總算還是有些進步了……至少他和他說話了,不是嗎?他不能太心急的……他垂下了頭,卻猛然發現自己褲子上曖昧的痕跡。

    他……昨晚竟然是坐在這裡……睡著了嗎?真……真該死!

    他的腦袋裡「轟」的一下完全空白,因為他記起來他昨晚沒在自己的屋裡睡,跑到他的門口……做出這種難堪的事情……全被他發現了嗎!

    他的手緊緊的攥成拳,死閉著眼睛再也不敢往下想,此刻只覺得生不如死。

    他還沒原諒他……他卻在他門口又做出這種事情……他還怎麼再能取得他的信任……他用力晃了晃腦袋,狠狠的甩掉沮喪的情緒,苦笑著站起身。他張靖辰,何時也淪落到這種悲慘的境地。

    等到他洗過澡,換了新的衣服,禁正好從房間裡出來。她永遠出現的是時候,明明瞭解一切,卻不會做出讓他尷尬的事情。

    「少爺,已經照您的指示讓人暗中保護他了。」

    「讓那些人機靈點,別讓他發現。」

    「知道了,少爺。」

    「還有,我不想看到他出任何意外。」

    「我明白。」禁咬著牙點了點頭。少爺,你對他真是太過緊張了。只是去育幼院而已,能有什麼意外?

    禁的理論不是全無根據,因為育幼院大概是全漢城,最乾淨單純的地方了。

    這裡沒有人之間虛偽的關係,也沒有做為成人而必須承受的壓力和痛苦。來到這裡,似乎就能忘卻外面的一切紛擾和煩惱,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去承擔。

    只是此刻,有人卻偏偏要提起本應該忘掉的事情——

    「你在那邊,還住的慣不?」

    這是安羽甄到了育幼院之後就小心翼翼一直避而不談的問題。但,終於還是逃不過去。他不忍心拂老人的心意,只好硬著頭皮答道:「還好。」

    還好……

    多麼……諷刺的話。

    他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而他還說得出「還好」這兩個字。

    這些天他一直試圖漠視他。張靖辰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強硬的,霸道到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可是這一個月來,他卻見夠了他低聲下氣的屈就模樣,他小心翼翼的做事,小心翼翼的說話,小心翼翼的討好他,彷彿怕他會突然碎了一般,把他這條賤命供在手心裡捧著。

    他以為自己這次可以很堅強,可以抵抗住他任何的進攻,可以對這樣的他,仍然不聞不問,不理不睬。可是他忘了,自己曾經是他一句敷衍的話就可以滿足的啊……他堅持了一個多月的努力,他所做的一切,全在今天早上前功盡棄。

    多麼悲哀,卻讓他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自己仍然在乎他。

    他無法忽略他,就像今早,他看見他倚靠在牆角衣衫不整的狼狽樣子仍然會心疼。

    他斜靠著牆坐在他的門口,頭低低的垂著,手揣在褲子裡……雪白的睡褲上污穢的痕跡洩露了他昨晚不為人知的行徑……

    他知道,如果他對他已經沒有感情的話,如果他甚至已開始恨他的話,他應該裝看不見的離開,或者扇他一耳光說「低級!」

    可是他沒有,他只是感到熱氣衝上了臉,同時心裡卻開始痛起來。他不明白,一向自製而高傲的他,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他如果那時候選擇離開就好了,可是他看他睡得很熟,好像好長時間沒有好好的睡過一樣,他以為他不會醒的,所以他才會中邪一樣的伸出手去,愚蠢的想將他散在額前的髮梢撩到後面去,免得它們被晨風吹得不停的晃動騷擾他的睡眠。

    他怎麼知道他忽然就醒了,毫無徵兆的,讓他來不及收回的手,尷尬地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他的心裡升起巨大的恐慌。他怕他問起他要幹什麼,因為他不知道怎麼樣回答他,他遮遮掩掩的借口只會欲蓋彌彰的愈描愈黑。

    幸而他什麼也沒問,大概是神志還沒有完全清醒。這才讓他得以脫身。

    否則……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那個張靖辰……沒對你怎麼樣吧?」他心不在焉的神遊讓老人的話給打斷了。

    「爺爺!您說什麼呢?!怎麼可能!您看都中午了肚子餓了吧快吃飯去啊!」外表上粗枝大葉其實卻比誰都敏感心細的黎洇察覺出他驟然銳變的心情,趕快打岔了話題。

    「你這個死丫頭!我這是擔心羽甄呢!」老人不滿的在黎洇的腦門上砸了個爆栗。

    「你擔心的真不是地方。」黎洇小聲嘟囔了一句,幸好老人耳朵不靈,這才沒糾纏下去,「你快吃飯去啦!你看,那邊小朋友在叫你吶!」

    「哼!」老人瞪了黎洇一眼,不再理她,轉而朝向安羽甄,「你……真的不進去看看?院長老是向我提起你,她很想你啊!孩子們也是。」

    「……」

    「進去看一眼吧!」

    「不了,下回吧!」他又何嘗不想見見他們。他想念院長,想念孩子們。

    可是如今……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腿……如今發生太多事情,讓他不能,也不敢邁進這不過幾步之隔的地方。

    他怕他們問起這些年他去了哪裡,腿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他怕他們說回來吧!再來育幼院工作,人家和原來一樣在一起……他更怕他們問當年和你關係不錯的對育幼院有恩的張先生呢?知不知道他現在在忙些什麼,會不會再來育幼院看看。

    他怕太多太多的東西,他總算明白了什麼是咫尺天涯,而這育幼院周圍的圍欄,攔住的又豈止是他的人而已?這道欄圈起了兩個世界,而他已經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爺爺,這裡住的還好吧?」從這裡隔著圍欄可以看見不遠處操場上育幼院的孩子在吵吵鬧鬧的打成一團,秋日暖暖的陽光從雲隙中撒下來,在開滿了野花的石階上投下層層的陰影,黎洇坐在矮矮的圍牆上晃著腳,安羽甄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好!好!比以前好太多了。院長真是個好人!不過張……那個張先生……」

    「爺爺,那個姓張的……沒對你做過什麼吧?」黎洇吐出嘴裡嚼著的草根,忽然壓低身子在老人耳邊輕輕的問道。那個姓張的怎麼看怎麼不是好人!

    「你這死丫頭!怎麼可能!」老人動了動嘴唇,終於什麼也沒說,只是在黎洇的腦門上又敲了個爆栗。

    他本來想說,這張靖辰雖然不是什麼善類,但是終究是將他們從乞討的悲慘境地解救出來的恩人,不管救他們的原因如何吧!

    但是……他也是個過來人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事實,他自然也明白,那個張靖辰,和羽甄之間,發生過些什麼……黎洇那日向他說起經過的時候,他就開始擔心。因為他記得一年前安羽甄明明是為了逃避什麼而逃到了他們這裡。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安羽甄——這一年裡他在睡著的時候是怎樣哭泣著反覆叨念著那個名字……

    雖然安羽甄從沒跟他或是任何人說過往事,但是那個名字在漢城太不尋常,就算是他這樣的要飯的,也大概知道那個名字所代表的涵義。他本來只是懷疑,做夢也沒有想到,安羽甄的那個他,竟然和那個人同出一轍。

    他一直以為一切都只是羽甄的一相情願,但是看現在的情形,很明顯他錯了。至少他們之間,不是簡單的一句話就能帶過的關係。

    這讓他還怎麼說的出口。

    「哼!爺爺,那個張靖辰可不是什麼……」

    「丫頭!」老人加重的語氣帶了警告的意味,黎洇雖不情願也不得不識相的住了嘴。

    「我先生他是什麼,你倒是說呀!」清亮的女音忽然響起來。黎洇坐在圍牆上低著頭,只看見踱進視線中修長的雙腿。她疑惑的抬起頭來,站在她面前的是個女人,穿著優雅長裙的漂亮年輕的女人。

    然而這女人不再理會她的驚詫,彷彿不想在她身上浪費時間,她直接把目光轉到了她身後的安羽甄身上。

    那雙嫵媚的杏眼因為小小的詫異瞇了瞇:「你就是安羽甄?」

    她沒有想到她大費周章調查到的,張靖辰金屋藏嬌的情人,張靖辰為他竟然連她的生日會也不參加的情人,竟然是當年那個癱瘓的廢人!她那時就知道,留著他是個禍害!那時他不知何故突然失蹤,而她之後也如願以償的嫁入了張家。她以為從此就可以和她所愛的男人在一起,過上幸福的生活。可是誰知老天捉弄她,在了無音訊了一年之後,他又活著回來了……又回來破壞她的幸福了!她好恨,自己在張靖辰的心中,連個廢物也不如。

    她不甘心,她不會任由他奪走她的東西的!

    安羽甄心裡猛然痛了一下,他認得她,她是一年前在白屋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個女孩。他沒忘記她那時的羞辱,讓他第一次在張靖辰面前,覺得自己是個真正的廢物。

    原來張靖辰的妻子是她……

    「哼!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啊!」素素冷漠的撇了撇唇角,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奪走她丈夫的賤人。就是這麼個不起眼的東西,又沒姿色又沒氣質的殘廢。他拿什麼和她比!

    她年輕,漂亮,有著每個女孩都羨慕的性感身材,以及讓人妒嫉的顯赫家世。

    她有哪一點比不上他!比不上這個一輩子只能窩在輪椅上苟延殘喘的廢物!

    只可是,靖辰的眼裡看不見這些。她的美麗,她僅僅為他才有的溫柔……以及對他的癡情,在他的眼裡有如垃圾一般賤價,不值一文。

    他只在乎這個猥瑣的殘廢。他可以為他不吃不喝,為他推掉白屋唾手可得的龐大生意,得罪多年的合作夥伴。他甚至……可以和她在床上纏綿時……喊出他的名字……他已經完全被這個狐狸精迷住了!失了心智!

    而她……而她這個應該被全漢城女人羨慕的張家媳婦,過的生活還不如韓國最底層的普通農婦。結婚快一年,張靖辰從來沒有和她吃過一次飯,連在家睡覺的次數也屈指可數,她經常幾星期幾星期的見不著他的面。她結了婚,可是卻跟沒有丈夫一樣,天天在家裡守著活寡。

    她不敢對家裡說,母親每次打來電話都被她強裝輕鬆的語氣瞞了過去。她怕說出這些會影響到父親和靖辰的關係。

    她才二十三歲啊!正是女人最嬌艷寶貴的年紀,他怎麼忍心對她不理不睬,視而不見!她好恨他……不過她卻更恨這個迷惑了他心智的賤人!如果沒有他……如果沒有他,一切都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她想歇斯底里的讓他滾,離她的丈夫遠遠的,可是她高貴的教養卻讓她沒辦法做出失態的舉動。她只是看著他,咬著牙一字一句的道:「我和靖辰已經結婚一年了,我不希望你的出現造成我們之間的困擾。」

    說的真是委婉啊!不愧是名門世家的女子。他以為她會不顧一切的衝上來,先給他幾個耳光。

    「那你……要我怎麼做?」安羽甄更沒想到自己會如此平靜的開口。也許是因為答案早就有了,他不過是再確認一次罷了。

    「離開靖辰,離開漢城,隨便你去哪裡都可以。」素素揚高了頭,她不會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絲的軟弱!她從不會想過,心高氣傲的自己有一天竟然會不要臉面地請求張靖辰的情人離開他。

    她從包裡拿出支票:「說吧!你要多少。靖辰能給你多少我就能給你多少。啊!或者你想要空白的支票,我開給你!」

    眼前的女人有點緊張,握著筆的手都在顫抖。安羽甄茫然的看著她撕支票的動作,竟然半句回答的話也說不出來。

    她以為,他是為了錢才跟他在一塊的。他忽然想放聲大笑,然後告訴她,他為了要和張靖辰在一起失去了一雙腿,她就算傾家蕩產也不夠還他。他想看看那時候她的表情,是不是還像現在一樣可以裝得鎮定自如。

    然而他只是呆呆的看著遞到眼前的空白支票發起呆。

    他要是真拿了這筆錢一走了之,是不是就可以徹底斷了和張靖辰的關係……可是他知道這是自欺欺人,如果只是一張支票可以解決的關係,他們就不用糾纏到現在,陷在痛苦中掙扎無法解脫。

    他的毫無反應讓素素心慌了,她不知道他是嫌錢不夠還是想要其他的東西。她想不出除了錢她還能給他什麼。

    「你要什麼,只要我做的到的,我都給!」她有這個自信,只要他說的出來的,她就能辦到,當然除了張靖辰。「你不要再賣關子了,你又不愛他,何苦要這樣糾纏他呢!」

    這樣的話起了效用,眼前的人晃了一下終於緩緩的抬起了頭,原先平淡空洞的眼睛裡,竟也染上了情緒。

    終於肯聽她說話了嗎?她一瞬間覺得信心又回來了,沒有錢解決不了的問題。她連聲音也禁不住高了起來:「請你以後不要再纏著靖辰了!」

    那個人沒有回答,只是一眨不眨的直視著她的眼睛,看得她渾身發毛,「你……」

    「誰說……我不愛他?」

    「你……」

    「誰說我不愛張靖辰?!」激動的聲音顫抖著,卻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的敲在素素的心上,「我如果不愛他……我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我如果不愛他,就不會在被他掃地出門沿街乞討時還惦記著想要見他,我如果不愛他我又怎麼會……我又怎麼會不要臉的以犧牲澄志為代價也要跟他在一起!」

    他用結結巴巴的聲音歇斯底里的吼出來,他已經很久,不曾有過這麼激動的情緒了。

    他以為他的心已經死了,再也不會有活過來的機會。但是當他顫抖著喊出「我愛他」的時候,卻明明感到死寂沉沉的心又奇跡般的開始跳動,一波強過一波。那本是他為了守住尊嚴所保留的最後一塊籌碼,他曾發誓一輩子也不給別人知道。然而現在他卻毫不顧忌的衝口而出,衝著她——衝著他的妻子,用所有人都聽得到的聲音發洩一般的傾倒出來。

    「啪!」素素一巴掌狠狠的甩在安羽甄的臉上,她沒有想到,他竟會跟她說出這種話,他竟然有臉跟她說出這種毫無廉恥的話!

    然而同氣憤一同升起來的,是恐懼。她本來打定了可以拿錢打發他的念頭,然而現在他卻告訴她,他除了她的丈夫,其他的什麼也不要……她該怎麼辦,怎麼辦!

    「賤人!」

    「……你說的對,我就是賤。」安羽甄露出嘲諷的苦笑,「我明知道他結了婚還期待著可以留在他身邊,他稍微對我好一點我就恨不得把整顆心都掏出來給他。」

    「但是……我就是愛他,我愛張靖辰,不管他如何對我,曾經,現在還是將來,就算他再把我趕出白屋,就算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能走路生活不能自理成為廢物,就算……就算他從來沒有愛過我以後也不會愛我……我還是該死的愛他!」

    「你……住嘴!」

    「這世上我比任何人都要愛他,比你,比他的姐姐,比他名義上所謂的父親,都來的更愛他!」

    「不要說了!我讓你閉嘴啊!閉嘴!」

    他的話讓她這個名門正娶的妻子,反倒覺得自己才是見不得人的情婦。不應該是這樣,靖辰是她的,張靖辰只能是她的!

    「你愛他又怎麼樣,他現在是我的丈夫!」她將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我告訴你,我現在……已經有了他的孩子。靖辰一直說他想要個孩子我才決定生的。」

    「……」

    「你能給他什麼?!」她大感快意的看著他剎然變得蒼白的臉色,理直氣壯的提高了聲音,

    「他說他想要個孩子,你能給他嗎?」

    「……」

    「我和我丈夫,都希望我們第一個孩子能夠健康快樂的成長,所以請你離我們遠一點,不要讓變態的習氣污染他!」

    「如果你真的愛靖辰,就該放開他,別再誘惑他了。我想你也不希望我們的孩子知道他父親有這樣一段噁心的歷史吧……」

    「這就是你給你丈夫的評價?」

    熟悉的嘲諷聲音接下了她的話,讓素素的心倏的一下提了上來。可是她不敢回頭看,只是在一瞬間僵直了身體,什麼也說不出來。恐懼讓她不受控制的輕輕顫抖起來。

    「再說說呀!讓我也聽聽,我什麼時候有了孩子?」

    「靖……辰……」

    「可是我記得——」溫暖的氣息忽然將她圍住,她知道他靠過來了,緊貼在她的背後,可是她卻一點也感覺不到他的溫情,只是顫抖得更加厲害,她感到他低下頭來,在她的耳邊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輕輕說著,「我記得我從來沒射到過你的裡面吧……」

    他說的很難聽,那麼誘人的低沉嗓音,卻吐出這種直白又低級的話語。這是她長這麼大以來,從未遭受過的侮辱。

    她的臉色一陣青白,難看得快要哭出來了。他怎麼忍心,對她說這樣的話!她是他的妻子啊!

    「靖辰,求求你,不要這樣……」不要這麼殘忍的對我……

    她猛然轉過身,用哀求的目光注視著他:「靖辰,我知道我錯了!我……我不是有意這麼說的!……我只是想提醒他,他這樣的廢物,配不上你啊!」

    「配不配得上我,也不關你的事。」冷冷的聲音,張靖辰在回答她的話,可是卻連正眼也不給她一個,她知道,他的目光透過她,在注視她身後的男孩。

    「可是,你要為我們將來的孩子想一想啊!我不想他……」

    「沒有孩子。」

    素素臉上已經完全退去了血色,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你……你說什麼?」

    柔弱的楚楚可憐的女人,一個人如果還有一點點人性,都不忍再給她傷害,可是他對她完全沒有,他只是冷酷的撇了撇唇:「我說了,沒有孩子。」

    「不……不可能!」素素像是看到魔鬼一樣,失控的向後退了幾步,「不可能!你是張靖辰呀!」白屋怎麼可能不需要繼承人……

    「怎麼不可能?」雲淡風輕的聲音飄過她,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像是這地方只有他們兩個,她聽見他旁若無人的對著那個人說,「我就是不要孩子,我不要任何你不能給的東西。」

    那麼無理的強硬,卻又比她聽過的任何字句都更顯得溫柔的甜蜜話語,像是承諾一般,用他張靖辰特有的方式,示愛……他如果對她說這樣的話,讓她死她也願意!

    為什麼……為什麼你寧願要那個殘廢,也不願多看我一眼!

    他的冷酷無情將她對他僅剩的一點點愛戀也抹殺了,憤怒燒燬了她的理智,她恨這個帶給她無限痛苦和屈辱的男人,更恨那個引起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她狠狠的瞪著那蜷縮在輪椅中的廢物,恨不得用目光將他凌遲得一絲不剩。

    我原本可以和靖辰好好的,如果沒有你,如果沒有你!為什麼會有你的存在!為什麼你沒在失蹤之後就立刻死了?!為什麼你還要回來,陰魂不散的搗亂我的生活!如果沒有你……沒有你的話,靖辰是不是就可以對我好一點……靖辰是不是就可以用正眼看看我!

    如果沒有你!瘋狂的想法像怨念一樣纏繞著她,揮之不去。她咬著牙,美麗的面孔都扭曲了,她衝著張靖辰冷冷的笑著:「你想跟他在一起是吧?身敗名裂也想跟他在一起是吧?!」

    他不回答,卻用一種看瘋子一樣的神色輕皺著眉頭。

    他以為她瘋了嗎?!精神不正常了嗎?她一步步向後退著,好,我就瘋給你看,瘋給你們所有人看!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退到了安羽甄的身邊。其他人還反應不過來的時候,她快意的看到她的丈夫已經變了臉色,那雙一向冷漠的鳳眼也終於肯正眼看她了。

    「你……住手!」

    哼!可是已經晚了!

    張靖辰,晚了!這是你傷害我的代價!

    她一把就抓住了輪椅的推手,然後將椅子用力向石階一推。

    「你去死吧!」

    一陣熟悉的失重感覺,讓安羽甄在剎那間想起很久很久的時候,驚人相似的場面——那天也是她將他推下樓梯……

    只不過,那次他被張靖辰拉住了。張靖辰把他抱在懷裡,抱得那麼緊,緊得他快不能呼吸了……多麼甜蜜的感覺……

    他在傾斜的視線中看見黎洇發瘋的奔了過來,可是黎洇沒有抓住他……意外發生的太快,以至於連坐得離他這麼近的黎洇都來不及反應。

    「羽甄!」

    他聽見黎洇聲撕力竭的喊著他的名字,他聽見素素瘋狂的笑聲:「張靖辰,我本來沒想推他的,是你!是因為你!是你親手殺了他的!哈哈哈!」

    他的身體被拋離了輪椅,周圍的景物在飛快的移動,他暈眩的閉上了眼,對自己說: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還沒對他說……

    我愛他……

    輪椅撞擊地面發出剌耳的聲響,然後落下來了,重重的撞到了他的背上。他的頭磕到了石階上又彈回來,上半身被束縛得緊緊的動不了身……

    他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了。就知道一陣驚天動地的混亂之後,令人作嘔的下落速度減慢了,滾落的身子終於停了下來。

    他的背被磕得生疼,奇怪的是他的神志卻依然清醒,並沒有昏迷,除了那幾下撞擊撞得他頭昏腦脹之外,他甚至幾乎感覺不到什麼疼痛。

    他想要睜眼看看,看看他其實是不是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可是他的上方傳來一聲悶響,壓在他身上的重量劇烈了晃了晃,然後有什麼東西滾到他耳邊來了,稀哩嘩啦的散了一地。

    是輪椅的碎片吧!那麼結實的東西,從石階上滾下來也變成了一堆廢銅爛鐵,更何況他。

    他正想著,就覺得有羽毛在輕輕的拂著他的眼睛,然後熱熱的東西一滴一滴的掉到臉上。

    天使……

    他慢慢的伸出手去,想摸摸天使柔軟的羽毛,可是手中觸及的,卻是一片冰冷光滑的肌膚。他看見了張靖辰的臉。那張不可能出現在他眼前的面孔。掃在他眼睛上的,是他在陽光的照射下淡到透明的金色髮絲。

    安羽甄面無表情的捏了一下自己的臉,疼。他縮回了手,手裡濕乎乎的,刺目的鮮紅。過度的震驚讓他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是下意識的將手慢慢的撫上他的頭,將那頭垂散下來的金髮向後撥去。

    張靖辰額角的發已經濕透了,血順著他的手流下來,熟熟的燙得他疼。

    他被他壓在身下,背後卻墊著他的手臂……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他這樣的殘疾,從那麼高的石階上被推下來,還可以完好無損……他也終於知道了,那個輪椅砸在了替他承受的他的身上。

    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眼眶一酸,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止也止不住。

    「有沒有……磕到?」

    「……」

    「說話呀!」一向平穩無波的語氣此刻已經帶了急躁,張靖辰用一隻手上上下下的摸索著他的身體,想確認他是否安然無恙。

    他不是不想說,只是他的喉嚨被哽住了,吐不出聲音,只有流著淚搖頭。保鏢們驚慌失措的圍了過來,可是他卻終於伸出手去,摟住了他的脖子。

    其實他想說,靖辰你不要這樣,受傷的是你啊……

    為什麼他總是能這樣,在他對他已死心的時候又有辦法打破他封閉的心,強行的闖入,強行的逼他承認他沒有忘了他,他其實還愛他……

    他感到張靖辰的身體放鬆下來,張靖辰用一隻手揉著他的頭髮。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理我了。」

    他沒有回答,只是摟得他更緊了些。

    有多久沒抱過他了?久得連張靖辰自己也不記得了。只記得上一次抱他時手上留著的觸感,已經淡掉消失了。

    他曾經那麼瘋狂的佔有他,怎麼要他似乎都嫌不夠。而如今,只是這樣抱著他就已經讓他心滿意足了。沒想到這樣的意外,竟可以讓他重新回到他的懷抱,他在驚喜之餘也多多少少原諒了素素的所做所為。

    他在站起身的時候對Danny說:「素素她精神上受了刺激,給她找個醫生瞧瞧。」

    他看見Danny欲言又止的神色,又道:「以後為了她的身體著想,還是少要她出白屋為好。」

    言下之意就是:把這個女人給我軟禁起來,還要派人二十四小時監管,禁止她走出白屋的大門。

    聰明如Danny又怎會不明白,只是,夫人才二十三歲啊!這樣將她打入冷宮與世隔絕與直接殺了她有什麼區別!

    他聽見素素在石階上歇斯底里的喊著:「我沒有瘋!我沒瘋!瘋的是你!」心裡更是莫名的痛苦,「少爺……」

    「照我說的做。」張靖辰的語氣很輕但是很強硬,容不得他半點異議。他知道他是不敢讓這個男孩再處於任何危險之中,他其實好想問問他:少爺,你現在除了他,還在乎什麼嗎?是不是……連老爺一手創建的白屋……也不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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