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員們都相當興奮,在山上,能看電視的時間有晚上六點到十點之間,難得看見大明星齊聚一堂,連上課都心浮氣躁的。
如果要問,裡頭最哀怨,要算癡武了。
「看起來拍得還不錯。」李承中走到癡武身後,忽然開了口。
「是嗎?」癡武頭也沒回的,拿著掃把立在那裡。
這部戲是古裝言情武俠劇,第一幕就是打鬥戲,男主角用的是替身演員,待會兒拍完,得把現場清理一下。
劇組拍戲的時間不定,有時大半夜還在拍,老師學員那時都休息了,因而教務處要求留下一個工友隨時注意需不需要幫忙。
那個工友就是她。她年紀最輕,工友伯伯他們不到十二點就睡著了,只能靠她——嗚,好可憐……半夜也得守在這裡,又沒加薪!
「我看報紙上提到這部戲的武打不用科技效果,采真材實料。看起來……」他摸摸下巴,搖搖頭。「不怎麼樣嘛。」環視了下四周,沒見到女主角,聽說再過幾天才會上山。女主角是目前炙手可熱的當紅明星,屆時肯定掀翻了風雲的屋頂。
「你沒課嗎?」
談到這個,就傷感情了。「尤癡武,是誰允許那群鴨子進茶亭的?天!我快被她們給煩死了!」手臂滑出去的同時,注意到癡武閃了開。本就知道她是童晃雲的掛名師姊,在茶亭也針對武術觀聊過幾回,但一直以為她只會說,不能打——她的身體倒是挺機敏的,引起他的玩興。不是有意挑,僅純粹打鬧。他露了一招白鶴拳,白鶴拳內重意氣,講究以意行氣,意到氣到,以氣催力,外重靈巧,手法雖短,卻善於變化,看癡武旋身閃了開,只使三分力迎面打去。
癡武抿著唇笑,拿掃把當單刀來耍——
李承中微微驚詫。「你這套路數跟誰學的?」才窺見她有底子,又驚奇的發現她能把刀法耍得漂亮。他的眼睛發亮,不由得加重拳法打去。
癡武連連疾步閃開,笑咪咪道:「是陳老師前幾天教單刀的時候,我看見的,耍得還不賴吧。」忘了的招數就含糊混過去。
拳來刀擋,刀與劍法,前者只需好的資質就足夠,但尤癡武的能力著實令他驚訝,不由得玩興更起,邊打邊問——
「明朝內家拳有五不傳?」
「呵,好玩。心險者,好鬥者。」掃把輕輕側過他的拳,差點打中了。「輕露者,狂酒者,骨柔質鈍者。」風是逆向的,吹起癡武有些長了的頭髮,遮住視線,一時看不清他的拳法,短短的幾秒裡拳風退近,她直覺閃過,身後捏到硬實的肉體,吃了一驚,拳頭及時在她面前煞住。
「童?」癡武瞧見童只手擋在她的身前,防著李承中收不住拳,她笑著仰頭看他:「不要緊,不要緊,我們在玩啦,童。」
「我知道。」童晃雲看了李承中一眼,低聲道:「你們開始在引人注意了。」不說沒人發現,一說癡武才轉頭看見有幾個拍戲的組員驚奇地瞪著他們。
李承中摸摸鼻子,轉開臉。「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不太對勁,我要先走了。」他最怕引人注意了,通常引人注意的下場就是被人當猴看。
走了幾步又倒回來。「癡武,有沒有考慮晉級?」
「嗄?」心思放在童身上,一時抓不到他話裡含意。
李承中微笑建議:「張老師明年退休,學校必定會徵武術老師,你只要取得資格,就能成為風雲正式的老師。」
「老……老師?」想來就全身起雞皮疙瘩。印象中的老師是崇高而嚴肅的,總會讓她想起國中時的蔡老師,要她當,她三天就包袱款款,逃難去了。
李承中揮揮手。「你考慮吧。」
「鬼才考慮。」癡武甩甩雞皮疙瘩,直接勾住童晃雲的手臂。「童,你下午沒課,我蹺班,出去走走,好不?」
童晃雲看了眼她。「你想去哪?」
「沒特別的地方。」癡武搖頭晃腦的。「成天工作會累出病來的。」好可憐,就算現在想當病美人也都沒時間了。
即使她沒刻意,也能感覺到身子骨愈來愈好,可怕可怕,寧願將理由推給山上空氣新鮮,也不想深究其他理由。
平凡的日子好像遠離了,卻不覺有何不妥。
童晃雲微笑揉揉她的頭髮,忽而附身在她耳邊低語:「那,我們去野餐?」
癡武連忙往後躍,臉又開始紅了。一時間沒料到童這麼靠近,天啊,他的熱氣尚在耳畔騷動。對童愈來愈敏感,這是好還是不好?
「癡武?」
「你……你……很少在大庭廣下做這麼露骨的舉止,童。」似抗議又不像,不是難以接受他這樣異於平常的行為,只是……有點不太習慣。
「露骨?」眼神閃了下,唇畔泛起苦笑。「你認為這就是露骨了?」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癡武變得這般保守含蓄了?
來到風雲後,癡武的性子依舊,但在某方面卻開始一點一滴的變化了。以往,她當自己沒學過武術,人打她鬧她都不還手,而現在時常在不經意間流露武術的天份。是風雲給她的影響吧?就在她不知不覺裡,沒再排斥習武。
帶她來風雲是正確的,就不知道她能待多久?
「童,在想心事?」癡武笑咪咪地在他跟前晃手。「可別騙我唷,要野餐我就不吃午飯了,這裡哪裡有可以野餐的地方啊?」
「風雲還有很多未經開闢的地方,我載你去吧,運氣好的話,你可以跟野兔一塊用餐。」癡武並不美,但一張笑臉讓人舒服,將來,會有多少人發掘她的好處呢?方才看見她跟李承中過招,明知只是笑鬧玩耍,也會擔心她被擊中。
「這麼好玩,那你等我喔,我去幅利社賣三明治,別走唷。」癡武揮揮手,一路跑進建築物,走進地下一樓的時候,看見唐澤元往這裡走來,癡武連忙閃進安全門之後。
才不想這麼霉,天氣好心情好的時候撞上了他。已經躲他很久了,能碰上的機率也不高。
童證實了之前唐澤元的說法。他是佑生武術館總教練的大兒子,在童考上武術老師的資格前,他就已經進來了。癡武皺皺臉,屏住呼吸,從安全門的窗子悄悄往內窺視,唐澤元還沒走,停在電話筒前,撥了一組號碼。
童還在等她呢,麻煩,難得出遊一次。
安全門是半掩的,隱約能聽見他的聲音,好像是打回武術館吧?沒想要仔細聽。不研究不喜歡的人向來是她的原則,對佑生武術館的印象也止於某次在台北的打工而已。
「尤癡武,你出來吧。」
這麼容易就被發現?癡武扮了個鬼臉,推開安全門走出去,機械式的點了點頭。「唐老師,好巧。」
「是滿巧的。我一直懷疑安全門後的那隻小老鼠是誰。」唐澤元把玩著鑰匙,狀似心不在焉,跟之前他老纏著她比試的樣兒是天差地遠。
癡武點點頭,很正經地說:
「這樣啊,改天我會記得請衛生局過來撲滅。不多聊了,老師。」想要一走了之,又怕他臨時偷襲,不可不防。
不過,直到走進福利社,都沒見他有任何行動,這念頭只在癡武腦海裡短短的閃過,就沒再深想過了。
野餐哪——
一路看著風雲的風景,才知風雲的美。幾乎有一半的山區是屬於風雲的土地,難怪童會喜歡上這個原始而豪放的學校。
「癡武,下車了。」
「好!」她笑吟吟地拎著野餐盒跳下車。難得跟童有獨處的時間哪,得好好珍惜,就可憐了阿福伯伯得幫她遮掩一下。
「過來吧,癡武,小心點,這裡很原始。」童晃雲牽著她來到一塊樹蔭下。
癡武忙碌的鋪上報紙,克難時候,一切從簡。笑咪咪的坐下,拍拍身邊的位子。「童,坐,請坐嘛!」
童晃雲看了她一眼,跟著坐下。「我們獨處的時間並不多。」
「是啊,所以才要野餐。」癡武挪了挪位子,直接賴在他身上。喜歡童身上的氣味,那讓她覺得舒服而心安。
「童,你喜歡這所學校嗎?」再調了調位子,乾脆整個人窩在他懷裡,拉著他的雙手交疊在自己的身前。童的手大而修長,是練武者的手,模起來暖暖的。往這樣的舉動時常可見,但現在心境不同,感覺也不同,會有點窩心,有點臉紅。心跳的——
「喂。」童晃雲頓了頓:「你呢?癡武,你喜歡這裡嗎?」
她小歎了口氣,玩弄他的手指頭。「還馬馬虎虎了,我喜歡這裡,難得有學校這麼……自由,大部份的武術老師人都不錯……」差點要脫口而出,她喜歡跟武術老師們聊天,那肯定又會落進童的陷阱。總覺得童帶她來風雲是有目的的,撇去相依為命,不如說童讓她一點一滴的親近了武術。
她的身子骨開始蠢矗欲動是事實,天性裡的嗜武又開始萌芽,可怕又可惡的童,在無形之中想要改變她……卻偏偏改造成功,有點不甘,但栽了進去——
「癡武?」
「野餐。」趕緊撇開話題,爬到報紙一端,笑咪咪的拿過野餐盒。「童,你猜猜看,我準備了什麼?」
童晃雲看著她。
她吐吐舌,打開盒蓋。「有蕃茄哪,你喜歡吃的。」從老師傅那裡摸了四、五顆蕃茄。
「我喜歡吃你。」
她差點滑了手裡的蕃茄,紅潮爬上臉。「惡……噁心,童,你從哪學來的?」
童晃雲但笑不語。
「童,你笑得好邪氣。」沒見過童這麼笑過,至少他開懷大笑的次數少之又少。
癡武臉紅的捧出圓形便當盒。「午餐,請你將就一下。」
童晃雲遲疑了下,接過。「我以為你去福利社。」
「我是去了,不過——」癡武笑彎了眼。「我聽老師傅說,你最近的胃口不好,吃都沒吃多少,所以我請老師傅教我煮稀飯。」沒敢說真正的理由,還記得曉郁曾替童準備炒飯,色香味俱全,後來才知道童有時忙得連吃飯的時間也沒有,難怪在餐廳時常看不見他的人影。
童晃雲又看了她一眼,打開。裡頭是皮蛋瘦肉粥,有模有樣,難以想像是癡武做的。以往她貪偷懶,在廚房裡總愛賴在他身邊看他忙東忙西,沒下廚過——
這是不是表示,她開始將他擱在心底?
「童?」她期待的眼睛閃啊閃的。
童晃雲微笑,吃了幾口。
「好吃嗎?」
「嗯。」
「那,以後你晚上要沒上餐廳,我就做飯,你來拿,好不好?」也不敢告訴他,她只會做皮蛋瘦肉粥,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有老師傅當靠山,還有什麼好怕的?現在才明白以往童做菜的偉大。
童晃雲頭。「沒必要這麼麻煩。」
「一點也不麻煩。」她笑咪咪的。「以後呢,你要餓了,就找我,可別胡亂收人東西吃喔。」她喜歡這種感覺,像在談戀愛。
童晃雲看了她一眼,沒作聲,當作是默許了。
顯然癡武目前還將他們之間的交往歸於純情類,就隨她吧。他想要她,卻也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癡武才剛接受了他們之間是愛情的關係,太急躁只會嚇到她。她像個小小的天使,即使身軀成長了,思想成熟了,但總怕她隨時消失,當年沉睡的嬰兒開始逐漸張了眼睛……他該慶幸,嬰兒的眼裡只有他,目前這就夠了。現在只想好好培養他們之間的感情,讓它慢慢的發芽成長——
「待會兒,我帶你到附近的小木屋去看看。」
「小木屋?」這是什麼學校?
童晃雲輕笑,敲了下她的頭。「別胡思亂想。風雲佔地過廣,很多地方還沒使用,小木屋在風雲四周有不少,大多被廢棄,只剩幾間是單身男老師宿舍住厭了,暫時搬過去住的。」
「哦!」好像滿有趣的。
「以後我沒載你來,不要自己過來,你對這裡地形還不熟。」他指著附近的某個方向。「那裡有斷崖,有掛危險勿近的牌子,你可別貪玩。」
「斷崖?」好危險,風雲果然跟一般學校不同,可怕哪,不知道哪天哪個迷途羔羊會跳下去。她瞇著眼看向童指的方向,笑咪咪的隨口道:「童,如果有繩子,你猜需要多長?」
「不需要猜,因為我都不會靠近那裡。」童晃雲看著她。「癡武,你不是一個人,也不是無牽無掛的。」
「童……」癡武臉有點紅,靠近他,拉起他的手。「我當然不是無牽無掛,你也不是,我們有彼此,不是嗎?」輕輕用手碰了下童的唇,溫暖的,刺人的。
從來沒說出口,她很感激當年老頭帶他回來,即使因此捨棄了所曾有的武術都值得。童哪,嚴肅、正經、沉默,花言巧語都不在行,但就是敲進了她的心,如果有一天要她放棄童,她準會哭死。
她的臉開始又像蕃茄了,從老師傅那裡拿來蕃茄多是熟透了,但現在她臉紅得比蕃茄更厲害……因為童吻上了她的唇瓣……
有點……苦苦的……是失敗的皮蛋瘦肉粥吧?感覺似乎差曉郁的炒飯甚遠,沒關係,再接再勵就行……只是童吻她,是想間接讓她知道需要改進的地方嗎?呵呵。
「癡武,你在發笑。」從不知道自己的吻會讓她發笑。
「我喜歡笑嘛,童。」直接窩進童的懷裡,笑咪咪的。
暖暖的,溫馨的,細水長流般緩緩流進心底……那該是怎樣形容的感覺呢?
像……春天。春天午後,有點懶洋洋,卻很舒服的感覺,是的,以目前而言,她跟童的感覺就是如此了……很滿足很滿足的……
由於校方體恤連續劇的工作人員上山下山不便,於是在男女宿舍各暫時空出了一層樓。這是官方說法,私底下聽說校長及理事長都是該戲女主角的忠實影迷,所幸沒動到工友的宿舍,不然真要躺路邊睡覺去了。
晚上依舊十點熄燈,拍夜戲的地點也離男女宿舍有一段距離,不至於影響學生作息時間。第一場武打臨時演員們是出自唐擇元的學員,耍起拳來虎虎生威,癡武拉了個凳子觀看。女主角姓鄧,從三天前上山就趕文武戲,癡武看過她,是當紅明星,在卸了妝之後,貌色中等,但很有氣質。
「你很閒喔,你的學生呢?」後頭的腳步聲輕而穩,很容易分辨出是誰。
「在格致樓後面的練習場站樁。」李承中也拖了個椅子在癡武身邊坐下,目光鎖住場中的男女主角。
「你很迷那個女主角嗎?」
「嗄?」終於把視線短暫移到癡武臉上。「你怎麼知道?」做得這麼明顯嗎?
「只要有鄧大牌的戲份,整間學校的男老師都來看了。」癡武指指導演後的中年人。「連校長都來看了,還有誰不會來看?」
「晃雲呢?」李承中頗感興趣的。「他來看過了嗎?」
癡武搔搔頭髮。童是來過幾次,不過都是她在場的時候,沒聊多少話,但童本就少言少語。
李承中見她一時沉默了會,拍拍她的肩。「男人嘛,不要計較太多,通常男人欣賞一個女人,並不表示喜歡。」
癡武看了眼他。「你是在安慰或者在我心裡種下懷疑的種子?」
「你也會嫉妒嗎?尤癡武。」他取笑。
「你想挨揍嗎?李老師。」嘴裡反駁,心裡倒是計較起來了。嫉妒啊,童沒機會給她,不是嗎?始終不清楚童怎麼會愛上她,但他說了,她就信了。喜歡童的心是一天增加一點,像是湧不止的井泉。不見得每樣愛情都得摻進嫉妒的毒素,喜歡童那就夠了。
「有機會我們可以再對打一次,癡武。」李承中的目光又回到女主角身上。
「敬謝不敏。」她皺皺鼻子,朝這裡走來的工作人員好眼熟。「童不太喜歡我打架。」
「嘿,那不是打架……」臨時住了口,地上接近的影子讓他暫了注意力。
「尤癡武」
「是,我是……」癡武站起身來。對方是個個頭不高的男人,眼熟到只差喊不出他的名字而已。
「好久不見,我是劇務組的人啊,記得嗎?有幾回你來當過臨時演員,是我經手的,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再來?這部戲女主角有幾場武打,幫個忙吧,這年頭個頭小又有底子的人不好找,本來還在想如果真不行,只得讓男替身上場,現在找到你,沒問題了。」
「不……不好吧……」癡武縮縮肩,鼻裡的嗅覺忽然滋滿了熟悉的味道,想都不用想是誰站在她的身後。從以前開始,童一接近,她就能聞到屬於他特殊的氣味。「你不耍賴我,我哪會武打。」讓童誤會了,會罰跪算盤的。
「本來我只當你身手敏捷而已,上次導演看見你跟他……」男人朝李承中努努嘴。「在過招,讚不絕口。怎樣?有沒有興趣?」
「不,謝謝。」癡武笑咪咪的。「我現在有工作了,校長不會准的啦。」
「校長?那還有什麼問題,你們武術陳老師都下海了,放心啦,就拜託你啦,晚點我介紹武行老師給你。」隨意揮了揮手,便走回了拍戲現場。
「趕鴨子上架嘛。」癡武嘀咕的,轉身朝童晃雲笑咪咪的。「童,一上午都不見你喔。」
「嗯。」童晃雲淡淡地應了聲,看了李承中一眼。「最近,武術老師輪流值巡視校園。」
異樣的口吻讓癡武本來想牽住他的手,卻臨時停了格。童說話平穩得緊,很少有能夠讓他「異色」的事。「是出了什麼事嗎?」
「記得超商搶案嗎?警方以為沒幾天就能抓到在逃嫌犯,但顯然山區太大,派出的警員有限。」
「所以不得不自力救濟。」李承中拿起外套,歎了口氣。「下午是我跟范老師巡視,不過是兩個青少年而已,瞧瞧我得受什麼樣的酷刑?每節下課只要有女老師需要吉普車上課,咱們身為男性的老師就得一路奉送,男人真辛苦。」辛苦也就罷,在短短幾分鐘的車程裡得飽受女老師騷擾才是最可怕的經驗。
「我以為他們很快就能抓到。」癡武皺起眉頭。那一夜不愉快的經歷浮現心頭,想救人卻差點賠上自己,如果她再強一點,也許少年不會逃脫。
童晃雲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我也這樣以為。學校目前以不驚動年幼的學員為主,這屆畢業生固定分批巡視校園,如果沒什麼事,不要亂走動。想去茶亭,就等我沒課的時候。」
「這麼麻煩?」癡武指指自己。「我也能幫忙,不如我有空可以帶著畢業生到處看看。」
童晃雲看了她一眼。「你並非武術老師,學校不會允許你拿學生的安危冒險。」
平穩的聲調就像在平述一件無關痛癢的事般,這是童向來的語氣,但知童莫若她,總覺那句話裡帶有深層的含意,像根針一樣的扎進她的心裡。
武術老師啊……李承中那天的話始終記在心底,明年有武術老師即將退休,她沒想過要應考,平凡普通的生活是她所嚮往的,童那天也聽見了,卻沒左右她的想法,但總覺得……他在不經意讓會偶爾刺她兩針。
過份!癡武苦著臉。明知她依賴他的看法,卻硬逼她自己作決定。
「童!」她忽然跳上前,緊緊抱住他的腰。時常喜歡跳進他的懷裡,是因為童總能給她安全感,至少他的心跳能給她勇氣。
「癡武?」
癡武用力抱他了下,才退後一步,雙手斂後,吐吐舌。「沒什麼啦。」
童晃雲搜尋著她的眼睛,開口時聲音略帶沙啞。「沒什麼就不要隨便抱人,尤其在大庭廣眾之下。」
「嗄?」以往童都沒吭聲,她以為他不在乎的。是怕眾人的眼光嗎?但之前他還在大伙面前作出露骨的舉止,不是嗎?
有人說女人心海底針,童的心一輩子撲朔迷離,想尋個線頭都難。她的臉又發起皺來。過份!老愛丟些困難的問題給她。
「不管了!」癡武又撲上前抱他,笑咪咪的。「我在大庭廣眾之下抱你,又沒打雷又沒颳風的,童,你又不會少塊肉。」
「癡武。」她頭頂上的聲音停頓了下。「你再這樣……是得自行負責的。」
「負責就負責吧。」偏愛往火坑裡跳。平常握住童的手,總覺刺刺麻麻的,像觸電的感覺,害她心跳一百,但抱著童就有安全感蔓延全身。唯一的,只有他才能給她這樣的感覺,但願一輩子都不要分離哪——
表面上,風雲的生活照舊。
老師,學員上課的上課,下了課要是離拍戲現場較近的話,直接一蜂窩的湧來圍觀。女主角不太捧場,沒拍戲的時候只肯窩在旅行車裡睡美容覺,學生的情緒卻不因此受到挫折,反而引起更高度的興趣。
臨時的武打演員由唐澤元跟童的子弟輪番上陣,除了校長的直接要求外,實戰對打的經驗是兩個老師唯一的共同念頭。在彼此點到為止的範圍內,不含實際的人身攻擊。
李承中曾提過平常他們要撞上同堂課,童晃雲多半是拒絕唐澤元學員對打的要求,主因是唐澤元的學員習武相當敏銳,在初期的招數滿狠辣的,過招時不太能克制自我。
什麼樣的老師教出什麼樣的學生,李承中有感而發的說。
在武術逐漸沒落的同時,各派各門依舊糾結在誰強誰弱的意氣之爭中,中國的武術能流傳到三代以後就是奇跡了。
人總愛爭一口氣,只是爭錯了地方。老頭一輩子勞心勞力就為振興武術館,最後不過淪為一把爛泥。
說到底,還是平凡的日子好。工作人員將儲藏室的鑰匙交給癡武,她打了個呵欠,一天最累的工作就是等工作人員將場地整理好,如果在未開墾的林子裡拍戲,也不必等他們收拾好,她直接就能先回去睡覺。
好熱!最近天氣異變,明明要來颱風,難得入了夜還這麼燠悶,弄得一身是汗。
「收工了?謝啦,小妹。」工作人員朝她揮了揮手,陸陸續續走回男女宿舍。工友宿舍是在另一頭,癡武走了幾步,貪戀的回頭看看聳立在教室後頭的男宿舍。
童……的冷氣,好想念唷。
在這麼熱的夜裡肯定睡不著,想著想著,雙腿就不由自主的倒退,趁著眾人進了宿舍,鎖上宿舍門之後,她敏捷的爬上樹,從樹的枝條跳進陽台二樓,再站上陽台的欄杆,往上跳躍雙手勾住三樓,直接翻上演進三樓陽台,如此依樣畫葫蘆,爬上了七樓的宿舍,走進底端的安全門。門後沒人,躡手躡腳的進去,暫停在一號房前齜牙咧嘴的,隨即悄悄邁近四號房。
四號房門沒鎖,癡武推開進入,涼涼的冷氣迎面撲來。好舒服,癡武眉開眼笑,直接撲上童的床。
這回爬上七樓的時間比第一次足足縮短了三分之二,氣也沒大喘,想睡倒是真的。冷冷的房裡沒童的氣味,是還沒回來吧?
癡武的臉頰貼著柔軟枕頭,拉起薄毯來蓋,舒服得讓她滿足發笑。
童去做夜巡了吧?警民合作的最佳典範。學生入夜後就算有證件也不准外出,在強烈颱風跟少年搶犯的雙重威脅之下,那些拍戲的人員還能面不改色的搶拍進度,實是匪夷所思,搶收視率搶瘋了。
現在她只要值夜班,而童沒夜巡時,泰半會來陪她,兩個人就坐在那裡看拍戲,很安靜,有時可以兩、三個鐘頭無言勝有聲,累了就往童身上滑去。
想來自己都覺得可怕,依賴童的心愈來愈重,以往沒這麼黏他的,可惡。
昏沉之中快睡著,還得拖起疲憊的身軀去洗操。癡武搖格晃晃走進浴室,隨意沖了個涼。
「完了!」洗完才發現忘了帶衣服過來。癡武苦著臉,悄悄打開浴室門,冷氣讓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噴嚏。好慘,可別感冒才好。借用童的浴巾包在身上,直接跑出去,目標童的衣櫃——
「癡武?」
死了!癡武撇過頭看兒童晃雲坐在床沿,嚇了一跳,腳底打滑,還沒跑到衣櫃就宣告陣亡。
「癡武。」童晃雲身形極快,衝上前及時抱住她。
「好……好可怕……差點我就得包著浴巾上救護車了。」癡武緊緊抓住童晃雲胸前的衣服,臉埋在童的懷裡。
「唔,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癡武咪咪笑,想要退開童的懷抱去拿衣服,但抱住她的雙臂結實有力,沒要放開的打算。
癡武停頓了下。「童?」下意識嚥了嚥口水。「童,你快抱斷我骨頭了啦……」心跳有點加快,不知何故,童愈抱愈緊,抱得她喘下過氣來,癡武用力推了推他,可惡,力氣依舊小過童……耳畔忽起了熱氣,童俯頭吻了吻她的耳垂,癡武嚇了跳,如果不是童抱著她,她早脫離地心引力跳起來了。
跟童接吻的次數屈指可數,除了第一次下太愉快的粗暴經驗外,其他時候童的吻很溫柔……
「童……」想抬頭抗議,卻教他抓住了機會沿著她的臉頰親吻,她的心臟停跳好幾秒鐘。
童的樣子有點不太對勁,每次親吻她的時候,他神情是淡淡的,柔柔的,讓她很心安。「童,你先停下……」來不及驚呼,唇瓣就封住,下一刻她被抱了起來,移向床鋪。現在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童想做什麼了!
癡武有點驚嚇,想推開他。她的身子沾床的同時,童的手滑上她的浴巾。
「童!」她低叫,緊緊抓住他的手。
童晃雲滿佈情慾的眼抬起搜尋她的眼:圓圓的眼大張,流露出驚慌,是嚇到了她嗎?
「癡武,我愛你。」他低啞說道。
「我……」
「我們都是成年人了,癡武,」童晃雲看穿她迷惘的心眼。「而我是個男人,不想要你是假。」
癡武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跟童談愛沒想過這麼深,只覺得跟他在一塊很舒服,沒他不行,也賴定了他。
童晃雲注視她良久,輕輕拂開她散在臉上的髮絲。癡武的愛情尚屬幼兒時期,當她滿足於牽手戀愛時,他想要的卻不止如此。天知道他想要她多久了?明知對她而言太早太快,心裡的情慾卻如脫纏野馬跳出了他的克制範圍外。
「童……」癡武小聲的,委屈的說:「我……還沒準備好……」臉又開始熱了起來。跟童更親密的肌膚之親啊……真的沒想過這麼深,只覺彼此依戀是剪不斷的,想要跟他共渡未來,一輩子的生活。
童晃雲輕輕歎了口氣。當他俯身壓向她時,癡武有點緊張,他側身壓住薄毯的一角,隔著薄毯將癡武抱進懷裡。
「不要以為我什麼感覺都沒有,我不是柳下惠,所以,下次別在我面前包成這樣。」
癡武苦著臉,臉蛋鑽進了他的身體。「誰知道你會這麼快回來。」她抱怨,但提醒自己下回千萬要穿衣服。真的沒想到自己會對童的影響力這麼大,他的克制能力一向是她所佩服的,也是老頭豎起大拇指保證過,現在他臨時退回了君子防線,教她鬆了口氣,心頭也覺得些……親近,總覺得更邁向男女關係一步。
「我去夜巡了。」中途遇見了一些事,不過無大礙。
「夜巡啊……」癡武打了個呵欠。「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改天晚上沒我班的時候,我跟你一塊去夜巡。」還能邊走邊看星星,挺有情調的。
最近一次跟童一塊看星星是回跟老頭去露營的時候,好小的年紀:猶記那時看星星看到睡倒在童的懷裡……童是唯一的,在過去與現在都在她心底佔有一席之地的男人。回憶與現在不停的交錯,當跟童在談戀愛的時候,過去青梅竹馬的回憶是青澀而窩心的,像顆小小的種子,萌芽,茁壯,然後發展成一棵大樹,枝椏與現在的心樹交織,裡頭都有他。
「好,一塊去夜巡。」童晃雲允諾時,癡武已陷進夢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