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黑,唐左琳被黑色的布巾遮住了眼,這是一間完全不透風的密室,當然,連光線也沒有。
潮濕的氣味惹得鼻子不舒服,依稀還能聽見老鼠四處鑽動的聲音,唐左琳渾身打顫。小時候,她也一度被關在像這樣的地方。
當初她以為自己會死,很害怕很害怕,但事實上,一個星期後她就得救了,儘管那七天對她來說,遠比七年還要來得漫長許多。
那麼,這一次呢?
「你那個男人真的很煩,我就告訴他不知道了。」破舊的木板門被打開,有人走了進來,他手上端著的食物散發出一種腐敗的酸氣,一天一餐……所以,現在是第三天?
來人把餐盤放下,那響聲讓唐左琳被綁縛在椅子上的身軀整個瑟縮起來,像是某種儀式的開端。
「啪!」他揚起手,往她臉上招呼過去,清脆的巴掌聲此起彼落,帶著各種難聽的謾罵。「煩死了煩死了!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唐左琳被綁著,完全沒法逃躲,男人強勁的力道一下下落在她的臉上,火辣的疼痛到現在已經完全麻木。這三天來,他肯定會在送飯以後將她痛揍一頓。
「道歉!說對不起!再像昨天一樣跟我求饒,我就放過你——」
「唔!」唐左琳哀吟,腦袋被擊打得一陣暈眩。三天來,被迫吃著不像樣的東西,在這種社會的邊緣承受三不五時的暴力,她的精神和肉體都已經達到極限。
不行了……誰來……救她……在她意識迷亂之際,破舊的木門被踹開,有人闖了進來——
「誰?!你……你們……」米克還不及反應,便被一腳狠狠地掃至角落,「砰」一聲撞到了牆壁。唐左琳雙眼被遮住,精神渙散,不清楚眼前發生何事,只聽見三天來一直折磨著她的人發出陣陣哀嚎。「血……我流血了……好痛……不要打我!」
「霍克!夠了!」有人阻止,聲音好熟悉,好像是……于飛?那另一個人是……克勤?
「你……你沒事吧?」霍于飛像是咬牙,上前解開纏繞她身上的繩索,並拿下她眼上的布。三天來極少見到物事的眼一時對燈光有些敏感,她還不及閉上眼,一隻大掌便覆蓋住她眼睛,那抹熟悉的氣息及溫暖……
「克勤?」
「對不起。」男人的聲音好沉,透著一抹難以釋懷的痛苦。唐左琳聽得心口一緊,表情擔憂,她很想告訴他自己沒事,但腫脹的頰及被打傷的嘴角扼住了她的言語。
能叫喚他的名字,已經是她的極限。
唐左琳的眼睛稍微適應了,還好室內尚屬昏暗,不至於造成負擔。他放下了手,瞅望她一會兒,再度走至房間角落,對著那個像只破敗玩偶的青年又是一腳——
「混蛋!」這個他們一直用生命悉心守護的女孩……他怎麼敢!
「霍克!」霍于飛上前制止,唐左琳怔然望著一切,混沌的腦子一時轉不太過來。他隱沒在襯衫底下的肌理在這一刻蓄積著龐大怒氣,賁張有力,相比之下臉孔卻是極端憔悴,這三天來,他肯定沒睡過一天好覺吧?唐左琳好心疼,她並不想看見他這個樣子……
霍克勤轉過身來迎向她的眼。她不懂,為什麼他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好似被什麼狠狠打擊,疼之入骨。他很痛嗎?是不是哪裡被傷到了?要不要緊?
霍克勤忍無可忍,再度一腳重重直擊米克肚腹,米克「嗚」一聲吐了出來,可他沒停,內心有一股強大的黑暗抓攫住他,他不想控制自己——
「你會打死他的!」霍于飛使盡全力制止他,他們身上使得可不是一般的防身術,訓練時就連鵝卵石都能徒手擊破了,何況是個活人?那個綁架唐左琳的男人早已暈死過去,慘不忍睹,若不是還有理智尚存,霍于飛自己也很想置他於死地。
尤其在看到大小姐的慘狀以後。
不過三天,她神態狼狽,眼窩凹陷,本來白皙無痕的臉膚上儘是被摑打的痕跡,青青紫紫,又紅又腫,露出的四肢更好不到哪兒去,甚至還有撕裂傷,有些已經結痂,有些還在滲著血。
可令霍克勤心痛難忍的是,都遭受這般對待了,她看見自己,臉上第一個浮現的竟不是對他們保護不力的怨憤,而是對他狼狽模樣的擔憂……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人?
他不知道答案,只知道自己三天來不安的心,終於在確認她的安危以後得到安歇。儘管她一身傷痕纍纍,至少活著,謝天謝地,光是如此,他就足以感謝這三十三年來,他從不曾相信過的神祇,無論國籍。
他抱住了她。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如此放任自己,只憑借原始的反應行動。
「……克勤?」她有些茫然,但被抱住,動不了。
霍克勤為懷中這份失而復得的溫度震顫,他甚至不敢用太多力氣,怕她就這麼碎了、壞了。
唐左琳不說話了。三天來,她第一次接觸到不帶惡意的身體和溫度,那一聲一聲的心跳緊貼在她耳畔,使她安心,於是緊繃多時的神經終於得到放鬆。
還不及意識到這份擁抱的意義,她便落入了黑暗當中……
而再醒來,已是一天之後的事。
她整整昏睡了二十幾個小時,只靠營養劑支撐,等她轉醒,在日光籠罩下,她發現身上所有傷處皆被處理妥當。她吐口氣,至少不用在清醒時承受這種上藥的痛苦折磨。
她得救了。
那天,米克很堅持要帶她去見他母親,並且留她吃飯,她想著只是中午的時候去一趟應該沒關係。結果走到一半,他說忘了東西,讓她在商學院外的廣場等他,她說好。他們一前一後離開商學院,來到米克的住處,不料門一關上,她後腦便遭受強力毆打。她眼冒金星,昏厥過去,等再有意識時卻是被人打醒的,她被五花大綁地捆在椅子上,一陣拳腳如雨般落下——
「你以為你是誰?少瞧不起我了!有錢人了不起嗎?我不需要你的施捨!」真的很痛,就連以前練拳腳時被打都沒這麼痛。他像是打累了,喘了一會兒,冷冷揚起一笑,走出去再回來,手上多了只木棍。
「道歉……跟我道歉!只要你道歉,我就會原諒你……」這三天,他反覆要聽見她的道歉,他拿她當成出氣筒,一有不順便毆打。白天,他會去上課,那時候米克的母親便會替她送些食物來,唐左琳感覺得出婦人很想幫她,卻又害怕兒子,她跟她一樣全身青紫,滿佈傷口,同樣是他暴力之下的犧牲品。
回憶著那些黑暗不堪的記憶,唐左琳試著動了動身子,儘管有些疼,但未受到真正損及內臟的傷害。還好她練過武,比一般人堪用一些。她爬起來,就在這時她聽見一陣聲響,有人拉開了遮簾。
「你醒了?」唐左琳有些意外地瞅向眼前的男人,他俊凜的五官流露著顯而易見的慌張,這是她前所未見,相較於發現這一點的愉悅,她更心疼男人臉上遮掩不住的落魄。
「這三天……給你們添麻煩了……」霍克勤眉一緊,她這話是真心的,不是以退為進的反諷。
他右手心再度發疼,接連著心臟也跟著抽緊。睡過一覺,唐左琳的情況比昨天剛發現的時候好了許多,可身上多處紗布的模樣仍是刺疼著他的眼,教他不忍再看下去。
「我幫你叫醫生過來。」他按下鈴,給她倒了一杯水,唐左琳接過,一邊喝,一邊抬眼細細瞅著他的模樣。她昏睡的這段期間他把自己整理過,至少沒像之前那麼……呃……嚇人。
她喝完了水,感覺乾啞的喉嚨舒服了許多。「你們……怎會知道我在那裡?」聽見她這個問題,霍克勤皺了皺眉,不知道該不該教訓她太無戒心,但……算了。
「我們一直沒接到綁匪的電話,只能從別的方向去想。我問了幾個人,覺得那叫米克的最可疑……」當然,他問的不只是「幾個」,那天他前往米克的公寓,卻沒離開,而是把車停在附近守株待兔。
傍晚,米克回來了,他再度造訪,應門的依然是那個婦人,她一臉唯唯諾諾,欲言又止,說:「他、他還沒回來……」霍克勤直覺不對勁,召來霍于飛,決定硬闖入門,如果沒找到人再做打算,卻沒想到居然會看到那種不堪入目的畫面……
這時,醫生來了。顧慮到各種因素,主治的是女醫師。霍克勤退出病房。
右手上的槍疤是他一度失敗的證明,當時他刻意激怒歹徒,誘使對方朝自己開槍,乘機取得空隙,不料對方竟把目標放在他身後的小女孩身上,他用錯了戰術,對自己的身手過於自信,最後失去了一部分的右手,而這一次……他差點就要錯失了更重要的東西。
還好……她回來了。
霍克勤背靠著牆,他明白從這一刻開始,有些東西已經超脫了自己的控制,可他不管了,也無法可管。他只知道,他再不會放她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因為,她已經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