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的騎兵已跨過長長的狼山天塹,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列著整齊的方隊。他們神情肅穆,刀戟雪亮。
一眼望不到底。
我被推上高高的氈車,混在一群面色疲憊、神情激越的男人中間。
女人的瘋狂不能將我撕毀,我對於整個東胡族的意義全在於此刻。
天風將我的長髮高高揚起,灰白色的天光落在清冷的雪光之上,寒意將僅有的一點溫暖蒸發,我的整個人如被凍在冰河裡。
除了突然襲來的陣陣劇烈的咳嗽之外,我感覺不到一絲生的氣息。
沒有人說話,偌大的戰場鴉雀無聲。
這是最後的平靜。
而他,東胡的主君,就站在我的身邊,他的身後是僅剩的兵馬,其中有十一二歲的少年,也有六十多歲的老人,東胡最後的男人們都在這裡。
強弩之末,背水一戰。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望著戰陣對面那個身著重錦戰袍的年輕將領。
他身上的大氅無風自動,雙眸中的寒光亮過最冷冽的刀箭。
終於走到盡頭了嗎?
宿命將我從千年之後帶到遠古的戰場之上,只為將我的血祭獻給匈奴的霸業?
我看到冒頓的手在半空中慢慢地揚了起來,匈奴士兵們動作整齊劃一,引弓待發。只等輕輕一個揮手間,摧枯拉朽,灰飛煙滅。
「你怕嗎?」
我笑起來,轉頭看一眼霍戈。他臉色略青,消瘦的臉龐深刻著風霜的痕跡。書中說,吹角連營,指點江山,是多麼英勇豪氣;書中還說,標榜青史,揚名後世,是多麼榮顯得意。可是霍戈,你忘了,書中一定還說過,英雄的背後有多少纍纍白骨。
而我們,也只是那白骨中的一堆。
「我應該害怕,可奇怪的是,我一點都不害怕。」
霍戈也笑了,似乎是因為我語氣裡那一絲倔強而又賭氣的孩子氣。可無論怎麼看,他的笑容還是帶著無限蕭索的味道。
「是因為冒頓嗎?」
我搖了搖頭,「不。是因為你的選擇,因為這個結局。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這是一個渴望英雄,追逐成功的年代。一個女人的愛情,對於男人們來說,是多麼微不足道。」
「愛情?」霍戈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我想,他並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
他總是固執地以為,我所說的愛情,與他有關。
他總是以為,我對他心存怨恨。其實不是的。
就算他將我送上氈車,就算他為了全東胡的利益,選擇犧牲我,就算過去他對我說過的那些承諾全被他踏在腳下,碾成碎泥。我也不恨他。
因為,我早已明白,我那些不為人知的少女心事,只是一段回憶與夢想。它破碎在圖書館的書架轟然倒塌的那個瞬間,那個炎熱的盛夏。
「你應該明白,我也是沒有辦法。」他低低地說,眉頭深深地蹙起來,像個委屈的孩子。
戰爭的殘酷以及東胡人深重的絕望和憤怒,如一道最深最黑的夢魘,將他牢牢捆縛。
如果不能將我在匈奴人面前處以極刑,借此彰顯東胡人的驕傲與決心,那麼,他就不能取得族人的追隨以及信任,無法成就他不死的野心。
更何況,或許,我的存在還能讓冒頓心存顧忌。
畢竟,上次冒頓為了救我回匈奴,不惜親身犯陷,是他親眼所見。
我不僅能平息東胡人的怨怒,更是他手中最有份量的人質。
僅僅如此,賀賴曦央對於霍戈來說,僅僅如此而已。
那麼,我又怎麼會去恨這樣一個人呢?
無愛,哪裡有恨?
原來,一直要到如今,我才明白,當初,我為什麼會如此如此深恨著冒頓!
霍戈用力地點了點頭。
氈車被緩緩地推了出去,推到整個隊列的最前方。一點一點,更近了,我能清楚地看到對面那人面部表情的變化。
先是錯愕,接著是驚喜,再是震怒,然後才是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