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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出牆 第四章 春風夜紅杏牆外開(1) 作者:於佳
    段正明被抬進了王府,何其歡的鸞駕緊隨其後,段負浪策馬而行,一路護送。入了王府,將段正明安頓好,段負浪又說了幾句冠冕堂皇替君王降恩的閒話,這便起身欲告辭。

    何其歡忙攔住了他,「王爺,王上有令,命您代君照料顧國君,您若是這麼走了,叫本宮如何向王上交代?」

    段負浪一牽薄唇,淡淡然先笑開了,「娘娘,您是聰明人,負浪也不糊塗。王上此舉,有意成就娘娘,負浪何苦壞了娘娘的事,煞了王上一番苦心呢?」

    他真就是聰明人,何其歡反笑自己糊塗。在聰明人面前,玩再多的花樣不過自取其辱罷了。

    「想來,若本宮再多言,反倒不美,是嗎?」撩開鳳袖緞袍,她背對著他而立。

    段負浪站在她的身後,望著這個女人燈下的背影,有無盡疑竇,卻無法開口言表,「娘娘,既然王上有心成全,那便是你們夫妻間的事,任何人也不該干涉。只是,你們既是夫妻,也是這一國的王上、王后。您想過沒有,一旦事發,後繼當如何?」

    她顧不了這許多了,沉寂了五年,在再見到段正明的剎那,她再顧不得任何。

    她可以不顧,段負浪卻替她顧著呢!「王后娘娘,您可以不顧天下子民的看法,可以不顧王上的君顏,可以不顧您的名節,您可以不顧這諸多的一切,但……您得顧您所愛之人吧!」

    他指的是……段正明?

    「娘娘,此事一旦順由您心而為,您和顧國君接下來當如何,您想過沒有?王上再仁德,畢竟是一國之君。他能忍,滿朝文武,那些想將女兒送進宮為後為妃的人能忍嗎?王上封明王爺為顧國君,位僅在高相國之下。多少人眼紅,多少人嫉妒,一旦生起事端,端的長矛利刃不會只射傷您一人。」

    轉到她的面前,站定,他的一方背影遮去了她眼前跳躍的燭光,只殘留一片陰鬱,「娘娘,您瞭解顧國君,您瞭解他的心性。他是那種適合政治風雲,對宮闈鬥爭甘之如飴的人物嗎?一旦他涉入其中,想再全身而退又怎麼可能?」

    聰明人,段負浪,真真是聰明人。

    他不明著勸,卻暗著提起了她心中最深的隱憂。只這點份量便足以壓在她的心口,叫她輕易動彈不得。

    她卻想知道,「負王爺,您是為了誰說這話?」

    「若您以為我這話是為了王上,那您就錯了。」他倒是直率,「事實上,王上的心思,負浪還真猜不透。猜不透自然不能枉下決策,以免亂了陣法,反為不美。」

    「你倒很為王上著想啊!」何其歡的話語聽不出褒貶,只隨心而道。

    段負浪卻以宋國之禮向娘娘作了揖,「所謂夫妻同心,若負浪的想法是為了王上,或許來說,也是為了娘娘,為了顧國君考量。您說是這個理嗎,娘娘?」

    他們牽在一條繩上,動了王上,也就牽動了段正明——段負浪這話裡話外提點她的就是這層意思。

    何其歡退後一大步,對著段負浪正正經經行了大禮。這禮本當是拜見君王,宗廟朝祭的時候行的,她卻對他——大理國一再閒不過的王爺行了。

    這廢君之孫倒也不讓,恭恭敬敬地便受了。

    待她直起身來,眼裡藏冰,卻與方才判若兩般,「負王爺,您的話本宮聽了,也心領了。然有些事,您不懂,即便懂了,不身處其中,您同我也不可能有相同的感受。退一萬步,即便懂了,即便身處其中,很多事,心……不由身。」

    話說到這分上,段負浪心領神會,這便同她告辭:「娘娘,您多加保重,臣這就回宮了。」

    他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轉過身對何其歡漏出這樣一句:「娘娘,煩勞您記住臣的一句話——你希望段正明變得成熟,有擔當,你將他推到了宮闈內鬥的漩渦,到頭來要承擔這漩渦的不是別人,正是你自己。」

    他策馬返宮,何其歡背過身,親自關上了明王府那沉沉的高門……

    段負浪返回後宮永耀齋的時候,庭院中央早已有人坐等著他的歸來——段素徽捧著茶,遠遠地望著正廳內懸掛的那幅一人來高丹青圖,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王上,您甚好的興致啊!這大晚上的,您不早些歇息,跑我這裡躲清靜來了。難不成這後宮佳麗個個都讓您興致泛泛,無榻可眠?」自打他搬進宮而居,段素徽往他這裡跑的時日比待在大正殿還多,他乾脆把永耀齋讓予他罷了。

    段素徽的目光從那幅丹青上收了回來,斟了一杯茶請他潤潤喉,自己倒先飲了起來,「你回來得夠早啊!」

    「我已經把人送回去了,還留著幹什麼?當龍鳳花燭啊?」他正要端起茶盞,段素徽伸出龍掌猛拍他的脊背,差點沒把他昨天晚上吃的夜宵給拍出來,「你……你幹嗎?要我命啊!」

    「你說那麼大聲,不就是希望孤王要了你的命嘛!」段素徽好整以暇地瞅著他。

    段負浪心裡直嘀咕,這傢伙心情好的時候一口一個「我」,一旦心氣不順,孤王、孤王地喊著,就是在拿王權壓人呢!

    瞧情形,他現在的心氣就不太順當。

    「我就搞不懂了,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把自己媳婦送人家屋裡去——你還真是大方得很呢!趕明兒,我要是看中了你的愛妃,你也騰出房讓出床?」

    段素徽新沏了茶,並不喝,一抬手,潑向了段負浪的腳面。要不是他讓得快,就該被燙著了。

    這男人狠起心腸來,可是一點不亞於毒辣婦人。

    「喂,我說,你對顧國君如此大方,有容人海量。怎麼我才說幾句話,你就動這麼大的氣?」肝火旺,他肝火太旺了些,都記在面上呢!

    「若此事只為顧國君,他早死八回了。我的容,不是對旁人,全是給其歡的。」

    今夜,這個後宮內苑只留他一人的清冷之夜,段素徽沒什麼不可對段負浪所說的。

    「我虧欠其歡的太多太多,今夜,我把我這輩子欠她的都還了,過了今晚,我再不欠她什麼。若她、若他們仍一意孤行,孤王就容不下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為了祖宗的顏面,為了大理王朝的基業,當如何……便如何。」

    段負浪到底喝到了一口茶,潤了嗓過了喉,他依舊嬉笑如常,「你這話不該對我說,當現在進明王府同您的王后娘娘、顧國君明言。」

    段素徽把玩著腕間的七子佛珠,頭一次覺得這負王爺也有冒得傻泡的時候,「你以為,以我和其歡的親近和熟悉,這些話還用得著說嗎?」

    「既然她明白你一片苦心,又何至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他傻?他覺得面前這位用心良苦的一國之君也聰明不到哪兒去。

    段素徽起身,迎著月色踱起步來,「這世上什麼事都可以用計謀來盤算,獨獨這個『情』字……想盤算,算得清嗎?」眼前就有一個例子明騰騰地放著,「高泰明夠精明夠能幹夠出色吧?把我大理王朝玩弄於股掌之間,可是面對姑母漣漪公主又如何呢?還不是服服帖帖,甘心臣服,全然聽她指派。」

    段負浪一步上前擋在段素徽的面前,四目凝望,他很想從他的眼裡讀懂些東西,「那你呢?你的心裡有情嗎?這世上,你對誰動過真心,用過真意嗎?譬如,你視之為獨一無二的……何其歡?」

    他不語,段負浪不再追問,答案早就停在心口,他不過是要他去面對而已。

    潑了一壺失了滋味的茶,段負浪邀王上一醉方休,「這樣的夜,茶更讓人難以成眠,還是酒好些——我進宮前高泰明贈我的那壺『一盅歡』尚未開壇,不若今夜你我共飲此杯吧!」

    段素徽左手捻著七子佛珠,卻擺了擺右手,「負王爺,你忘了,孤王說過,孤王……最不擅飲酒,每飲必醉。而孤王,不敢醉,也醉不得。」

    他記得他這話,所以這酒安放在那正廳一人來高的丹青之下,至今不曾動過。

    拍了拍段素徽的肩頭,段負浪赫然斂了慣有的笑意,「若有一日,你願一醉,負浪以死相陪。」

    以死相陪、以死相陪……

    段素徽猛然偏過臉,毫無血色的唇迎著他,一陣寒風掀起他們的衣裾,飄飄蕩蕩,無根無基。

    「這世上那個肯陪我去死的人,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或許,或許……就在這裡。」

    段負浪伸出手,用滿是繭子的長指拂開段素徽面上的發,他的唇還真是淡啊!淡到無色。

    面相有言,唇薄而淡之人最是無情。

    他原是無情之人吧!

    月天之下的明王府卻比宮中喧鬧得多。

    又是大夫又是宮人,跟走馬燈似的川流不息,照看著床榻上受了傷的段正明。

    王后娘娘何其歡奉王命守候一旁,並不出聲,直到眾人都忙了了,停歇了。她遣走閒雜人等,信步邁到他的床畔。

    「還疼嗎?」

    段正明搖了搖頭,面上滿是喜色,「李將軍出手不重,點到為止,不過面上難看罷了。其實我不痛,只是叫得大聲點,才能引出你啊!」

    她的指腹輕撫過他身上的傷口,一點一點慢慢向下直爬到他的腰跡。

    「其歡,那個……」他很想集中精神,問問她王上為何會命她送他回王府,可當此情形,誰還有心有力想這些正經事?歪事都想不過來了,「其歡,你……你在幹什麼?」

    幹什麼?他問她在幹什麼?她在脫衣裳卸環珮,他有眼睛還看不出來嗎?

    「其……其其其其其歡……你你你你你你別介!」他一緊張就結巴的毛病犯得相當不是時候。

    就他結巴這當口,人家已經褪至單衣了。

    「其歡,你……你是不是……是不是當回宮了?」

    她義正詞嚴:「今夜,我奉王命看顧你。」

    這就看顧到同床共枕了?

    小時候他們也曾這樣躺在一起,可那是小時候,他十歲之前的事,那時候他又矮又胖還容易手心冒汗,對男女之事全然不懂全然無知。現在……現在,他可保證不了,當她靠在他的枕邊,他還只是那麼躺著聊著睡著。

    她要的就不是他的保證。

    「不想抱住我嗎?」惺忪的媚眼是她對他最完美的邀請。

    段正明卻還是一個勁地往帳內退,「其歡,你知道我不是不想,可你……你是王后,你是王上的妻……」

    她的手擋在他的唇上,冰冷的手觸碰著他滾燙的唇,如冰與火的碰撞,只留下一縷青煙,散了。

    「正明,只此一夜……只此一夜,我不是王后,我不是誰的妻,我不是這國的王母。我只是何其歡,是五年前你沒有勇氣帶走的……何其歡。」

    五年前,他沒有勇氣把她從宮裡,從即將成為王妃的尊榮裡帶走。五年後,他有勇氣背棄倫常,與王后出軌嗎?

    她白嫩的嬌臂攬過他的胸膛,像一隻蜘蛛攀附上他的身體,用她全身散發的誘惑將他緊緊纏繞。

    只此一夜,她知道,他們可以擁有的,段素徽願意給她的,只此一夜。

    堅實的手臂將她帶到身下,他體內因為忍耐而幾近冷凍的血液開始亂竄……

    沒有天地賜婚,沒有祖宗見證,沒有龍鳳花燭,沒有合巹酒,沒有親朋的祝福,甚至……沒有第二夜。

    只有無盡的纏綿在紅帳暖被內悄悄蔓延——

    只此,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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