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嚙她柔軟的肌膚,在雪白的頸項間留下他的證據;他輕撫她細巧的耳垂,那珠形的耳垂圓圓潤潤,透著彷彿珠玉一般的光澤。
藕般的臂攬住他強壯的臂膀,她貼近他暖暖的身體,髮絲纏住他的。
「聽說女子的耳垂摸起來若像珍珠,將來必定大富大貴,有旺夫之相。」
「我不要大富大貴。」
「又聽說女子的發,烏黑似緞,必是鴻運中人,一生平安如意。」
「我也不想鴻運當頭,平安如意。」
他垂下眼,凝睇她漆黑如星的明眸。「那你想要什麼?」
「我只想要你……」她迎上纖巧艷紅的唇,長長的睫像一雙蝶翼在他的臉上飛舞。
「我只想要你,不論貧賤富貴,不論生老病死,只要你。」
他答不出話,滿溢的溫存感動令他擁緊了她的細腰,貼在自己熾熱的胸前。
他想將所有的生氣傳進她的體內,想用自己溫熱的血柔軟她涼涼的肌膚;他想將她嵌進自己的身體之中,想將她化進躍動的心中,一生一世永遠帶著,不離不棄。
她輕揉他的眉心,想解開其中深郁的愁結。
他低下頭,輕輕啃嚙著她涼玉一般的柔荑,將她貼在臉上,輕輕呵氣。
「我不冷。」
「我知道。」
他望盡她的眼中,那裡像有一汪深潭,教人甘心溺水,教人無怨無悔。
「跟我走吧。」
「好。」
「不問我去哪裡?」
「那裡都好,只要有你,地獄也去得鬼域也去得。」
他心疼,只是搖頭:「我不要你去地獄,不許你去鬼域,只許留在我身邊。」
她輕輕地笑了,露出一口貝齒,漆黑似緞的發撫在酡紅的臉上,又好看,又誘人。
「你不怕?」
「怕什麼?」
「你不怕我纏著你,一輩子也不放你走?我是妖精,你知道的。」
「我怕,」他也笑,手輕輕攏住她細巧、柔軟的頸項。「我怕你不纏著我。我知道你是妖精,所以更怕你一聲不響地消失。」
「你不用怕……」她輕歎一聲,將身子更偎進他;小巧的臉蛋埋在他胸前,傾聽他強壯的心跳。「你不用怕,因為我答應過你,今生今世,不離不棄,我永不違背我的誓言。」
他終於將自己嵌入了她的體內,封鎖住那個誓言───
在燈火熄滅之時,彷彿可以聽到無聲的歎息;來自天際,來自樹梢,來自他們緊緊相貼的唇中……
「王府近來規矩鬆了,竟然有那樣的野丫頭膽敢對太夫人放肆!那全是我督促不嚴的關係,我已經下令嚴罰失職的僕婦。今天請太夫人和似雪來,便是想親自向您道歉。」闕王妃恭謹地說著。
梅婆輕咳兩聲,搖了搖頭:「那也沒什麼,小姑娘年青,多少不懂禮數,王妃也太見外了。」
「哎,這可不是客套。我近年身子不大康健,按理說早該讓彥生娶個妃子來幫我打點府內事務……哎,只可惜人選難覓。」
「小王爺不是早已有婚配了嗎?」
「原本是,不過碧紗公主身患重症,想來也不大適合為人妻子。彥生是我的獨子,身負傳承闕家香火的重責大任……」闕王妃假意苦歎口氣,眼睛注意著梅婆臉上的表情變化。
「太夫人,您覺得彥生如何?」
「小王爺麼?」梅婆沉吟兩聲,半晌後淡淡地笑道:「王妃莫要見笑,不過老太婆也的確老眼昏蒙了,那天匆匆一瞥,只覺得小王爺不愧為玉樹臨風的人中之龍。」
闕王妃連連點頭:「當天彥生沒正式向您見禮,實在太不應該。來人啊,去請小王爺來給太夫人請安。」
婢女有些為難,一個早上王妃已傳見小王爺多次,但是小王爺不在府內,實在找不到人。只是這件事沒人敢向闕王妃稟報,深怕受責。
「怎麼?」
婢女怯生生地上前,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只見闕王妃臉色丕變,一張臉登時氣得鐵青:「這逆子!」
梅婆淡淡一笑:「王妃無須動怒,小王爺自昨夜便不在府中,找不到人也是理所當然的。」
闕王妃愣了一下:「太夫人您怎麼知道?」
「實不相瞞,小王爺另有心上人之事老太婆也是知道的。」
「這───」
「婆婆!」梅似雪想阻止,但已經太遲了。
梅婆婆淡淡地歎口氣道:「哎!王妃待老太婆如此真誠,老太婆又豈能隱瞞?其實小王爺為桃妖所迷,此刻只怕性命危在旦夕。」
小桃紅躲在蕭碧紗的繡帳之上,渾渾噩噩地打著瞌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突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感覺像是一條小河,或一條蛇游了進來─—─
這個地方不會有小河游進來,那自然是不要命的蛇了。她忽地自繡帳上跳下來,果然見到一條渾身赤紅的小蛇,蜿蜓地游進來,正趴在蕭碧紗的帳邊吐著血紅色的舌尖。
「哈!逮到你啦!」小桃紅的動作迅速無比,啪地一聲掏住蛇的頸子,沒好氣地甩了甩:「紅笛子啊紅笛子,要怪也只能怪你運氣不好,誰讓你落在姑奶奶的手上……」
刷地一聲,沒想到那蛇的身子反捲上她的手。
小桃紅大驚失色,想撒手已經來不及,那蛇張開血盆大口,猛地朝她的臉咬去───
「啊!」忽然一個尖銳的呼救聲響起,那蛇竟也愣了一下。
小桃紅立刻反手,紅灩灩的尖刃出現在她手上,反手一切,正要把蛇切成兩半,那蛇忽地又轉個身,落到地上。小桃紅正想上前解決它,那蛇居然站了起來!
「鬼!」床上的蕭碧紗驚恐地尖叫,好不容易才醒過來,誰知道又落到另一個惡夢之中。
「小綠?」小桃紅認出眼前的女子,她冷笑一聲:「果然不出我所料。哼!梅婆那老妖精,為了想要個年青力壯的男人,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
「放肆!」小綠手持長劍,不由分說地欺上前去。「敢侮辱婆婆,要你的賤命!」
「嘿!」小桃紅冷笑,架起尖刃抵擋:「姑娘這賤命,只怕你還取不走呢!」
「婆婆神機妙算,你今天是逃不了了。」
「狗屁!什麼神機妙算,那老妖婆只配自算她自己的死期!」
小綠全力搶攻,但似乎力有不迨,小桃紅的法力原在她之上,更何況今天她受命而來───
小桃紅打得起勁,絲毫不疑有他,手中的尖刃招招直逼小綠要害。忽聞嘶的一聲,小綠的衣袖已被她劃出一大道血口子。尖刃正想取她性命,小綠卻扔下手中的長劍,扯開嗓子沒命地叫了起來:
「快來人哪!殺人滅口呀!快來人!」
「什麼?」小桃紅一驚之下立刻知道上當中計,可是想逃已經來不及了。
蕭碧紗的門碰的一聲猛然被撞開。一群身穿鮮黃袈紗的和尚衝了進來,他們手上拉著黃澄澄的佛紙,上面寫滿了珠紅的伏魔經文───
「啊!」她只覺得眼前一陣漆黑,渾身火燒似的痛楚。
「捉住妖孽!」
她不能被他們抓到,要不然不但她死,連阿姊、快活林和快活林的小桃子們全得陪著她死。
「用紅文蓋住她!」
小桃紅慘呼連連,拼了命想衝出去,但是到處都是火……她痛得分不清楚東南西北。
「快逃!」忽然,眼前的火海開了,一條亮晃晃的道路在眼前打開。
「快!」蕭碧紗不知道什麼時候竟跳下床,撕開了角的經文。
小桃紅顧不得三七二十一,猛然自經文中躍出。
「妖孽逃了!」
「快攔住她!」
小桃紅沒命地四處奔竄,腦海中不停地拚命叫著:「阿姊快逃!」
他們來了……那些大和尚來捉你了。
阿姊───快逃啊阿姊……
「小桃紅!」桃白若驚慌失措地自床上一躍而起,那夢境……不!那不是夢境,小桃紅出事了。
「白若,」闕彥生被她驚醒,他握住她的手,發覺她竟全然冰冷,渾身發抖。「怎麼了?作惡夢?」
「不……那不是惡夢,小桃紅……小桃紅出事了。」
「白若!」
桃白若微一旋身,白衣輕飄飄地上身,霎時已穿著妥當。「我聽見小桃紅喚我……她被火燒得很痛……」她不由自主地打個冷顫,桃樹自然都怕火,而夢中那兇猛的火舌……
天哪!
闕彥生立即起身,動作俐落地穿妥衣衫:「知道她上哪兒去了嗎?」
「她在王府。」
「王府?」
桃白若苦笑兩聲:「我擔心梅婆婆又對碧紗姑娘不利,所以……」
闕彥生感動得無以復加。她知道他心疼碧紗,所以愛屋及烏,這分情意與胸懷,哪裡是一般的庸脂俗粉可及?
「你待我真好。」他握住她的手。「如果小桃紅真的在王府,我一定救她出來。」
「我和你一起去。」
「不,他們對付小桃紅,自然是想引你現身,又怎肯放過你?」
桃白若堅決地搖頭:「小桃紅是我的妹妹,我一定要去;更何況……」她抬起眼,情深款款地看著他。「我們不是說過,不論生死,永生永世不離不棄的嗎?」
「我是這麼說過,但是……」闕彥生憂心地擁住她:「我擔心你。那些人不會放過你,他們……」他深吸口氣,竟微微一笑,低著頭凝視她的眼:「罷了,由他們吧;反正你若有萬一,為夫也絕不能活便是。」
「彥生……」
「走吧。」闕彥生挽住她的手,用力推開竹門。
外面風和日麗,看似個好日子───是啊,也的確是個好日子;昨夜是他的大喜之日,從今日今時開始,他再也不是單獨的一個人,他是桃白若的丈夫,小桃紅的姊夫───
他是個無所畏懼的男人。
想到這裡,他不自覺地微挺起胸膛,手挽緊妻子。「走吧!」
「蕭王爺到!」
闕王夫妻都有些意外。原以為蕭王府頂多派遣碧紗的長兄前來,沒想到蕭王竟親身到來。
闕王夫婦連忙起身迎接,還沒走到門口,蕭王蕭破虜已踩著大步跨了進來,只見他虎背熊腰,滿臉落腮鬍,模樣竟比闕王還要威武、悍猛幾分。
「賢弟……」
「廢話少說,我女兒呢?」
闕王愣了一下,他與蕭破虜感情甚篤,數十年來蕭破虜都尊他為兄;破虜性情雖然猛烈似火,但對他向來恭敬,怎地今天一見面便如此粗暴?
緊隨在蕭王左右的是他兩個兒子蕭青龍與蕭青虎,兩個人雖然不似他們父親那樣火烈,但看上去同樣沒有好臉色,倒似準備好隨時與人幹上一架似的。
「闕王爺、闕王妃。」連稱謂也改了,怎麼伯父、伯母這幾個字那樣難以出口?
「賢弟、賢侄,本王……」
「我跟你說過,廢話少說,快把我心肝女兒帶出來,」蕭王再也按耐不住地吼道:「要不然我踩平你這狗屁王府!」
闕王與闕王妃當下變了臉色。
蕭青龍擋在父親面前,有禮但是冷漠地開口:「闕王爺,家父心神不寧,言語之間多有得罪尚祈海涵。舍妹碧紗……」
「跟這種無情無義的混帳東西扯那麼多幹啥?」蕭王氣得發抖,熊掌呼地一揮罵道:「格老子地!早知道便帶個幾十萬精兵過來,撕了你這狗屁王府!格老子地!咱家丫頭是刁了點,那又怎麼地?身為公主娘娘,刁潑點兒也不為過。如今她不過給條長蟲啃了兩口,你們便不要她了?混帳東西!想起來老子就有氣!」
闕王聽得一頭霧水,還來不及開口問,蕭王呼地一掌,竟將一張實木茶几給劈個粉碎。
這下子闕王的性子也出來了,他氣呼呼起捲起袖子罵道:「你他奶奶個熊!死老小子,你爺爺我不發脾氣,你他娘當我是個死人哪?一進門便呼呼嚷嚷的,鬼才知道你在鬼叫什麼?誰說過不要碧紗了?來來來!你給爺爺說說清楚!」
「誰要跟你這種無情無義的混帳說話!青龍,你把一路上所見所聞,跟那個什麼狗屁王爺談談,瞧他還有沒有那個臉面見我!」
蕭青龍究竟清醒些,他看闕王的樣子不像造假,說話的口吻不由得軟化些,尊敬許多。
「王爺,小侄與父王一路上兼程趕來,才剛到山西省界,便聽聞闕王府的小王爺即將和梅府千金成親的消息。家父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外面傳說舍妹中了蛇毒,闕王府認為她不宜為人妻子,所以……」
「你說你說!有沒有那麼回事兒?空穴不來風,那些人言之鑿鑿,說什麼梅府的千金如花似玉,是個天仙一樣兒的美人兒,你那個不成材的兒子一見面便失了魂兒,自然不想要我們家的碧紗了。是不是有這麼回事兒?」
「當然沒有,鄉野謠傳你也信?老三,你這火性兒怎麼不改一改?簡直就是個莽夫!」
「改什麼改?咱家的心肝寶兒給人欺負了,你還想咱家怎麼地?送個大紅包恭喜你啊!」
闕王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咱們一場兄弟幾十年,你連這麼丁點小事也信不過哥哥我?」
「信!」誰知道蕭王冷哼一聲,眼光飄向闕王身後的闕王妃:「不過呢,嫂子可就難說了。」
「你這真是無理取鬧。」闕王笑著回頭,只是一接觸到闕王妃那冷漠凜然的神態,他立刻笑不出來了。「王妃……你該不會……」
闕王妃的姿態高傲而不可侵犯,只聽到她冷冷地開口:「沒錯,是有那麼回事兒,昨兒個我已經親口向梅太夫人求親了。」
「荒唐!簡直是荒唐至極!」闕王暴跳如雷,一把花白的鬍子氣得直豎了起來。
「枉你身為一個王妃,居然連如此荒唐的事情也做得出來!」
闕王妃抿著唇,冷冷地望著他,一句話也不肯說。
闕王更加暴怒:「你真的是給鬼迷了心竅了。如今蕭王府的人親自來興師問罪,你叫本王的顏面往哪裡擺?你竟叫本王背個不義、無情的大罪名,你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我在想……」闕王妃淡淡地回答:「退婚一事既然是蕭王自己提出來的,闕王府自然就不會受人非議了。」
「什麼?!」
闕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妻子為了能讓自己的兒子登上王位,竟然連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也使得出來?她深知蕭破虜的性格,知道他必然受不了流言蜚語,屆時火跳跳地上門,哪裡還有不退婚的道理?
「這是最好的辦法,為了彥兒,為了闕王府……」
「住口!」闕王氣得七竅生煙,指著她的鼻子罵道:「你這賤人!哪裡是為了王府?根本就是為了你自己的野心。本王說過,闕王府的繼承人乃是長子長弓,無論彥生娶了誰都一樣;別說是梅公望的孫女,就算他做了朝廷的駙馬爺,本王的決定還是不會更改的!」
闕王妃卻不驚慌,她只是冷冷地望著在她眼中已然對她絕情寡義的丈夫說道:「你會的,皇帝的女兒算什麼?沒有梅公望,皇帝生得出女兒嗎?似雪的身份尊貴,比天下任何女人都更為尊貴。」
「你……」闕王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與妻子結褵數十載,到現在他才知道她的野心究竟有多可怕。這樣的女人留在身邊終是個禍害,難保哪一天,她不會為了王位而一刀殺了他。說不定那蛇也早在她的算計之中……天哪!
「我要廢了你……我要廢了你!」
「父王、母妃!」他們的房門猛然被人推開。
闕彥生與桃白若站在門口,闕彥生一臉悲傷,眼中有著無比堅決的光芒。他緩緩看了他們一眼,終於輕輕地開口:「父王、母妃,請你們不要再吵了。孩兒不會娶梅似雪,也沒有福分娶碧紗妹妹。」
闕王與闕王妃全瞪向他們。
闕王妃怒視兒子身邊的桃白若,咬牙切齒地迸出話來:「你可記得娘所說的話?你想要這妖精,除非我死!」
闕彥生深吸一口氣,握著桃白若的手更形堅定。
他們雙雙撲通下跪,只聽到闕彥生強忍悲傷,平穩地開口:「請原諒孩兒不孝,昨夜……孩兒與白若已經成親了。」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藥師如來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藥師如來佛……」
「疼啊……我好疼啊……爹爹,女兒受不了了……我不想活了……」
蕭王見愛女疼得在床上不住翻滾,急得他發白心焦。他不停用一雙熊掌,努力想安撫女兒,但是蕭碧紗撕心裂肺的哀叫聲,卻讓他的手不住地顫抖,眼淚鼻涕齊迸。
「爹……求求你……叫他們……叫他們……叫他們別念了……」
房內的誦經之聲不斷迴響,蕭碧紗疼得死去活來,整個人抱住腦袋,只覺得那些經誦像是木捶,不斷地敲擊她的頭,她的頭快裂開了。
「別念了!統統給老子出去!」
蕭王急得跳腳,他生性雖然火烈,但一向對出家人極為尊重,現在為了女兒,他什麼也顧不了了,和兩個兒子,一手一個,將那些和尚全給提了出來。
「施主,萬萬不可。令千金受妖孽所惑,貧僧……」
「我不管什麼妖孽,你們沒見咱心肝兒疼得死去活來嗎?你們這些大和尚一唸經,咱心肝兒的頭便像是給金箍咒箍住的猴王兒一樣,不死也讓你們念死了。出去、出去,誰也不許再進來!」
「施主……」
蕭王碰地一聲甩上門,急急忙忙奔到床前:「心肝兒,爹把他們趕走啦,全趕走啦。」
誰知道那些僧人竟在門口又念了起來。
「該死的!爹再去……」
「爹───」蕭碧紗含著淚,喃息著喚:「爹。」
「什麼事?心肝兒,你說你說,爹爹什麼都允你。」
「爹,您賞女兒一個痛快吧……」
蕭王聽這話,當下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連他兩個兒子在一旁也禁不住鼻酸。
「心肝兒,你讓爹怎麼捨得。爹就算上天下地,也要找出靈藥救爹的心肝寶兒,你千萬……千萬別這麼說。」蕭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哽咽得喉間不住顫動。
「沒用的……女兒自己知道。」
「不過是條長蟲。心肝兒,你是咱蕭破虜的寶貝心肝,怎麼會怕長蟲?忍一忍,忍一忍很快就過了。」
蕭碧紗顫抖地搖搖頭,喘息地開口:「爹,女兒……女兒有一件事求你。」
「你說你說!」
「王府裡……有兩名桃精。她們……她們是女兒的救命恩人……壞人……壞人要殺她們……」
「心肝兒,你放心。你的恩人,便是爹的恩人;爹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不讓人碰她們一下半下的。」蕭王握著女兒的手,輕輕地晃了晃:「心肝兒,你也得答應爹一件事……千萬別死……心肝兒?」
蕭碧紗緩緩閉上眼睛,臉色驀地由鐵青轉為灰白。
「心肝兒!」蕭王牛似的哭吼聲撼動了整個闕王府。「咱的心肝兒呀!你千萬別死,心肝兒……」
「白若!白若!」王府的侍衛七手八腳地押著闕彥生,而闕彥生卻瘋了似地想撲向柴房。
柴房上貼滿了經文,他們把白若關在裡面,硬生生地將他們隔離。
「彥生,別白費氣力了,去找小桃紅。」桃白若在柴房正中央,焦急地喊:「幫我救救她!彥生……」
「你們放開我!」闕彥生瘋暴地怒吼。「她不是妖!她是我的妻子!梅莊的人才是妖怪,你們都被她們迷惑了,我命你們立刻放開我!」
侍衛誰也不敢從命;這次的命令是闕王親自下達的,違背了闕王的命令,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彥生……」桃白若傷心地注視著狂怒的他,卻無計可施。
「闕施主。」
「行遠大師!」闕彥生如獲大赦,連忙甩開侍衛上前見禮:「行遠大師,您乃是得道高僧,請您求父王放了白若吧。她雖然是妖,心地卻極為善良,從未害人啊。」
「貧僧正是為些事前來,月前貴府一住家丁倉皇趕至南禪寺,謂王府上下均為妖魔所迷,貧僧原也不信,豈料數月前於山徑見到施主,見施主額露青光,方知確有妖道橫行……連市井小民也說見過極為可怖的桃樹精。」
「桃樹精?不!是梅妖才對,行遠大師。」
行遠微微搖頭,走到柴房前,細細端詳桃白若,良久才長歎一聲:「妖孽,上天有好生之德,貧僧念你修行不易,今日且將你關在此處,只要你痛改前非,歸皈我佛,並放過闕家大小,貧僧便放你一條生路,如何?」
桃白若慘慘一笑:「小女子修百年卻成了妖道?小女子一生未殺一人,未毀一物,何妖之有?」
「放肆!」行遠身邊的行通,大為惱怒。「人便是人,妖便是妖,豈能混為一談?」
「佛祖講經之時,萬鳥翠啼朝仰,天下萬物無不聆聽法旨,佛祖並沒有說妖鬼魅魎聽不得。花果山的一隻猴子尚可封聖,為什麼桃樹就不能修行,不能為人?小女子不服。」
「這───」
「行通。」行遠示意師弟退下,他緩緩開口:「桃樹啊桃樹,你若潛心修行,不涉足紅塵,千年之後必可修得正果,轉世為人,你又何必自毀前程?」
「小女子不想修得正果;小女子只想與夫君當一對同命鴛鴦,安度此生,於願足矣。」
「疑心妄想!」行通忍不住又是一陣暴跳。「妖魔豈可為人妻?更何況闕施主乃是王爺之尊,更不容你這等妖孽魅惑!」
「行遠大師、行通大師,白若已是我妻子……求二位高抬貴手……」闕彥生無計可施,不由得悲從中來,撲通一聲下跪:「請你們放了她吧,別傷害她。」
「阿彌陀佛!闕施主萬萬不可!」行遠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攙扶:「快快請起───」
闕彥生驀地一躍而起制住行遠,他的手中多了把亮晃晃的短刃抵住行遠的頸項,同時暴喝一聲:「別過來!快放了白若,否則我只好……只好……」
其他人全愣住,誰也沒想到他會突然發難。
「彥生,快放手!不要為了我做傻事。」桃白若也驚住了,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會有此種瘋狂的舉動。
「大師得罪了。」闕彥生豁出去了。
他不要富貴,不要榮華───就算背上不忠、不孝的罪名,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不能讓他們傷害白若,他絕不能讓白若為他香消玉殞!
「闕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啊!」
「大師,你告訴我如何回頭?弟子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爭,只想與愛妻斯守一生,這要是苦,也寧願是苦。」闕彥生淒然一笑。
桃白若與行遠都聽行疑了,怔怔地竟答不上半句話。
「快放了白若,難道你們真逼我殺了大師?」
「孽子!」驀地一聲驚天動地的暴吼,闕彥生還來不及轉身,整個人已經被闕王一把揪住猛地扭過他的身子,一個又重又響的巴掌摑在臉上。
「父王……」
闕王氣紅了眼睛,呼地奪過他手上的短刃:「與其讓你背上千古罪名,老子不如現在便解決了你!」
「闕王爺息怒!」行遠嚇得衝到他們中間擋住。「小王爺不過是一時衝動,貧僧毫髮無損。」
闕王揪住兒子的手暴出青筋。一個好好的王府,不過幾天竟然鬧得天下大亂,雞犬不寧。
他氣得發抖,猛然一甩手,將闕彥生摔得老遠:「給我押進大牢關起來!」
「父王!父王!求您放了白若,父王───」闕彥生瘋了似的大叫,幾名侍衛惶惶然押著他離開,人已經走得老遠,聲音卻還是不斷傳來:「父王……父王……求您放了白若吧!」
闕王將手中的短刃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造孽……哎!造孽!」
「王爺倒也無須太過憂心,小僧相信只要除此妖女,小王爺必定很快能恢復神智。」行通上前,討好地說道。
「師弟,出家人應有慈悲之心,你怎可以有此殺生妄念?稍一不慎,邪魔便會趁虛而入,要知道魔由心生啊!」
「師兄───」
「二位大師,這桃……哎!這位桃姑娘有勞二位看管,本王如今六神無主,也不知該如何處置她……」闕王長歎一聲,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桃白若雖是妖,但她畢竟救過兒子的性命,他又怎能恩將仇報?更何況,梅太夫人說桃氏姊妹是妖,彥生也說梅莊才是妖……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她們全都是妖?那他這闕王府豈不成了妖魔橫行的地方嗎?
哎!想起來就頭疼。
「王爺請寬心,貧僧一定勸桃姑娘改過向善便是。」
「有勞大師了!」
行遠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心裡卻一點一滴地生出疑惑───
桃白若一生未殺一人,未毀一物,何罪之有?何過之有?佛經上勸人行善,勸人修行,那麼桃樹不能修行嗎?
當他望著桃白若那雙清澈的眼睛,他忽然覺得一切都錯了……只是他卻說不出錯在何處。
桃精固然不應與人相戀,但是佛經上不也說過「六道輪迴,殊途同歸」嗎?人是佛,佛是人,妖也是佛───這……
向來靈台清明的遠行陷入了苦思,究竟何者為善?何者為惡?
如果桃白若沒有錯,那麼是誰錯了?難道是他?
行遠心中猛然一駭,難道竟是他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