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人在五年前經過這一片山林時,外婆突然間有所感應,決定停留下來──事後外婆說,或許那個感應就是要在一年後讓她復生──於是族群中幾個也不想再流浪的家庭,就跟著一起留下。
剛來之時,據說附近城鎮對於山林裡聚居了一群吉普賽人頗有意見,好幾次有些年輕氣盛的男孩上來挑釁。不過她的族人盡量隱忍,以免鬧事被趕走,而外婆的巫醫之術確實治好了許多鎮民的頑疾,於是山下的人漸漸默許了他們的存在。
他們在山林的邊緣築木屋而居,平時女人下山賣些手工藝品和草藥,男人則去鎮裡接一些木工等零工,像她的父親波罕就是一個化腐朽為神奇的好木匠。
閒暇時他們自成一國,自行聚會、玩樂,不會下去和鎮裡的人打交道。日子雖然過得清貧,卻自得其樂。
「蕗琪!」一道怒氣沖沖的人影殺了進來。「你又在這裡偷懶?」
蕗琪對外婆翻個白眼,外婆輕笑,她才無奈地從地上站起來。
「媽……」
「媽什麼媽?」她的娘親瑪菈兩手一叉腰。「我叫你幫外婆打掃屋子,你掃了沒有?」
「有啊!我一直在這裡幫外婆做……做那個……那個!」她連忙指了下瓦瓶,表示自己真的很認真。
「那個?那個什麼?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偷懶,好了!屋子裡既然用不到你,我另外找事給你做。」
蕗琪馬上苦著臉,趕快跟她外婆求救。
她以前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要她做家事比叫她背十個化學公式更難。更何況,這裡又沒有吸塵器、洗碗機那些東西,她哪會啊?
外婆輕咳一聲。「女兒,蕗琪身體才剛好……」
「什麼『剛好』?都已經四年了還『剛好』?媽!你和波罕就是這樣寵她,才寵得她四年來連個碗都沒洗過。」瑪菈橫眉豎目。
剛修完屋頂的波罕正要進來,一聽到自己的名字,馬上明智的轉頭再去找其他東西修。
蕗琪對父親怒目而視。真是不講義氣!
波罕迎上女兒的視線,討好的笑一笑,飛快出去。
「好啦,你要我做什麼?」她鬱悶地道。
「你外婆需要金銀花和赤藍菇,你到一哩外的草地去摘一些回來。」母親將一個籐籃交給她。「別拖太久,我們要趕在黃昏前回家,免得走到半路就天黑了。」
「啊?我們今天不睡在外婆這裡?」
「我們一家三口人,外婆哪裡有地方讓我們睡?」瑪菈輕推她一下。「好了好了,快去快回。」
「噢。」她無精打采地提著籃子出門。
「等一下。」母親突然叫住她。
又怎麼了?她回過頭。
「現在太陽正烈,也不知道披件斗篷,不怕中暑啊?」瑪菈撩起門後的紅色斗篷幫她披上,嘴裡嘮嘮叨叨,動作卻佷溫柔。
蕗琪心裡溫暖。
原來,所謂的「幸福美滿的家庭」,就是這樣子。
在她還是曹清葒的時候,她的家庭比現在富有一百倍,她的父親是上市公司總經理,母親是某個保養品牌的創始人。
她天生貌美如花,功課優異,受女孩子嫉妒,男孩子歡迎。她的父母成功,家庭美滿,她從小就是個眾星拱月的公主,多少人羨慕那個擁有一切的曹清葒?
但她也是一個保母帶大的孩子。
她的父親永遠在外地出差,她的母親永遠在投資人和客戶之間周旋。其實她知道她的父母外面各自有情人,但是表面上他們還是維持一對神仙眷屬的形象。
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每次上財經週刊的人物專訪,都是一幅絕美的圖畫。
成了蕗琪之後,她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恩愛夫妻」──波罕和瑪菈擁有的連她父母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都沒有,但他們擁有彼此。
他們平時拌拌嘴,調調情,無論對對方多生氣,他們永遠會站在對方的身邊,一輩子相扶相持走下去。
原來這就是「親情」!
即使外婆知道她已經換了一個人,也沒有絲毫減少對她的愛。
他們一家人互相深愛,沒有任何條件。
失去所有外在的財富和光環之後,她卻找到了精神上的豐足。
她曾以為自己會痛恨被困在原始的年代,卻意外地發現,她過得很快樂。
上頭那個把她丟過來的傢伙,其實待她不薄了。蕗琪愉快地哼著小曲,走在森林裡。
第1章(2)
這女孩還滿知足的嘛!
「嗯?」剛剛有人在說話嗎?
她四周看了一圈,清風撩撥著深綠色的樹蓋,金色陽光從空隙間一束一束的射入。風在吹,蝶在飛,鳥在叫,就是沒有除了她以外的人類。
她聳了聳肩繼續往前走。
四年來,外婆家附近的森林她已經摸得很熟。現在是即將進入盛夏的六月末,是一年當中她最喜歡的時節。
她轉進一條林間小路,走了片刻,腳踝微微一痛,被自己帶起來的小石子打到。
她不以為意的繼續走,不久腳踝又一痛,再走又是一痛,她終於停了下來。
在原地站了片刻,她轉頭往路邊的樹叢鑽進去。
不一會兒,森林裡失去所有人的影蹤,唯有昆蟲夏鳥賣力地在唱和。
「這樣就嚇跑了?」
一個高瘦的身影突然從路旁的樹上跳下來。
一個少年站在她剛才的地方。
他長身玉立,金棕色的髮絲柔軟,俊美的五官如雕,他的襯衫和長褲是用上好的布料裁製,皮背心閃著上好皮革才有的光澤。
站在陽光下的他,如一尊英俊的少年雕像。假以時間,他寬闊的骨架被更多肌肉填滿,將成為一個雄壯的男人。
不過現在他還只是倨傲不馴的年輕人。
他看著她消失的方向,一把彈弓在指間晃呀晃。
沒意思!少年撇了撇嘴,把小石頭隨手一拋,往大路走去。
走不了幾步,他的腳踝微微一痛,被帶起的小石頭打中,他不以為意繼續走,腳踝又是一痛,再是一痛……
意會過來的他立刻停下來,不爽地轉身。
「是誰?出來!」
一抹紅色的纖影站在他剛才走開的地方,嘴角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
「你找死?」少年從鼻尖倨傲地打量她。
蕗琪撇了撇嘴。
「找死的人是你吧?你這個臭小鬼,幹嘛沒事學耗子躲在樹上偷看?」
「你敢罵我是老鼠?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少年的表情簡直像王子出巡,期待她立刻拜倒下來,直呼萬歲萬萬歲。
「你連你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可憐的孩子。」她掛上一臉好同情的表情,繞著他走了一圈。「讓我想想看,我最近有沒有見過一個嘴毛長不牢、專門躲在森林裡挑女孩子下手的變態?好像沒有耶!對不起,我認不出你是誰。」
「你!」少年氣得七竅生煙。
他父親是堂堂一國侯爵,他自幼被一堆人捧著長大,誰不讓他三分?他第一次遇到這種刁民,竟然左一句「老鼠」、右一句「變態」的罵他!
「不然你說啊,你躲在樹上幹嘛?」
如果這時候承認:我躲在樹上是為了欺負你,好像真的滿沒有男子氣概的。他不禁氣結。
蕗琪看他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樣子,忍不住又露出笑意。
「你是什麼人?」他忍不住盯住她。
第一個攫住他注意力的是她那雙大眼睛,猶如黑水晶一般骨碌碌地轉著,充滿野性,看起來就是一肚子壞水的樣子,好像隨時都會轉出幾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念頭,偏偏又不讓人討厭。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生動的眸子,不禁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