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許多零碎的片段拼湊到一起,瓏染恍然如夢初醒,原來——
但她來不及思考更多,突然增至的黑影已將他們團團圍住,來的是輒音的人。
心裡的那一簇火焰最終冰冷下去,瓏染反而不那麼在乎結局了,如果這就是兩方陣營最後的對峙,那麼金鳶必輸無疑,而輒音也贏不了——鷸蚌相爭,只有漁翁得利。
輒音便站在幾尺之外,皮笑道:「二弟臨死前還有佳人相隨,倒也不壞。」
「確實不壞。」金鳶卻是笑了,他的驕傲未曾讓他流露半分畏懼的神色,「我唯一擔心的,是未來的樓蘭子民會變得像你一樣陰陽怪氣,不人不妖!」
輒音的面皮有一瞬急遽的抽動,那模樣讓瓏染想起「猙獰」一詞——她實在對這個男人無多好感。於是她上前一步道:「臣妹自知不得不死,懇請驪王殿下滿足臣妹一個遺願。」
她有意拖延時間,眼神從那些殺手臉上逐一掃過,一面默念起攝魂術的口訣,突然,「噌」的一聲,身後有人長劍疾驅,刺向她後頸——彷彿早已料到她會留此一手,偏是不讓她如願!
「蘅秋!」金鳶飛身一撲,卻快不過那人的劍。
瓏染沒有回頭,不必回頭也知道出劍的是那個人——
她也沒有急著要躲,甚至微笑安然。已經夠了——她已經盡最大努力去支持他,幫助他——那麼,即使最後功虧一簣了也不會覺得遺憾了罷。她並非那麼苛求完美的人。
只是——
腦中倏忽閃過一道身影,令她不由自主地動搖了下,那瞬——「噹」,兵刃交錯,憑空出現的人已為她攔下了那致命一劍。
瓏染目不轉睛地望著眼前的男子——「萱見……太醫?」
「又是你!」輒音臉色驟變,這憑空出現的太醫總是壞他的好事!「好,既然你們一個個都來找死——」他咬牙切齒地命令下去,「一、個、都、不、留!」
「刷——」
不知是哪一方先出的手,只見一片寒光遽閃,疾速掃來。萱見掠身拂袖,「嗖嗖」,竟是打出兩枚石子,震斷那些凌厲的刀劍。他面上並無明顯的表情,但目光一片冷冽。「萱——」瓏染才踏出一步,人已被萱見完全擋在身後。
「記住,我不會救你第二次。」
瓏染驀地僵在原地。那是怎樣一種瘖啞而低微的嗓音?一字一篤,彷彿拼卻氣力才說全這一句——「我不會救你第二次」——所以你不許再看輕自己的生命。
若你自己都不肯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我寧願不曾救過你。
萱見並沒有用任何武器,他本就是個擅長以靜制動的高手,從容微步,身姿飄逸。但輒音手下的那群殺手卻也不容小覷,因而這番纏鬥比預想中的還要持久,等到瓏染隱隱覺察到不對勁時,三人已同時陷入一個七煞鉤陣當中!
「奪」——前後左右四道金鉤齊齊朝萱見狠抓而來,氣勢凶銳。萱見眼眸微瞇,卻不避不閃,待那左右鉤尖近身時倏地揚袖,捻指成箭,真氣遊走於指尖,抵住金鉤輕巧往外一推,「叮」,金鉤被震飛,而那反彈的餘力卻將左右兩人帶到萱見身前——「啪啪」,順水推舟就朝兩人胸口各是一掌!
他似乎料準了這四道金鉤來去之間毫釐的差速,緊跟著身子微側,虛步一晃,指風輕靈如點水,那剩下的兩個人登時覺得手腕一震,穴位似被點住,初時只覺得手臂發麻,但那區區一點的後勁卻大得駭人,須臾間整條手臂猶如削肉挫骨一般!
「呃啊——」兩人痛苦呻吟,金鉤隨之脫手。
這一眨眼的功夫,萱見已連續挑了四人。瓏染方想鬆口氣,卻在下瞬瞠大眼睛——
便在萱見右方,太子的雙臂正被金鉤死死纏住,動彈不得,而正前方一道金鉤已直刺他的喉嚨!萱見見狀正欲上前施救,「嚓,」鞋子卻被金鉤的鏈子絞縛——與此同時又是兩道寒光交錯向他射來!
雙雙千鈞一髮之際,只聞「嗡」的一聲響,一道極細的銀光閃過,方巧切斷了停在金鳶喉嚨口半分處的那道金鉤。金鳶死裡逃生,體內真氣一瞬暴漲,「呲啦」,硬生生扯出了纏在臂上的金鉤!「還給你們!」他大喝一聲,直接將鉤尖插入敵人的胸膛!
「萱見!」
瓏染猝然尖叫,眼睜睜看著那一道金鉤扎入他的左肋——「喀」,穿透骨骼的聲音清晰可聞。渾身的血液剎那凝固,瓏染呆呆地站那裡許久,許久,甚至不知道站在那裡的自己究竟是死是活——
其實剛才她本可以救他,那根截下金鉤的銀針便是她射出的——那是她離開上古傾曇時主上所贈,「觀音針」,旨在救人於危難之中。尤其是生死攸關之際,銀針一出便能化險為夷。但——僅僅只有一次機會。
而她救的是金鳶。
那金鉤穿透肋骨該是怎樣的痛楚?萱見面色慘白,卻半聲不吭,霍然拂袖而起,竟生生用內力震斷了那根金鉤!
第六章遮爾東望眼(2)
便在此時——
「保護太子殿下!」
太子的救兵已經聞風趕至,裝束齊整的鐵騎侍衛將輒音等人圍住,局面瞬間顛倒過來。
或許不會有人會注意到,在方纔那場廝殺中莫名失蹤的兩個人,一個是最初偷襲的蒙面人,還有一個便是輒音手下的殺手——即在雙方陣營拼得你死我活時,瓏染已暗暗用攝魂術指使那個人去皇宮引來救兵。
這條命已經不是她的,只要還有一線生機,她便會想盡一切辦法自救。
「請殿下三思!」
朔凌殿內,太子妃盈盈跪地:「請殿下耐心等待,切莫現在就與驪王正面爭鋒。」
此時太子分散在外的軍隊已經全部調集回朝,意味著戰爭一觸即發。
「匡啷」,金鳶甩袖掃落桌上的茶盞,氣得渾身發抖:「你竟然讓我等?我已經容忍他那麼多次,你竟然還讓我等?我沒有那麼多條命等他!」他轉身指著她的鼻子罵道,「我不像你,吃了虧只會裝啞巴!婦人之仁!」
瓏染低頭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承認他罵得在理,等他稍微平靜下來才接著又道:「臣妾一介女流,對朝廷政事本不該妄加言論,但臣妾始終惶恐難安,擔心殿下中了漁翁之計。」她態度卑謙,但說話有條不紊,「殿下心中應是有數,想當皇帝的並不止驪王一人。」
金鳶不屑冷笑:「他們也配成為我的對手?」他自然清楚這個皇位有多少人虎視眈眈,但那些不成材的兄弟根本不值一提。
「臣妾入宮三載,深知樓蘭女子的智慧與驕傲,可謂『巾幗不讓鬚眉』。不知殿下可曾設想過,有能力成為一國之主的不一定是位皇子,而是一位……公主?」清楚望見對方臉上的震驚與不可置信,瓏染輕歎一聲,「臣妾不敢妄言自己的推斷一定正確,但請殿下能夠聽臣妾把話說完。不知殿下可還記得,祀神台的那場慶典,臣妾本欲相救,卻在最後一刻被點住穴道不能動彈?」
金鳶隱隱預料到她將要說什麼:「難道是……」
「當時樟芮公主冒死相救,臣妾本心存感激,但後來臣妾卻發現——有她在旁相助,殿下反而顯得更加吃力,且到最後的危急關頭,樟芮公主所處的位置原可出手相救,可她沒有。」瓏染依然平心靜氣地說下去,「若臣妾沒有猜錯的話,三日前偷襲的蒙面人也是樟芮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