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沒用的傢伙,退後!」冷冰冰地一人賞了一記白眼,鳳舞陽掙開笑雲舒的抓握,昂首闊步地走到黑漆大門前,鎮定自若地抬起門環拍得山響:「開門!快點!聽到了沒有?!再不開的話我就叫這邊的武林高手拆了你們客棧——」
「來了來了∼∼」欺善怕惡是人的本性,還不等鳳舞陽敲起第二輪,客棧裡就傳出了門閂滑動的聲音。漠然置之地負手玉立,鳳舞陽任由膽戰心驚的歐陽兄弟縮到了笑雲舒身後,自己則挺身護在了笑雲舒前方。寒著俊顏,瞪了一眼開門後滿臉驚愕仰慕的店小二,他二話沒說地舉步闖入了店中,毫不理會小二結結巴巴的阻攔。
「啊?啊!你不能進去啊——這位客官,我們不做普通生意的啊——」
「讓開!叫你們掌櫃的出來,我要看這個月來的住店名冊!」
「可是……」就算是美人也不能這麼囂張吧?心懷不滿地撇了撇嘴,店小二剛想拒絕,就被隨後趕進的笑雲舒塞了一塊碎銀子在手裡。
「這……」收趕屍客的店自然有森嚴的規矩,但是銀子的功力也不是蓋的,小二見狀動搖了起來,但似乎又想到了什麼不方便的事情,連忙搖了搖頭:「不、不成!」
「呵呵……」笑瞇瞇的拉開鳳舞陽站到了前面,笑雲舒和藹地盯著店小二閃躲的眼神,微笑不減地威逼道:「小二哥,幫個忙嘛!我們既然敢闖你們的店,就清楚自己的斤兩。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你、你就算這麼說也——」鼓起勇氣,店小二剛想趕快轟出不速之客,卻聽到客棧的二樓傳出一聲談不攏的咆哮,徹底粉碎了他還沒來得及掩飾的尷尬。
只聽,有人操著濃重的蜀地口音歇斯底里的吼道:「@#$%&——你們店居然敢偷到本大爺的頭上!x媽的——老子要去報官抓賊!!@#$%&——」
「呃,報官是嗎?呵呵,不用麻煩了,本官體恤民情親自出馬,你有什麼冤屈,但說無妨啦!」目瞪口呆地擠在門口附近,聞言,驚喜地與身後茫然的鳳舞陽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笑雲舒接過歐陽日遞過來的官袍,象徵性地披在肩上,做出一個自以為最像青天大老爺的姿勢:「你剛剛好像說……你有什麼東西被偷了?」
「@#$%&——你就是這裡的官?辣塊媽媽來得正好,老子做生意的天南地北哪裡沒接過活兒?還是第一次住店被人偷了生意的——」氣急敗壞地丟下一路討饒的掌櫃,個子高瘦一臉寒酸的蜀音男子奔到了笑雲舒等人這邊,大概是怒火燒昏了頭,他連跪拜都沒有便滔滔不絕的罵了起來:「辣塊媽媽不開花!偷啥不好居然連死人都偷,這什麼世道啊!老子辛辛苦苦趕到了這邊,前面的幾百里路算是白走了——」
「……你到底被偷的是什麼啊?」勉強在一連串的蜀音謾罵中聽出自己需要的部分,笑雲舒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苦笑著打斷道。聞言,蜀音男子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咋不曉得哩(你怎麼不明白啊),還能是啥?俺們的生意是趕屍,丟的自然是一路趕過來的屍體啦——哼!」
「什麼——」異口同聲地吼回來,面面相覷地對望著,笑雲舒與鳳舞陽清晰的聽到某根剛剛連起來的線索在轉瞬間又無情斷裂的聲音……
***
雖然極其不甘願,但蜀音男子還是老老實實跟著笑雲舒回到了縣衙。還不等他們進門,留守的方天宇就皺緊眉頭繃著臉迎了出來:「不好了,大人,城南的土地廟後院裡又發現了一具渾身破損死去多日的無名屍體——」
眉頭一跳,笑雲舒胃部絞痛地望了鳳舞陽一眼,深吸了一口氣,推了推還不知怎麼回事的蜀音男子,哭笑不得的催促:
「不好意思,麻煩你再跟我們走一趟吧。」
「幹啥子去嘛?」
「……認屍。」
半個時辰之後——
「……」意料之中的謾罵聲接連不斷的迴盪在侷促狹窄的停屍窖裡,幾乎從見到屍體的那一刻開始,蜀音男子的叫囂咒罵就沒有中斷的趨勢。笑雲舒沉默著劃開一抹苦笑,看了看美艷的臉上只剩下猙獰這一個表情的鳳舞陽,為了不讓他煩躁之下親手敲昏好不容易找來的「知情人」,笑雲舒不著痕跡地伸出手,輕輕將他握緊的拳頭包裹在了掌心中。
見狀,鳳舞陽抿了抿薄唇,不屑一顧地冷哼著別開頭去,悄悄紅了雙頰……
「辣塊媽媽的——這@#$%&的是哪個混賬干的?!偷就偷吧,好好的屍體給毀成這副德性,也不怕損了陰功遭報應啊?!作孽哦!」然而,不協調的喝罵聲打斷了二者之間流轉的曖昧,蜀音男子仔細檢查了一番面目全非的屍首,終於確定這具屍體已經不能再被「趕動」了:「完了完了,徹底毀了!這具屍體就近埋了吧,否則繼續腐爛下去,小心泌州城會鬧瘟病的……哼哼,還以為是什麼不長眼的同行冒犯到老子頭上來了呢!算了,不是一行計較也沒用,這回算本大爺倒霉,反賠了一筆好生意!可惡——」
「……怎麼,你能確定這不是其他趕屍人所為的嗎?」捕捉到自己等候已久的重要訊息,笑雲舒連忙放開鳳舞陽的手,趨前一步沉聲詢問。這一回,他得到了整團迷霧中第一個確鑿無疑的答案。
「絕對不是同業所為!行有行規不說,幹我們這門生意的,七宗八派的基本功都差不多,想要趕動屍體必須在死者的頭頂和四肢關節處點入符水,那符水是有味道的,若真點過與我點的不同的符水,一聞就能聞出來!況且,若是同行的話,毀屍是大忌!要知道逢山遇水屍體不好過去的地方,我們趕屍人都寧可自己背著屍體也不願損害屍體分毫的……
「那……能不能再麻煩你透露一下,你們趕屍的時候屍體是怎麼走路的?」
「哈哈∼官爺真當我們趕屍是雜耍啊,那些民間傳言不足取的!趕屍的時候,我們人在屍體前面三步遠的地方搖鈴為屍體引路,屍體和活人走路沒什麼區別,只是腳步更加緩慢些罷了,而且步子邁不太開,遇到門檻高的還越不過去呢,只能靠我們扶……」斬釘截鐵的回答道,蜀音男子略有自豪地吹了吹八字鬍:「而且我們趕的屍體沒有我們的命令是絕對不會自行亂跑的,離了我們十丈遠屍體就動彈不得了!」
「既然如此,那你知不知道除了趕屍之外,還有什麼能令死去多日的屍體自己行走,並回到在世時的居所故地重遊的方法嗎?」
「這……官爺,您也算問對人了!俺師父當年告誡過俺,中原有種漢代傳下來的秘術,能夠達到和趕屍一樣的效果,但維持的時辰非常短暫,並且也失傳了好幾百年了。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叫作什麼返魂術吧?具體的俺也不清楚了。」
「……原來如此,辛苦你了。」沉吟著點了點頭,笑雲舒示意歐陽日取了些銀子賠償給蜀音男子,將前倨後恭千恩萬謝的趕屍人打發了出去。回頭望著抱臂倚牆,面冷如冰的鳳舞陽,他別無他法地搔了搔頭髮,小心謹慎地提議道:「舞陽啊,能抓到的線索又絕了一條,看來……要捕獲那個操著虛無縹緲的返魂之術的犯人,我們目前就只剩下唯一的一個法子了。」
「……什麼方法?」找最善於處理「人」力所不能及的怪事的青龍御史夏語冰出馬嗎?
「很簡單,那就是——裝死。」既然犯人只對新死不久的屍體下手,而泌州城這個月內去世的屍體已經被詐了個遍了,想必尋不到新屍的犯人情急之下,是絕對不會放過「恰好」發喪的客「死」他鄉者的!
倒抽了一日涼氣,鳳舞陽退後兩步,惡狠狠地與圍過來的歐陽兄弟等人瞪向笑得滿面春風、狀似無害的笑大青天,齊刷刷的問出問題的關鍵:「那麼——誰來裝?!」
「……我、我裝總行了吧,你們大家那是什麼眼神啊……」原本計劃犧牲掉「少了一個還有一個」的歐陽兄弟的,但是識時務者為俊傑,那兩雙一模一樣的大眼睛裡濃郁的怨氣不是假的。尷尬地擺了擺手,笑雲舒見風使舵的改口道:「真是的,不就是裝個死發個喪躺個棺材,再不行埋土裡一小會兒而已嘛∼∼你們那麼認真做什麼,呵呵……」
「什麼叫『而已嘛』?!好好的活人卻要裝死,你也不嫌晦氣!」懊惱地單手支額,鳳舞陽彷彿頭痛似的緊閉了一會眼睛,接著,猶如鐵了心一般,他皺眉:「也罷!堂堂八府巡按若要『客死』泌州,莫說朝廷那邊會炸了鍋,單就嚇癱了的吳縣令也不好應付的。要是真想誰不知鬼不覺地引出犯人,『死者』的身份就不能太過張揚了。所以……笑雲舒,你不用『死』了。可惡!便算我上輩子欠了你的吧……這回,我『死』——」
「鳳師爺∼∼∼」崇拜地望過來,早就習慣了被「若即若離」的二人輪番拎出來當炮灰使的歐陽兄弟慶幸自家人總算又逃過了一劫。
「舞陽……」歎息著笑了又笑,好像是找不到其他表情了似的,笑雲舒半晌沒有言語。
「行了,要感動要歌功頌德等抓到犯人再說吧!事不宜遲,我們得即刻安排裝死的事宜。」看也不看笑雲舒複雜的目光,鳳舞陽振作精神指揮道,末了,他想起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對了,要怎麼對外解釋我的死因呢?你們覺得……我比較適合是怎麼『死』的?」
「……」心照不宣地交換了個感慨的目光,面對著鳳舞陽掐頜孑立,雲袖薄衫的清俊身姿,美人在前,忘了是誰先不怕死的說了實話——
「呃,如果是師爺的話……姦殺比較合理吧。」
「嗯嗯∼身為男人我能理解,或者說,被強暴後羞憤自殺也不錯?」
「去你的!以師爺的性格怎麼可能會自殺?殺了對方全家還差不多、嗯……依我看,說是被大人給活活氣死的還比較有人信!」
「喂!你們什麼意思!舞陽與我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到大,要是那麼容易就被氣死早就死過千八百回了!再說了,本官有那麼天怒人怨嗎?!真是的……那麼麻煩做什麼,隨便被哪個刺客下毒害死不就得了!」
「不妥,刺客不殺大人您卻殺一個區區師爺,難以信服於人的。依屬下所見,不慎墜樓落水掉崖跌馬的都解釋得通……」
「天宇,照你的死法那屍體還能看嗎?!算了算了,舞陽啊還是你選一個自己喜歡的死法吧,你想怎麼死就怎麼死好了呵呵∼雖然其實私下裡……我也覺得你被姦殺最合理……」
「合理你們個頭——」忍無可忍地舉起早已顫抖的拳頭,沉默良久的鳳舞陽額上青筋綻起,嫵媚的鳳眸裡閃著嗜血的暴怒:「依我看不用什麼裝死了!你們幾個人分明是一個個都在找死啊啊啊啊——我成全你們——」
「哇呀——」
「師爺饒命∼∼∼」
「鳳、鳳師爺您冷靜點——」
「嗚!舞陽啊,再打下去,本官就真的得死給你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