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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青天 第三章 作者:魈
    烏雲蔽月,驟然,一聲悶雷炸響在天際,緊接著驟雨傾盆而降,在天地間織起一層蒙朦的水霧——

    泌州城金記當鋪的雷老闆向來淺眠,近來又新喪了同甘共苦二十餘年的結髮妻子,孤寢寂寞之下,幾乎是敲門聲一響他人就警醒了過來。一邊納悶這麼不早不晚的時間是哪個不識相的敗家子在賭場上輸得要跑過來當褲子,雷老闆一邊披衣推被,應諾著快步趕到了外屋的店舖門前,舉著昏黃的燭火,抱怨著啟開了門閂:「來了來了,大晚上的還讓不讓人睡了……誰啊?當什麼的——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聲驚天霹靂轟鳴而起,掩蓋了泌州城某個角落裡淒厲的慘呼。

    雷老闆震驚地瞪大眼睛,僵硬的嚇昏在了石板地上,吱呀半開的門外,閃電劃過,照亮了一張業已開始腐爛的婦人的臉!縱使灰白如漿,面目呆滯,聞聲趕來的雷傢伙計們仍能在第一眼就認出這位不速之客不是外人,正是他們下葬不過十日的老闆娘……

    ***

    轟隆隆——

    伴著窗外的電閃雷鳴,笑雲舒怡然自得的就著床前的燭火翻閱泌州府的卷宗。彷彿是預料到了什麼似的,隨著又一陣炸雷,他含笑著抬起頭,略帶期盼與無奈地望向屋門口。果然不出他所料,幾乎就是那一刻,猛地,未拴的屋門被人由外面狠狠地撞了開來!

    「呦——我就說嘛,下這麼大的雨你不可能不來找我的,舞陽。呵呵……」悠閒地笑彎了眉眼,笑雲舒放下卷宗起身下床,慇勤的接過僵立在門外之人懷抱裡的枕被,觸手一片濕涼,令他難得不悅地收起了微笑:「真是的,怎麼來得這麼急?也不知避一避雨,好歹你也打把傘吧。唉唉,其實你何必非要特地跑來我這邊呢?舞陽——」

    「哼,我來是怕老天爺把你劈死了都不知道!」氣急敗壞地賞了他一記白眼,鳳舞陽垂散的長髮因奔跑而凌亂,頹廢中別有一番美人的風韻。他怕居心不良天怒人怨的「笑大青天」哪天被雷劈,所以每逢下雨必在笑雲舒身邊監視,這已經成了笑府眾人心照不宣的傳統了。至於一個大男人睡在另一個大男人房裡會不會有不妥……目前,因為笑府裡沒人敢不怕死的去招惹鳳舞陽,所以也就沒人敢去說了。

    「喂喂,別蓋你的濕被子了,真想病死不成!」轉身動作嫻熟地收拾好卷宗讓出一半的床來,回頭卻發現來者正要把被雨水打濕的薄被展開,笑雲舒皺眉輕責,不由分說地拉過鳳舞陽,將只著單衣的對方推倒在床上:「算了,我們蓋我的薄被就好,反正夏夜不算太涼。」

    「誰要和你蓋一個被子啊……」明知笑雲舒的話只有字面上的情份,鳳舞陽還是不能平靜的染紅了雙頰。

    「哎呀呀——害羞什麼嘛,我們同床共枕也不是第一次了。」不以為然地將還想反抗的美人壓倒在床,笑雲舒趁著鳳舞陽繃緊了身子凝固之際,扯過薄被嚴嚴實實地將四肢冰冷的對方包裹了起來,成功後還小人得志地湊唇在那光潔平滑的額頭偷香了一記!

    「笑雲舒你——」

    「很好,美人在抱正好睡覺!舞陽,更深露重,睡啦睡啦——」

    「……」心慌意亂地緊閉起鳳眸,不去看摟住自己腰身笑得囂張的同伴,鳳舞陽悄悄提醒自己不要因此期待什麼。笑雲舒只不過是個臉皮比鍋底還厚,拿肉麻當樂趣的登徒子罷了!但是……拒絕了自己又這樣挑釁自己的定力,該說對方是過度自信呢,還是這傢伙根本就是不知死活?!他可是鳳舞陽,不叫柳下惠——

    深吸一口氣,鳳舞陽擰腰趁笑雲舒不備掙脫被縛反客為主地壓在了他身上,桎梏住對方的雙腕,屈膝抵在他股間,鳳眸微瞇,閃現著危險的目光:「這是你自找的!笑雲舒——」

    「呃,舞陽啊……」無辜地眨著眼睛,笑雲舒裂開刺目的燦爛笑容:「我記得按照本朝律法,逼姦可是要受宮刑的吧?你總是叫我秉公而斷莫念私情,唉唉——我可不希望你們鳳家就此絕後啊。」

    「哼——鳳家絕不絕後是我決定的事,你管不著!」量身下人也沒膽真的奉公守法把自己「大義滅親」掉,鳳舞陽冷哼了一聲,低頭吻住了笑雲舒喋喋不休的嘴,像是要貪圖這次機會犒勞自己近二十年的單戀似的。雖然技巧拙劣,但熱情的吮吸依舊能使笑雲舒溫軟的雙唇漸漸發麻。

    急促的喘息著,在鳳舞陽全情投入垂眸深吻之際,笑雲舒氤氳迷濛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窗外的破空紫電,帶著幾許自持的哀傷,落在身側的手死死握成拳頭,指甲掐得痛了,慾火才能稍稍驅散一些。沒有推開身上發瘋的人……這或許就是自己心中的答覆了吧。但是一個人瘋了另一個就必須更加清醒,一個人錯了另一個就只能矯枉過正——

    「可惜,舞陽啊——你不管鳳家的傳承,我卻得考慮笑家的子孫綿延啊!呵呵……我們都是獨子,朋友一場,作兄弟的你可不要坑我。」貪戀地等到那漫長的一吻停歇的空當,笑雲舒側開臉,不懷好意的曲解道:「當然啦,大家都是男人,你要是真的出門在外飢渴難耐到連青梅竹馬的上司都打算摧殘的話……大不了,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藐視當差官員不准狎妓的規定,特別批准你去逛青樓疏通疏通好了!怎樣,對你夠朋友了吧?呵呵……」

    「笑雲舒……你對我確實夠『朋友』。我鳳舞陽是不是應該感激不盡呢?!」眼神一點點在前者的話語中凍結成冰,心灰意冷地喪失了性致,鳳舞陽疲憊地鬆開抓握著笑雲舒的雙手,故作無力的賴在他身上,將頭埋在對方頸邊悶聲反諷道。如果真的要拒絕他就拿出拒絕的誠意來嘛。若不是因為笑雲舒嘴上說的和實際讓自己感受到的截然不同,他也早就知難而退了。畢竟,生情容易,長情……卻要靠彼此小心翼翼的呵護下去才行。

    暗暗咬牙,此時此刻,鳳舞陽真不知自己該恨的是對方剛才那段傷人心的拒絕呢,還是該恨對方慢悠悠攏上來,環住自己腰背的溫暖?是該恨笑雲舒讓自己絕望呢,還是應恨這個人……從來不給自己絕望的機會……

    「你身子總算暖和多了,也算沒白折騰,呵呵——」輕柔地撫摸著身上人的如瀑青絲,笑雲舒隨手扯過被擠到一邊去的薄被,頑劣地轉了轉黑亮的瞳仁,抖開薄被像一張情網般將鳳舞陽和自己罩在了其中!

    「喂!笑雲舒你幾歲了還玩這種兒時的把戲!小心越悶越笨還要搭上我——」

    「沒辦法,誰叫有的人從小就怕打雷,不找個地方窩藏起來就嚇得不敢閉眼睡覺——呵呵!」

    「呸——誰怕打雷了?!我那是怕你做貪官的志向觸犯了天威,打雷的時候會被老天爺發現順便劈死為民除害掉!說起來,天打雷劈要怕也該是你這種傢伙怕才對吧——」

    「好好好——我怕、算我怕行了吧?那現在可以睡了嗎?」

    「……睡吧,我鳳舞陽天之驕子富大命大,有我在老天爺捨不得劈的。哼!」

    燭火透過薄被顯得更加柔和了,昏黃朦朧的光暈化開醉人的意境。

    薄被裡,兩人一上一下互抵著額頭,會心淺笑,雙雙凝眸的深處.誰說不曾君心似我?

    窗外的雨勢不知不覺間減弱了,淅淅瀝瀝的,纏綿得猶如情人枕邊的呢喃。

    他愛他,在懂得什麼是愛之前,就已經愛上了……或許他也是愛他的吧,在明白這種愛是不應該的之前,就已經愛下去了……也許,只要氣氛再美好一點,只要離得再近一點,只要腦子一片空白得再久一點……他就會重整旗鼓的再次追逐,而他也會拋開煩惱的點頭接受了吧?只要老天爺再多給一個彈指間的一個剎那,就能換來他們一世的風華了吧?

    只可惜,老天爺雖是順應民意的收起了雷霆萬鈞,然則天災可免卻人禍難逃——

    「不好了,大人!師爺!剛剛巡邏的衙役來報,金記當鋪的老闆娘也詐屍了——」歐陽兄弟輕功卓絕,直到歐陽月的嗓門吼起來屋內的兩人都沒發現有人接近。乍聞推門之聲,各懷鬼胎的二人做賊心虛地手忙腳亂推開了彼此,然而來者對他們抱在一起同床共枕根本是見怪不怪,他關心的是自家清白的立場:「大人,先說清楚,這回可不是我們兄弟倆干的哦!看來這泌州城真的鬧鬼哎,好恐怖!」

    「唉唉——又詐了一屍啊?這可不好辦了。算了,舞陽你也別睡了,起來去看看怎麼回事吧。」就坡滾驢的爬下床,輕描淡寫的一筆勾銷片刻之前的溫存,笑雲舒轉眼又是嬉皮笑臉的模樣,看得伸手想要拉住他再接再厲的鳳舞陽牙根發癢!

    可惡!早不詐屍晚不詐屍,偏趕在千年難遇笑雲舒防線脆弱的時候給他詐!哼哼,等他抓到這個裝神弄鬼的混蛋,一定特地買匹膘肥體壯的好馬踢死對方——

    「師爺,一起走好不好,若真是鬧鬼想想就覺得好可怕……」怯生生地目送著笑雲舒揚長而去,職責所在,歐陽月想起自己應刻追上去,不過他現在更希望可以抱著孿生哥哥一起縮在被子裡發抖。沒辦法,武功再高的人也鬥不過鬼吧?

    「……小月,其實我覺得你怕鬼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是沒有意義的。」瞇起鳳眼,鳳舞陽嘴角抽搐的瞪著壞自己好事的另一個罪魁禍首,在看到他無辜地睜大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時,心裡浮起一絲凌虐的快感:「你現在最該怕的……是站在你面前的我才對!可惡,臭小子全是你害的!把我二十年一次的好運還給我——」

    「師、師爺!息怒啊——我、我什麼時候得罪您的……」抱頭鼠竄地逃出門去,歐陽月一路叫屈地撲到了迎上來的歐陽日懷裡:「哥!救我——師爺又抓狂了嗚嗚……」

    「小月?到底發生什麼了?我剛看大人一臉賊笑的跑過去……哇、哇啊!等等!師爺你打錯人了,這個是我的頭不是小月的嗚——」

    「閉嘴!反正我現在看到你們兄弟倆的這張臉就想扁——」

    「嗚嗚嗚——以大欺小……」鳳師爺說得沒錯,不講理的人確實比鬼還要可怕得多——

    ***

    「唉呀呀——難不成最近是詐屍的良辰吉日不成?怎麼突然間會有這麼多不甘寂寞的死人陸續爬出來鬧事呢?」輕佻地戲言道,笑雲舒看也不看周圍諸人瞪過來的白眼,逕自扳指細數著泌州城半個多月來的熱鬧:「最開始是王老太爺,接著是金記當鋪的老闆娘,再往後隔三差五的不是周地主新死的小妾便是上吊自殺的老瘸的妻子。嗯嗯……加上大前天詐屍的癆病陳,昨天詐屍的殉情男女,一共已經有七個人了,不,七具屍體了。」

    「現在人心惶惶,各種謠言層出不窮。」皺緊眉頭,鳳舞陽幾夜沒睡好了,可即便他不顧笑雲舒的勸阻執意要與方天宇他們夜間巡邏,仍然抓不到詐屍怪事的來龍去脈。

    這七個詐屍的苦主身份地位各不相同,彼此間絲毫沒有共同點。唯一相似的就是——他們都是新死不過月餘的人,屍身本是完好無損,但詐屍之後遺骸卻被損毀得慘不忍睹。甚至有人傳揚,這是吳縣令政績有失,閻王爺看不下去了才放出這些新鬼來提醒路過的八府巡按深入調查的!雖說此話的真偽還值得商討,不過,聞訊後吳縣令派人送了一箱珠寶堆在笑雲舒房裡倒是千真萬確的——這也就是為什麼面對詐屍鬧鬼這麼頭痛的事情,笑大青天還能笑得像只喝飽了老酒的狐狸的緣故。

    「事必有因,誰能在詐屍事件中得到好處,誰就最有可能是主謀。」打了個哈欠,笑雲舒又開始想念昨晚抱著睡了一夜的那些珠寶們了,丟下一句勉強有理的場面話,他正要逃避責任的轉身離開,卻被鳳舞陽環臂抱胸的一聲冷笑凍在了當場。

    「目前為止……從中獲利的好像只有大人你吧。」姓笑的當自己是瞎子嗎?以為把珠寶玉器塞床墊底下就可以瞞天過海暗渡陳倉了?哼哼∼彫蟲小技,也不想想這些年來拜誰所賜,莫說是一箱的珠寶了,就是笑府多收了一枚銅子兒,他鳳舞陽也能毫無困難的搜出來!

    「呃……」理屈詞窮的拚命眨著眼,生怕鳳舞陽把話題轉到那一箱得來不易的「贓款」上,笑雲舒一整方才吊兒郎當的悠哉,端起「青天」為民做主的架勢,刻不容緩地拉起鳳舞陽的手,大步流星的向外衝去,把不知所措跟上來的歐陽兄弟甩在了十步遠的後方:「不管怎麼說,本官愛民如子,絕不能坐視妖人以詐屍鬧鬼的邪術來擾亂民心!舞陽,我們走——」

    「走?走哪裡去?」被對方拉得一陣踉蹌,鳳舞陽當然清楚真正令對方「奮起」的原因是什麼;只是難得看笑雲舒這麼意氣風發地拿出巡按應有的樣子,他一時捨不得阻止,但該潑的冷水還是得潑:「一點線索都沒有,就算上街去也沒有辦法吧?何況現在還是白天……」

    「光天化日之下自然是找不到鬼的,呵呵∼但是……我們可以先去找找抓鬼的人吧!」胸有成竹的奸笑了一下,笑雲舒掃了門外的大路一眼,仔細回憶了片刻,拉起鳳舞陽向著泌州城外走去。

    呆了呆.後者露出少有的迷惑:「笑雲舒,你不是要找人抓鬼的嗎?先覺寺在西邊,濯清觀在北邊,你往南走幹什麼——」

    「誰說要請和尚或道士出山了?」微笑著反問,笑雲舒將出門後就換下的官袍丟給了身後忠實的兩隻歐陽家的「幼犬」:「若真的叫一群和街道士的唸經作法,成天到晚不是烏裡哇啦就是鈴鐺搖晃得山響,那麼估計沒爬出來的死者也要忍不住詐屍來抗議了!呵呵……術業有專攻,屍體鬧事自然要找最善於橾縱屍體的人來解決。」

    「最善於操縱屍體的人?嗯……你該不是想出城找蜀中趕屍的人吧!」

    「沒錯!不愧是我的師爺,心有靈犀呀∼∼∼」

    「哼,心有餘悸還差不多!少貧嘴,若我沒記錯的話,我們南下來泌州城時,曾經路過一間古怪的客棧,日不開門,夜不閉戶,門加到了二人多高又漆成了黑色,且掛的是白色燈籠,門又封了紅條不許人探看……按照傳言,這正是做趕屍人生意的客棧的標誌!」

    「誠然。所以我們早該看看最近投宿在那裡的客人名冊了。呵呵∼∼」明知觸犯趕屍蜀人的忌諱恐有閃失,但笑雲舒卻笑容可掬地牽起鳳舞陽的手,穿梭在來來往往的人海中,只是在不經意間,像是怕錯失了最寶貴的所有一般,把對方握得死緊,緊得甚至略微生痛。

    但那痛,卻讓鳳舞陽悄然笑開,眉彎若月,眸閃含星,花開似的艷絕迷亂了行人的眼。

    陰柔卻陽剛,秀麗卻俊朗,鳳舞陽的爹富甲一方,娶的十二個老婆個個如花似玉,環肥燕瘦,而生下他的娘正是十二個娘裡最最光彩奪目的小九。那秦淮河畔曾經千金難買一見的容顏被他完美的繼承了下來,彷彿他的眉他的眼,他的每一處端麗都是老天爺精雕細琢的工藝品似的!若說他娘的美.勝在我見猶憐的嫵媚上,那麼他的美好則如誇父拚死追逐的紅日

    凝聚了無限的力量,化為男男女女夢裡的理想。幾乎每個擦肩而過的人都在癡醉地凝望著他那傾城的美,而他的美,卻又是為那個唯一不曾回頭多看一眼的人綻放的。

    也或許,人生在世,最美好的依戀,最難割捨的懷念,總是無力自持地投射給那個不曾回應自己的人,給那個……不會再回應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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