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鬍子的老者輕噓口氣說道:「王爺請寬心,行遠大師傷勢雖重,性命卻是無礙,只不過需多調養些時日罷了。」
「那就好。」闕王的眼光轉向一直呆坐在一旁的闕王妃。昨夜她發出那聲撕心裂肺,不可置信的尖叫聲後便在府內瘋了似地亂闖亂撞,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人卻呆若木雞,雙眼無神,呆滯地杵著,竟像是得了失心瘋一樣。「歐陽大夫,那王妃她怎麼啦?」
歐陽神醫這次卻不說話了。闕王妃與闕福的情況一模一樣,皮肉之傷好治,此等沒有緣由的心障卻要從何治起?
「神醫?」闕王再喚。
「王爺,請恕屬下無能,王妃的病症,屬下……」歐陽神醫搖頭歎息。「屬下除了能開些安氣凝神的方子外,委實想不出法子治王妃的病。」
闕王無言,只能凝視著妻子已然衰老的容貌。
一場夫妻數十年,縱使知道她是咎由自取,心下仍然十分難過,更何況她現在這模樣,又濟得了什麼事?廢不廢妃也已經沒有意義了。
「來人,扶王妃回房憩息,加派人手保護,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准放王妃出來。」
「遵命!」婢女們攙扶著闕王妃離開,只見她瘦小的身子緩緩而動,背影竟有說不出的滄桑淒涼。
「唉───利慾薰心,你怎麼就是堪不破權勢這一關呢?」
「王爺,大少爺求見。」
「長弓?」闕王大喜過望,府內鬧成這個樣子,他真是感到一籌莫展。如今長子回來,該能替他分憂解勞才對。「快讓他進來!」
才說著,闕長弓已昂首闊步走進來,他依然雄武威風,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卻顯得衣衫凌亂,十分憔悴。
「父王。」
「你回來了,」闕王上前拍拍兒子的肩,開心地笑道:「一路上辛苦了。」
「兒子已經回來許多天了。」
「嗯?」
闕長弓澀澀一笑:「實不相瞞,兒子已見過小桃紅,現在想求父王多派些兵士給兒子,好讓兒子前去尋她的下落。」
「闕兄!闕兄!」
闕彥生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喚他,睜開眼睛,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只是那聲音很像喬木。
「你醒了嗎?」
「喬兄?」
喬木澀澀一笑:「是啊,聽著,我現在救你出去,你出去之後想辦法帶白若一起到東嶽廟來。」
「蒲縣柏山頂的東嶽廟?」
「沒錯,小桃紅給梅老妖婆捉到那裡去了。單憑我一個人絕對救不了她……」
「喬兄,你別一個人去,等我和白若……」
「不!我怕小桃紅撐不了那麼久了。就算我沒法子救她出來,至少也要鬧得老妖婆沒法子害她。別說廢話,你先閉上眼睛,我怕外面陽光太盛,弄瞎了你的眼。」
闕彥生連忙閉上眼睛,耳邊只聽到風聲在耳畔掠過,身上的寒氣便一點一滴地消逝,眼前也似乎光亮了起來。
「蕭王父子會幫你救白若,記得將經文撕掉,這樣一來,白若就可以離開了。記住天黑之前要到東嶽廟,要不然小桃紅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喬木───」闕彥生猛然睜開眼睛,自己已身在柴房附近的一間小廂房裡,閃亮的光線讓他的眼睛感到燒灼似的痛楚。
「喬兄!」闕彥生顧不得自己的眼睛,轉身立刻衝出廂房,可是哪裡還有喬木的影子?
他只好仰天大吼:「喬兄,小桃紅就拜託你了。我和白若一定會在天黑之前趕到。」
「小王爺?」府內的家丁聽到他的吼叫聲,紛紛從四面八方衝出來。「小王爺私自出牢了,快稟報王爺!」
「該死的!別攔著我。」闕彥生的眼睛痛極,他根本份不清楚東南西北。在黑牢中關了兩天,連絲毫光線也沒見到,現在日正當中,那強烈的光照得他眼睛幾乎要噴出血來。
他盲目地往前直衝,凡有人擋在面前的,一律施展身手將對方摔開。「快告訴我,蕭王的廂房在什麼地方?快說!」
「在……在您左邊。」
闕彥生瘋了似地往前闖,大吵大鬧的聲音老早驚動整間王府,從四周聚集而來的家丁與侍衛愈來愈多,只是沒有闕王的命令,他們既不敢捉他,也不敢放他,只好團團將他圍在中央。
「快讓開!」他氣急敗壞地大吼。
小桃紅命在旦夕,如果他不能去救她,怎麼對得起白若?
「一大早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
「王爺千歲,是小少爺他───」
闕王排開人群,怒視著一身狼狽憔悴的兒子:「你好大的膽子!沒有本王的命令,你竟敢私自出牢,你心裡還有我這個爹嗎?」
「爹!」闕彥生撲通跪下,忍不住落下血一般的淚來:「爹,兒子自知不肖,待兒子救回小桃紅後,必會回府任憑父王處置,爹,小桃紅對兒子有救命之恩,求爹讓兒子去吧。」
「啊!血───」闕彥生閉著的眼中竟流出血來,四周的人群紛紛發出驚呼:「小王爺的眼睛……流出血了……」
闕王又驚又怒,看著兒子臉上的兩行血淚,他就算是鐵打的心腸也不能拒絕他的哀求;只是……只是兒子這一切的所做所為,竟是為了個妖精!
他究竟該高興兒子有情有義?還是該心痛兒子竟然為了一名女子,連性命也可棄之不顧?
「閃開!格老子個熊!沒見過當老子這麼沒心肝的!」蕭王熊一般的身型將人群揮開,他走到闕彥生的身邊,提小雞般地將他提起。「別求他,蕭伯伯幫你去救那小桃花。」
「賢弟,你這……」
「這啥?真格老子地!誰要敢攔老子,老子將他劈成兩半,管他奶奶什麼賢不賢弟!」
蕭王和他的兩個兒子一左一右護著闕彥生,他們走一步,人群便退一步,大家面面相覷全望向闕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王爺?」侍衛們束手無策地問。
闕王看著兒子臉上那兩行血,一時之間不由得聲也緊了,淚也濕了。他緩緩一揮手,仰天澀澀一笑道:「罷了……就讓他們去吧!」
山西蒲縣
東嶽廟東嶽廟建在柏山頂,廟宇依山勢而造,氣派恢偉。人們都知道四川有酆都,卻不知道還有一間造得比酆都更加陰森恐怖十倍的東嶽廟。
東嶽廟祭祀的乃是東嶽大帝,初建好時,廟內有僧眾上百,但到了後來,僧眾紛紛棄而逃亡,以至於只剩下一個廟祝和兩個無處可去的小沙彌。
東嶽廟表面上看起來與一般的廟宇並無二樣,但從正門進去會發現有兩個隧道,下去之後在右旁便設著二祠。一是掌管生死簿的崔府君,另外一祠則站著守獄門的獄吏,之後下了十八級石階,降到四壁高牆合圍之中便是「地獄」,名副其實的地下冥府。
從第一殿「陰陽界」到第十殿「轉生間」,刀山、油鍋、鋸解、磨碾……十八種地獄酷刑在這裡均可親眼見到。窮凶極惡的鬼吏、猙獰可怖的獄卒彷若真人一般都出現在這裡。
當年上百的僧眾,夜夜聽著從十殿閻府傳出的鬼哭、哀嚎,有人甚至親見惡人受刑的慘狀,沒多久便逃個精光,誰也沒膽子繼續守在廟中。
小桃紅被梅婆縛在一枝高高豎起的旗竿上。天色漸漸暗了,幽冥鬼域的青綠光芒便從她腳下緩緩亮起───她好怕哪!
「老妖婆!」愈是怕,她愈要扯開嗓子大罵:「丑妖婆!有種就把小姑奶奶一刀殺了,裝神弄鬼的算什麼?我才不怕!」
「嘿嘿……」梅婆的怪笑聲由下方傳來,那陰森的聲音在四面高牆中迴響,越發顯得可怕。「小娃兒,不用急,這裡就是幽冥鬼域的入口,等一下油鍋滾了,婆婆會親自送你一程,免得你找不到地方投胎。」
「我呸!死妖婆,你才要下油鍋。像你這種十惡不赦的大惡人,只怕十殿閻羅還不夠治你,得二十殿、三十殿才夠。」
「你用不著激我,你不過是想婆婆賞你個痛快,婆婆偏不便宜你。婆婆得等你那沒臉的姊姊來,叫她看著你死,才能消婆婆心頭這股惡氣……」
「我阿姊才沒你這麼笨,她不會來的,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她心裡其實知道阿姊一定會來的。現在只能盼喬木救不出阿姊和闕彥生,要不然大伙真的一起死在這東嶽廟內了。
遠處煙塵滾滾,似有大匹人馬正朝著東嶽廟的方向而來,小桃紅不由得暗暗叫苦,他們終於還是來了。
「嘿!小娃兒的命頂值錢,連蕭王也來給你送終。」
「我呸!死妖婆,送你的終才是真的。誰不知道梅婆生得一張醜臉,這輩子也沒哪個男人肯向你多望一眼,所以你死前想多找些男人瞧瞧你的醜模樣。」
小桃紅將心一橫,反正左右都是死,不如引得這老妖婆先一刀殺了自己,免得打起來的時候,阿姊和闕彥生處處受制於人,枉送了性命。
「死丫頭!你道婆婆當真不敢殺你?」梅婆那雙豆似的眼睛果然爆出精芒。
「你當然不敢殺我啦,殺了我就沒戲唱了。男人也不來嘍,誰還費心去瞧你那張醜得鬼哭神嚎、天地無色、日月無光的醜臉呀?」嘿!這三句接得不錯,要是喬木在場,非得好好誇獎她一番不可。
「還有啊,你……」
「賤丫頭!死到臨頭還逞口舌之能。」梅婆勃然大怒,梅木杖刷地一杖點向小桃紅的心。
「婆婆息怒!」忽地小桃紅身邊出現了梅似雪的身影。
小桃紅原本閉上了眼睛一心求死,沒想到梅似雪突然又出現救了她一命。
「怎地?你還想為這丫頭求情?」
「當然不是。」梅似雪微微一笑:「桃白若搶走了闕彥生,以雪恨她都來不及了,怎還會為她妹妹求情?只不過婆婆現在殺了她,未免便宜了她……」她淡淡地說著,手上出現一把青光閃閃的長劍。「咱們把她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地割下來,凌遲處死……讓桃白若永遠也忘不了她的死狀──—」她說著,手中的長劍青光一閃,刷地一聲割斷了小桃紅身上的捆仙索,叫道:「走!」
「死丫頭!敢背叛我!」梅婆狂怒地飛撲過來。「看你那裡走!」
小桃紅身上的捆仙索一斷,整個人刷地往下直落。她身上的傷勢未癒,根本止不住勢;正當以為自己必死無餘之際,下面伸出一雙手牢牢地抱住她。
「誰?」
「快走!」喬木的聲音在她耳際響起。
「喬木?」
「婆婆,您放了她吧,算似雪求您了。」梅似雪惶惶然擋在梅婆身前:「千錯萬錯都是似雪的錯,求您……」
「閃開!」梅婆狂怒之際哪裡還聽得進梅似雪的哀哀告求,梅杖一揮便將她擊得老遠。
「梅……」
「噓!」喬木抱住小桃紅,躲在第七殿的閻羅像後,他壓低了聲音道:「虎毒不食子,梅似雪終究是她的孫女,她不會殺她的。」
話雖這麼說,但小桃紅還是忍不住擔心───以梅婆的功力,蓄意想殺梅似雪倒是不至於;可是萬一錯手……梅似雪又怎禁得了她一次錯手?
「這幾天你都躲哪裡去了?我以為你扔下我和阿姊不管了。」
喬木澀澀一笑:「我怎麼會扔下你們不管?是梅婆佈置周詳,我一個人也鬥不過她,只好躲起來等機會。好不容易等到她捉了你到這裡來,我才有機會救闕彥生和白若,他們現在應該在路上了。」
「來了又有什麼用?老妖婆那麼厲害,大家不過枉送性命。」
「不會的。」喬木朝她低頭微笑:「打不過她,我們可以逃,逃不過可以躲,總之我一定會保護你和白若安全。」
小桃紅怔怔地注視著喬木,他今天說話怎麼如此流利?好像早就練好、打算好似的。
「喬木……」
「噓!」喬木掩住她的唇,很溫柔地看她一眼,就像多年前,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一樣……只是這次,這次她的心裡,竟隱隱有股不祥的預感。
闕彥生,桃白若共馳一騎,闕彥生的眼看不見,只能坐在桃白若身後,聽著風聲在他的耳邊呼嘯。
他知道他硬要來,一定會拖累了白若和蕭王的救人行動,可是他就是不能放心讓白若獨自面對梅婆。他們兩個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到了嗎?天黑了沒有?」
「還沒有到,天快黑了……彥生,你的眼睛還疼嗎?」
「早就不疼了。有你在身邊,就算少了一手一腳也不會覺得疼。」
桃白若澀澀地笑道:「瞧你,愈來愈油嘴滑舌了。」
「你不喜歡?那我不說就是了。」
「不,我喜歡。」她歎口氣,四匹馬已經到了柏山下。上面便是東嶽廟───她還能聽他說多少句甜言蜜語?
她將馬匹停下,怔怔望著山巔的寺廟。
「怎麼啦?怎麼不上去?」蕭王父子的馬匹也停下來。「不是十萬火急嘛?」
「我想……王爺您還是別上去了。」
「什麼別上去?本王既然答應了要救你們,如今豈有臨陣退縮的道理?」蕭王豪氣地一拍胸脯:「本王打了幾十年的仗,什麼場面沒見過?區區一個妖精哪裡嚇唬得了本王?」
桃白若低頭不語。
如果是人,那自然不用怕,但梅婆是千年樹妖,蕭王再如何神勇,也不過一介凡夫俗子,怎能與梅婆對抗?只不過是枉送性命而已。
「小桃花,你瞧不起本王?」
「小女子不敢,白若只是……」
「不敢就好,後面的廢話別說了,咱們上去吧!」蕭王喝地一聲策馬奔馳,猶自氣概萬千地吼了起來:「老妖婆!叫你見識見識蕭破虜的厲害!」
「彥生,這……」
「不要緊,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量。倘若到時真不敵,咱們夫妻同生同死便是絕不連累他人。」
桃白若點點頭,隨即想到闕彥生看不到。她遂輕握住他的手,柔言道:「今生今世,得夫如此,白若再也沒有其它奢求了。」
闕彥生同樣點點頭:「走吧。」
桃白若喝一聲,那馬便往山上而去,一輪彎月,也在此時緩緩浮出雲際。
闕王府內外一房燈火通明,聚集的兵士手上全高舉著火把,數千名兵士,鴉雀無聲地佇立著,等待鬼面將軍的命令。
闕王府內,闕王不發一語,臉色極為難看地端坐在大廳中央,而他的長子闕長弓一身甲冑站在他跟前。
他們父子相對無話已有一刻鐘那麼久,在這慌亂的時期,誰也不知道他們父子之間是否然要掀起一場火爆爭執。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大廳之中蔓延,像要使人無法呼吸。強大的張力在這對父子之間僨張,而誰也沒有開口打破沉默。
也許他真是老了───老得兒子們再也不聽他的話,老得人人都認為他膽小怕事,竟容妖孽在他駐守的土地上橫行無阻;也許他真的是老了───老得忘記情愛的力量有多大,老得忘記自己也曾用多少疑心去愛自己所愛的女子……
闕王肅穆的面容上不由得浮出了一絲哀傷。
長年的優渥生活,使他變得小心謹慎,使他不再是多年前那熱血隨時都能沸騰的豪情少年;而今的他,竟亦步亦趨得像個遲暮的老人。
那些權勢、家聲,竟比自己的兒子來得更重要?當他怒罵蕭破虜為「莽夫」的時候,心裡難道不羨慕他還能如此有勇氣,如此有活力,而沒有被權勢名利所淹沒?
眼前的事的確很荒謬,他的兒子竟聚集了上千的軍隊,只為救回一個妖精;此事若傳揚出去,闕王府的名聲就要掃地,外面的人會說:闕振飛老得糊塗,竟相信世間有如此無稽之事!
如果他執意阻攔,長弓是有可能不去的,只是彥生也有可能回不來了……不能否認他私心裡,是較疼愛長弓,因為那孩子與自己是如此相像;但彥生又何嘗不是他心頭上的一塊肉?想起彥生臉上那兩行血淚……教他如何不感到心痛如絞?!
「父王,孩兒請求父王讓孩兒領軍包圍柏山,救回彥生。」闕長弓終於開口,不疾不徐,語氣像個長年征戰沙場的老將。
也許他錯了,就算他強加阻攔,長弓還是會去的。長弓比他有勇氣,他根本不去想未來的事,他只做眼前該做的事。
「父王……」
「去吧。」闕王長歎口氣,臉上浮出淡淡的笑容。「去帶彥生與他的妻子回來。」
闕長弓的臉上沒有出現笑容,他只像個在陣前領命的將領,十分恭謹地接受了命令,行個軍禮便轉身出去。他穩穩地往外走,威武的架勢有如君臨天下的帝王一般。還沒走到門外,遠遠便看見行遠與行通急急而來。
「將軍、將軍,請等一等!」行遠在行通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趕了過來。
「行遠大師,您重傷未癒,怎可出來奔波?」
「阿彌陀佛。」行遠氣喘吁吁地行個禮,臉色十分蒼白,但他仍勉力支撐著。「將軍……小僧……小僧與您一同前去。」
「大師……」
「不,小僧一定得去。小僧還有好多問題,得當面請教桃施主;更何況───更何況將軍此去要對付的並不是尋常兵士,而是個千年樹妖,人多是沒有用的,說不定反遭妖孽利用那可就糟糕至極。所以……」
闕長弓原也有此意,只是行遠大師被闕王妃刺傷,他實在沒有把握他偎願意幫忙。如此一來他們的勝算便多了幾分。
「那好吧,大師既然願意助小王一臂之力,那自是再好不過。小王立即令人備妥馬車。」
「不用、不用。」行遠急出了一身汗:「小僧與將軍一同騎馬即可,救人如救火,咱倆立刻出發吧!」
闕長弓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言,立刻跳上僕人牽來的馬匹。他手中的彎刀在月光下發出耀眼的冷光,只聽他驀地大吼一聲:「除妖孽,護國安民!!」上千的兵士同時高舉刀劍,齊聲暴吼:「除妖孽,護國安民!!」
「誓死追隨鬼面將軍!」
「誓死救回小王爺!」
上千的兵馬,在浩蕩的呼喊聲中出發,那高舉的火炬蜿蜒成一道火龍,在冷冷的月光中急速前進───
東嶽廟裡一片死寂,只有風吹過十王殿時發出嗚咽淒冷的聲音,空空洞洞的十王殿,面目駭人的鬼卒、罪人,在幽暗的光線裡顯得特別恐怖。
蕭王一馬當先踩進了十王殿,縱使像他這般一世英豪,當看到那些慘不卒睹的酷刑雕像時,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格老子地,找這種地方裝神弄鬼。」他邊嘟嚷著罵,腳下卻極為小心,深怕踩中了那些雕像。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停下來。面前便是閻羅王的木像,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父王,您這是做什麼?大敵當前,您還有心情誦經禮佛?」蕭青虎焦急地說道。
誰知道蕭王根本不理他,逕自跪在閻羅王面前道:「閻君啊閻君,咱女兒蕭碧紗現下就只剩下半條命啦,咱告訴您啊,咱女兒樣子好看,其實性子刁鑽得很,您要是收了她,她鐵定會鬧得您不好吃、不好睡。這樣吧,咱吃虧點兒,多養她個二、三十年,等她性子改了,您再收她……」
蕭青龍、蕭青虎兄弟全楞住了。瞧父親那虔誠的模樣,原來他竟想騙得閻君放過妹妹一條生路。想到這裡,他們不由得也跟著跪下來───
「嘿嘿嘿……蕭老兒,你想救你女兒倒也容易,一命換一命。」
「閻王老爺說話,閻王老爺說話啦!」蕭王又驚又喜,驀地抬起臉來問:「怎麼個換法兒?您要是喜歡,咱這條老命……」
「把桃白若交給我,老婆子便饒過你女兒,也斷不再讓她受蛇毒之苦。」
「我呸!」蕭王忽地一聲跳起來,知道自己受騙上當,不由得他氣粗了脖子。「你他奶奶地!你便是那個不要臉的老妖精。你害得咱心肝兒受苦,來來來!出來和咱大戰三百回合。咱要不劈死你這老妖精,咱的名字給你倒過來寫!」
呼地一聲,一件事物刷地破空而來。
蕭王究竟久戰沙場,立刻往後一躍罵道:「好不要臉!咱明刀明槍跟你打,你卻淨耍些下三濫的招數!」
「好!」梅婆一個「好」字出口,佝僂的身影已出現在蕭家父子眼前。「老婆子明刀明槍跟你打,我倒要看看天下三王之一的蕭王爺,究竟有什麼本事叱吒風雲!」
蕭王手中的豹頭刀刷地一聲橫在身前,刀上的一雙青絲色的豹眼熠熠生輝,一股威嚴自他碩大的身軀中透露出來。
「好刀,不過死人是用不上刀劍的。」
梅婆冷冷一笑,手中的梅木杖直點而出;蕭王連忙橫刀去劈,誰知道那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細木杖竟然劈不斷!過去他的豹頭金刀一出,就算劈不斷敵人手中的兵器,也必將那兵器震得脫手而出;只是這次梅婆卻只是陰惻惻地怪笑,木杖去勢話然不變。
「危險!」蕭青龍、蕭青虎兩兄弟見那竹杖已近父王胸前,想出兵器己經來不及了。他們遂一人一手,拖住了蕭王的身子往後拉。
「跑得了嗎?」梅婆身型飄忽,只見她足不點地往前移。木杖依舊點在蕭王胸前的三寸之遙。
蕭王一連出了三七二十一招想化解木杖的攻勢,但那木杖竟不動如山。不論他如何劈砍阻擋,木杖依舊直點在他胸前。
蕭青龍、蕭青虎拖著蕭王倒退數十丈。眼見前方已沒有去路,心中不禁大駭,眼看木杖就要當胸而過───
驀然一匹冷緞穿過他們身際,繞過蕭王的胸前,纏上細木杖。
蕭家父子不禁流了一身冷汗,暗叫聲慚愧。
他三人也算是天下有名的武士,如今在人家手上竟連一招也走不過。
「梅婆婆,小桃紅呢?」桃白若不知何時已佇立在他們身後,而闕彥生正立在她身旁。
「哼!那個鬼丫頭,八成已蒙閻王寵召了。」
桃白若微蹙起眉,輕輕地朝蕭家父子開口:「這裡交給我,有勞三位進去替我找找小桃紅。」
蕭家父子都知道她這麼說只是為了替他們顧全顏面,不希望他們在這裡枉送性命。蕭王歎口氣,豹頭金刀一收,偕同兒子邁開大步與梅婆錯身而過,但蕭王畢竟是蕭王,當他走過梅婆身邊,竟毫無懼色,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待蕭王父子走遠,桃白若凝視著梅婆,良久終於幽幽歎口氣:「婆婆,看來今日便是咱們兵刃相向的時刻了。白若向來敬重婆婆,現在就禮讓婆婆三招,待三招一過,白若便要得罪了。」
梅婆怪笑道:「小娃兒好大的口氣,你想你能在婆婆手下走出三招麼?」
桃白若沒有理會她逕自扶著闕彥生走到一旁的石階下坐下:「相公,你在此稍候。」
「哼!你倒很有自信。這樣吧,等你死了,婆婆保證讓似雪丫頭好生招呼你的好相公,也好叫你死得瞑目。」梅婆話聲方落,手中的細木杖已刷地點向桃白若。
「第一招。」桃白若堪堪閃過,白裡透紅的身型飄忽在十殿之中。
闕彥生的眼睛仍不能視物,他只聽到耳畔不斷有衣衫飄忽的聲音,他的心裡緊張得有如即將繃斷的弦,但表面上卻平靜一如往昔。
「第二招……第三招。婆婆,白若得罪了!」
「來得好!」
你千萬不能出事……闕彥生在心中默默禱念───白若,你千萬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