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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殞落 第四章 作者:克勞迪亞
    地下兩千米。悶熱得喘不過氣來。

    燈光照得人臉一片慘白。連血液的顏色,看起來都不那麼鮮紅,有些發青紫。

    列文側過頭去,讓卡美拉幫他把額頭上的汗擦乾,光刀嗤啦一閃,照出他繼續全神貫注地接榫手上纖細的血管時的眼神。

    這裡是TROLAYAZ最大的拉利礦採集中心的最深處。離列文頭頂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就有縱橫交錯迷宮一般的礦道,隆隆作響的採礦機器人和戴著氧氣面具,指揮辨認的初步分檢工。

    由於初步爆破採集堅硬的拉利礦石,畢竟是件危險的事,所以常常會有在工作時候受傷的奴隸。採用封閉式方法開採的深礦井,如果將傷者送往上面的地下生活區的話,常常會在升降梯未到達時便已經讓傷者因延誤治療或窒息而死去。所以這個建立在現場的小型醫療室,幾乎是很多人生命的唯一仰仗。先進的醫療設備和充足的氧氣供應,在心理上也給了在上面工作的人以堅強的支撐。

    這也是囚禁列文的理想牢籠。

    為防止氧氣外洩,從礦道送傷員進來的通道是單向的。唯一的出口是送病人回升到地面的直井隧道,上面也派有專人把守。每天列文結束工作被送上地下生活區以後,便會有專門的武裝人員和車輛將他直接押送回地面上梅森的別墅,一直送到臥室門口。

    然後是他所被要求的另一項職責……

    列文搖頭甩開會令他瘋狂的記憶。手上的儀器發出吧嗒一聲,證明了最後一根神經成功接駁。在今後的幾十年內,這個奴隸又能毫無障礙地生活和賣命了。列文苦笑著。

    機器人迅速開始進行剩下的縫合和皮膚修復的工作,而列文長舒了一口氣,在氣流下衝乾淨雙手後,從卡美拉的手中接過毛巾,擦乾淨眼角的汗滴。

    「還好嗎?」卡美拉瞥了他一眼,又趕快把眼睛移開。綠色眼睛裡,透出不動聲色的關懷。「今天早上你來的時候,看起來很累……」

    「不,我很好。」列文壓下忍不住泛上來的昨夜的回憶。「手術很成功。我也很好。不用擔心了。」

    卡美拉仍然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額頭。「可……」看見列文的臉色,她又改口道:「今天早點上去吧。」

    「不……我想呆在這裡。」

    「抱……抱歉……」卡美拉有點尷尬。

    「沒關係。」列文卻在心裡歎了一口氣。「……不用抱歉。做你該做的事,然後快點結束就可以了。」

    列文把剛才拿過手術刀的雙手向前伸出,閉上眼睛。

    「叮」的一聲,一副強纖維的手銬在他的腕部合上,纖維粗糙的質感,摩擦著他的皮膚,像鋼鐵一樣帶給他一陣寒意……然後他又在卡美拉的攙扶下坐到一張小床上,雙腳也戴上了同樣的鐐銬。他等待著那不可避免的衝擊。

    「登……」的一聲,兩雙鐐銬緊緊地並在一起。把列文的身體象蝦米一樣曲起來,鎖上。儘管已經多次,列文仍然極不習慣那股猛地拉彎他身體的大力。

    從現在起到下一個病人到來,或是一直到梅森的臥室裡,他都要戴著這套鎖鐐了。

    列文是托雷亞茲莊園唯一必須隨時佩帶鐐銬的奴隸。因為儘管布下了天羅地網,梅森也無法對離開他視線的列文放心。

    不過,這比起前幾個月的生活來說,對列文已經能算是一個天堂了吧。

    連作為命令執行者的卡美拉,也再不能掩飾住自己臉上的憐憫之情,她拉過一條薄毯,給列文輕輕蓋到下頜。「睡一會兒吧。」

    「卡美拉,不必放在心上。如果你不執行這個命令的話,你會遭殃的。能讓我有時脫出鐐銬,做一點救人的事,而不必發瘋,我已經很滿足了。」

    「嗯。……但老實說你也看起來根本不像一個醫生嘛,倒像個英俊的強盜什麼的,嘻嘻。」卡美拉試圖輕鬆地調節氣氛。

    「哈,從游擊區被帶回來的女人說的話,大概是比較可信吧。」看見卡美拉眼中閃過的一絲憂傷,列文真恨不得吞了剛才那句莽撞的笑話。「

    「放心。如果我真的有一天能回那裡的話,」卡美拉抬頭笑道,「一定會糾集夥伴把你抓過去的。這麼漂亮的隨隊醫生,會非——常搶手的。」

    列文笑笑。

    卡美拉是上個月才從監獄裡被放出來,由托雷亞茲莊園「慈善」收留的女反叛者,她的丈夫在叛亂中被鎮壓。由於查不出她擔任過什麼職務,所以政府希望托雷亞茲的優越生活條件和嚴格管理,能夠把她「改造」成一個普通的社會人吧。把她放在這裡的緣故,也有一部分是和監禁列文差不多。

    雖然列文不明白,為什麼卡美拉常常會在角落裡,用一種奇異的眼光注視著他。但和這個美麗的前女游擊隊份子說說笑話,總是讓他覺得很安心。這也許是每天裡,唯一能讓他微笑一下的時刻了吧。

    列文又笑了一下,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而此刻,梅森正坐在通訊屏幕前,和葛利士激烈地爭執著。

    「養什麼品種的奴隸,什麼時候輪到過大貴族院管?我不相信別人就沒有收養過外籍的奴隸。」梅森的眉頭皺得很緊。

    「殿下,您明白我說的意思。問題不是您是否收養了來歷不明的外籍奴隸,甚至也不在於他是否曾經外逃被抓,給本地警察系統帶來很大混亂。而是這個奴隸本身就不是奴隸,而應該在登上TROLAYAZ的當天,就被作為星際強盜交由警方處理。留這樣一個危險的人物在TROLAYZ的第一號人物身邊,當然是牽涉到大貴族院的頭等大事。」

    「夠了。你已經說了一個下午了。反反覆覆就是那麼幾句。別以為我不參加大議事會就對貴族們的事一無所知。和他們背地裡那些所作所為相比,藏匿一個強盜算得了什麼。反正,我說過了。人我是絕對不會放的。要是沒別的,我要離開了。馬可斯很可能已經到了。」梅森伸手去關機。

    「等一等。殿下。」葛利士真的著急了。平時冷靜睿智的神色不見了,額頭上青筋爆出。「關於登基的事,也還請您再考慮一下。不……我這不是老調重彈,而是現在,有了切實的危險……」

    煩死了。梅森心想。每次都是那麼幾條老調調。如果我不是TROLAYAZ的儲君,而只是一個普通的奴隸主該多好。就可以盡情地想做自己的事:畫畫,雕塑,冒險等等等等。不必每隔幾個月都被人催著登基幾次。真不知道上幾代儲君是怎麼被他們熬過來不做皇帝的。依他現在的身份和地位來說,登基做皇帝,只會增加煩惱和責任。

    那邊葛利士還在繼續。「幾個月前的叛亂雖然已經被剿滅,可是吉米.亨得裡克的餘黨,至今還在TROLAYAZ的深山密林裡苟延殘喘。而且由於總統所抱持的曖昧的姑息態度,對貴族的不滿也有所增加了。」

    「知道了。那樣的事,你自己處理不就好了嗎?還有大貴族院,幾百名血統純正,基因優秀的托雷亞茲,還搞不定這點小事嗎?」梅森暗自鬆了一口氣。只要他不是老是嘮嘮叨叨地要他交出列文就好了。

    「這次情況恐怕不太對。」葛利士每逢一遇難題,就習慣性地用手指去擠壓兩邊的太陽穴。梅森小時候惹麻煩的時候,就看慣了他這個動作。「還記得上次加入SENTRAL行星議會的ZHINE星球嗎?」

    「記得。」梅森暗想,怎麼會不記得呢,那個下午。

    「UTA星球已經率先和他們結盟了。」

    「精彩。ZHINE不是一向抨擊UTA的虛偽的民主制度,說要拯救那裡佔百分之七十的勞苦人民大眾嗎?還不是一樣沒有永恆的朋友和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那麼真民主的國家,轉眼就把星際主義忘了個一乾二淨吶。」梅森諷刺道,臉上帶著已經開始心不在焉的舒適微笑。

    老奸巨滑的葛利士,如同預言凶兆的貓頭鷹一樣,在最後,才不動聲色地放出了令人震驚的情報。「可惜的是,這次他們恐怕要聯合起來,拯救佔我們星球百分之七十的勞苦大眾……和我們的拉利礦了。」

    「喂,醒醒。醒醒。列文。」列文睜開眼睛,看見卡美拉那雙緊張的綠色眼睛,「列文,我們的氧氣系統好像出了問題。我們被困在這裡了。」

    列文花了好幾分鐘,才從卡美拉那裡搞明白實際情況。

    為在加工前被防止被氧化而失去效用,TROLAYAZ地下的採礦系統,是氧氣封閉式的。而醫務室的氧氣供應,全部仰仗地面上的管道輸送。但是今天顯然有一個礦井出了什麼問題,或許是挖斷了所有供應線纜,此刻醫務室非但和地面通訊隔絕。連氧氣供應,也亮起了「停止」的紅燈。這也就是為什麼,今天他們一直感到很悶的緣故。

    也就是說,他們很可能會在救援到達前,就窒息而死了。

    至少有一點好,列文暗想,不用上去看那張惡毒的臉了。

    當然,他沒有把這句話,在緊張不安的卡美拉面前說出。因為此刻除了昏睡中的病人,這裡只剩下他們兩個清醒的人了。而卡美拉,用充滿了期待的眼神,在望著他。

    我不是救世主。

    這樣的目光,列文感到極不舒服。

    「真的打仗的話,我們托雷亞茲未必會輸給任何聯盟吧。你不用想用這個方法來促我登基了。上次TROLAYAZ本星被襲擊,已經是幾代前的事了吧。」梅森雖然有點關心,但臉上仍是一付淡然的神情。

    「殿下!身為一個托雷亞茲,只有對任何威脅都不掉以輕心,才能維護我們永不墜落的統治!」葛利士對這個學生一貫冷淡的態度,已經是按捺不住了。

    「好了好了。你也不用每次都搬出那些老生常談了。政治啊戰爭什麼的我不感興趣,交給你們去負責好了。我只想過我自己的生活。」和那個傢伙。梅森心想。

    葛利士微笑起來。

    「殿下,您是否想過,如果外部和內部的因素同時作用起來,最終迫使TROLAYAZ放棄奴隸制的話,您該如何自處?」

    用光刀試圖切開入口處向外發送危險信號,失敗。用電流貫通上升井裡的拉索也中途遇上斷頭,無法到底。不能向外傳送求救信號,他們根本沒有辦法挖開兩千米的土層。而且醫療室也似乎在什麼地方出現了洩露,空氣以超過消耗量的速度迅速遞減。

    此刻列文也感到束手無策了。

    但畢竟是經歷過危險生活的女反叛者,卡美拉還能保持相當程度的冷靜。

    「怎麼辦?」

    「等。」列文言簡意賅地說。「從現在開始,我們必須盡量少活動。減少氧氣吸入量。希望地面上的人遲早會發現管道斷裂的情況,派下救援。」

    「那又怎麼樣?挖開兩千米的土層嗎?」卡美拉的語氣還算平靜,但聲音已經忍不住尖銳得刺耳。

    「從送傷員進來的礦道,送進新鮮的氧氣包。使我們能活著等待到升降隧道接通。」列文不忍心剝奪那最後的一絲希望,雖然他完全明白那本質上已屬於絕望。

    卡美拉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但最後還是擠出了一個微笑。

    「看來我終於可以見到我那個該死的老公了。但願他在天堂沒忘記刮鬍子。」卡美拉還保持著一絲幽默感。那說明她還沒有完全喪失鬥志。

    「呵呵,我希望他看見我的時候不要太吃驚。告訴他我只是你的專用美發師。」

    兩人微笑著坐在一起,閉上眼睛。

    「放棄奴隸制,又走回TROLAYAZ以前混亂的管理,反覆被外族侵略卻總也無法組織有效生產的道路上嗎?沒有哪一個入侵者會那麼苯吧?」梅森臉上一副不以為然。

    「但是,如果這次那些激進的廢奴主義者背後有UTA和ZHINE這兩個來自不同陣營的大行星做後盾的話……恐怕事情會很麻煩。道德一向是可以用來掩蓋利益的的美麗外衣。」葛利士仍是一副皺著眉頭,憂心忡忡的樣子。

    「哈,」梅森向後倒在椅子上。「天也許又要塌一次了,讓托雷亞茲家的人去頂吧……不過,我可不奉陪。」從另一個屏幕上,他已經看到馬可斯的商船隊穿越長長的宇宙減速道,進入TROLAYAZ大氣層降落的場景。

    「那個……托雷亞茲家的人也許能頂過這次的天塌。可是,如果同時引起內變的話,也許不得不放棄現在的這種勞動方式,改由那些智力和體力低下的傢伙們自主工作了。」

    「我無所謂。自己廢除奴隸制,雖然效率低點,但總比被別人一直在背後嘮叨得煩死要好,而且拉利礦也不是永恆地可以開採下去的。」梅森聳聳肩。

    「那個……如果廢奴的話……那些以托雷亞茲這個姓為榮的大多數奴隸,肯定會很失望的。他們會像失去父母的孩子們一樣感到被拋棄,沒人照顧。但也有……」葛利士停下來悄悄觀察梅森的臉色。

    梅森其實此刻正在猜測馬可斯會從異星球帶來什麼古代的藝術珍品,所以並沒有仔細在聽。

    「……哦?你說什麼?什麼會高興?」他不得不又問了一遍。

    「我說,雖然不大可能,也許真有些的奴隸,反而會因為脫離了您而感到解脫和高興。當然,您對這樣不知好歹的傢伙,一向是毫不放在心上的吧。」葛利士輕鬆地說。

    年輕人眼中忽然掠過的一絲陰影。

    當然,作為一個非常熟悉梅森的老師和老臣,葛利士並沒有錯過這一點。他只是裝做沒有看到的樣子,非常恭敬地道別,斷線了。

    留下梅森一人在屏幕前沉思。

    那個……傢伙嗎?梅森立刻就聯想到了列文。

    老狐狸,明明知道托雷亞茲莊園唯一最不情不願的人是誰。

    過去的一年,是梅森生命中最瘋狂的的日子。他從沒想到過,要征服一個人,是這麼地困難……和容易。

    初夜過後的列文,一連在床上躺了很多天。由於疲勞和受到過度打擊,梅森以為他會從此一蹶不振,甚至死掉。可是,他每次睜開眼睛看到梅森的時候,那眼光中所攜帶的憤恨,都使梅森凜然心驚,也更堅定了他一定要征服這匹野獸的決心。

    根據托雷亞茲家族最早的奴隸養化記錄,梅森親自製定他自己的馴服計劃。

    就像馴養馬匹一樣,首先要徹底擊碎的,就是列文的反抗精神。

    剛開始是完全被綁縛在床上,吃飯,穿衣,一切都要由別人操縱。甚至連大小便都無法自主。對於一個曾經翱翔在宇宙的心高氣傲的人來說,這樣的羞辱比死亡更加可怕。眼中倔強反抗的光芒一天天暗淡下去,而代之以恥辱和接近於崩潰的恐懼。

    等到這一段讓他可以刻骨銘心的日子過去,梅森才讓列文有下床自由活動的機會。看見那個傢伙以為可以有再次逃脫的可能,背著人時暗自興奮的神色,連梅森不禁也替他可憐起來。

    當然,再次的逃脫,實際上只是一個梅森精心設計好的陷阱。

    等待他的,是又一次的失去自由。

    那一刻,列文眼中迅速暗淡的光芒,如同一隻被活生生折斷翅膀的鷹!

    當然,那是屬於他的鷹。是屬於梅森·托雷亞茲的鷹。是他捕捉,豢養,和馴化的鷹。鷹飛的方向,必須由他來決定!

    幾個月過去,又一次漫長的折磨結束之後,是溫柔的對待:最美味的食物,最柔軟的衣著,最優美的音樂,最奢侈的享樂。卻只是看見那個人冷冷的目光。沒有頑抗,也沒有掙扎。被動地接受著這一切。在不經意的對視中,好像已經看穿了欲擒故縱的把戲那樣坦然。

    鐐銬解開的那一天,他只是頭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

    沒有任何對他的指責和怒叱。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被抓住了手臂,仍然不自量力地甩開。

    被攔住了去路,卻還用已經瘦弱下來的拳頭擊倒守衛。

    被抱住了腰,雙腿卻徒勞地繼續一步步向前邁。

    甚至被壓倒在地上,雙手反剪在背後,一點也不能移動的時候,也還在把頭向著離開的方向。

    一切都在沉默中進行。

    直到被梅森用強力扳住頸項,強迫他面對自己。強迫那雙黑色的眼眸被他注視著,一直望到靈魂的最深處。

    自由。

    在那裡,梅森看見了自由。無法監禁,折磨,羞辱,軟化或是強暴的——自由。

    梅森將自己無法言語的精神挫敗感,完全發洩在這個人的肉體上。那一晚,梅森又抱了他。像第一次那樣地抱了他。像以後每個晚上那樣抱了他。看到他在無法克制的情慾下屈服,看到他在難以壓抑的歡愉中呻吟,看到他在渴望已久的高潮中叫喊,看到他在充滿悔恨和羞恥的餘韻中痛苦,

    勝利者的心中,卻充滿了失敗的苦澀。

    地下兩千米。仍然沒有人發現醫療室的異常狀況。

    氧氣已經越來越稀薄。

    太悶了。列文心想。什麼時候氧氣才會耗盡?

    慢慢窒息而死的感覺……就像被那個傢伙抱。

    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出現梅森那一邊帶著輕蔑的笑容,一邊欣賞自己痛苦神態的模樣。那種樣子,在過去的幾個月中,已經被深深地刻進了列文的大腦皮層,幾乎像是心底蝕刻的烙印,一閉上眼睛就可以看到。

    第一夜撕心裂肺的疼痛過去之後,列文依靠他的仇恨活了下來。

    他本就不再是一個擁有生存目的的戰士。可可的死,本已扯斷他和生命的最後一絲紐帶。而現在的他,卻像一個被恥辱和仇恨所牽繫的傀儡,任人玩弄。線的盡頭,掌握在這個叫梅森的男人手心。

    也許在以往那麼多次戰役中光榮地戰死,真的更好些。那樣他現在至少可以無知無覺地躺在他所深愛的土地上,接受人們所奉獻的鮮花。或者和更多無名的英雄們一起,被人們遺忘。

    留下一個清白的回憶。

    和一具清白的軀體。

    沒有遮蓋,雙手被綁,兩腿張開地躺在床上,一切的本該自主的行為,都要由對自己施與這種待遇的人來完成。

    死亡,是遙遠到毫無意義的可能。

    絕望而無能,日子在等待中度過。

    等待他的到來,等待他的離去。

    等待著被餵飼食物。等待被喂飲清水。等待被擦拭身體,等待著被更換衣物。當然,還等待別人來給自己清理排泄物。

    當然,這一切都要得到他的允許。

    稍微有一點反抗的話,就會招來無休無止的折磨和羞辱。所有的矜持和倔強,最後都在無法戰勝的本能面前淪喪。不能生,也不能死。自尊心被一小片一小片地活生生地剝落,每天都必須面對那鮮血淋漓的傷口一遍遍被撕裂開來。

    相比較而言,他原來所痛恨的奴役,已經變成了可望不可及的自由天堂。他只能被別人牽引著,一步一步,走進更深的地獄。

    願望被滿足的欣喜,越來越壓過實現願望所要經歷的恥辱。那種滿意甚至是快樂,甚至疊加在那個剝奪了這種權利然後又像訓練一條狗一樣地扔還給他的人身上。現在列文已經完全明白為什麼他從前的有些戰友,會在被敵人囚禁了幾個月以後,完全叛變倒向那些向他們施虐的人那邊。

    被綁架者會愛上綁架者。被監禁者會愛上獄卒。被征服者愛上征服者。

    奴隸愛上主人。

    「只要……能給我……,怎麼樣……都可以……。」這樣的詞句日日夜夜撞擊著列文的胸口,使他幾乎不能忍受而要將它們大聲朗讀出來。也許真的誦讀出來,就可以真的使他以自由為代價得到一切。得到本該屬於他的一切。

    甚至更多。

    在最初的疼痛過後,被撕裂的地方塗上了藥膏。再撕裂,再塗。傷口終於慢慢癒合,而身體也竟漸漸習慣於被一個男人所佔有。

    那樣的親吻,那樣的撫摸,那樣的咬噬,那樣的吞沒。無法抗拒的,是自己竟然同樣變態的本能。會興奮,會呻吟,會扭動,會……渴望。

    渴望著那扭曲了的歡愉。渴望著被粗暴地對待。渴望著被野蠻地征服。自尊在一遍遍哀求的慘呼聲中蕩然無存。理智在一次次肉體的高潮中淪喪。只剩下最低等的,野獸一樣的本能,在漫漫長夜中發出無聲的咆哮。

    也許會……墮落到……再也找不到機會復仇的……

    似乎是本能,他忽然感受到在令人窒息的空氣中,有一種異樣的敵意在攪動,列文睜開眼睛。

    白色的光刀,正指著他的鼻尖。握刀的,是卡美拉顫抖的雙手。

    「你……你……」不知是由於太激動,還是已經嚴重缺氧,卡美拉哽咽著,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想要殺死我,因為這裡已經嚴重缺氧吧。動手吧,你知道我無法還手的。」列文舉起了被緊銬在一起的雙手,心,卻沉到了谷底。

    可惜。

    雖然只有短短二十多天的接觸,他卻已經很喜歡這個沉靜而勇敢的寡婦了。但是……他這樣的一生,能結束她的手裡,老天也算是待他不薄了吧。

    「不。我不是為了氧氣而殺了你……我是為了我的父親。」卡美拉跪在他面前,視線和他持平,大口地喘氣。手卻仍緊握住刀。

    「你父親?」列文詫異地問道。

    「雷德。他的名字叫雷德。」看著列文茫然的神情,卡美拉的臉上表情難以描述。「我的養父。在我遇上我的丈夫前,在那個星球上,唯一愛我,關心我的親人……我看見你的神色已經變了……啊,是的。你已經想起來了……」

    「不,我沒有。我殺過的人實在太多。我根本回憶不起。」

    「你……你……你的…………你的軍隊,一夜之間洗劫了他的土地,奪走了他的財產,土地,所珍愛的妻子的回憶,甚至在燒燬了他的房子之後,還威脅說要吊死他這個已經白髮蒼蒼的老人!」回憶漸漸讓卡美拉血氣上湧,眼中出現了淚花,可是握住刀柄的雙手,卻在顫抖了。

    「一個小地主嗎?……很有可能。」

    「絕對是你。即使化了灰,我也記得你的模樣。那天夜裡,刮著大風,你騎著馬,在那些暴民的歡呼聲中進入城市,火光照亮了你的臉。我就在角落裡看著,看著。懷裡抱著剛剛嚥氣的父親。」

    「被吊死的?」列文冷冷地問。

    「不,是又驚又嚇病死的。他當晚就在我的懷裡嚥了氣。沒想到幾年後,竟然會在這個我流落的星球上遇見你。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千方百計地接近你。想殺死你但又能活下來的方法。但現在,我已經沒有顧忌了,我絕對會在死之前,親眼見到你嚥下最後一口氣的!」刀已經刺入列文脖子裡的皮膚,鮮血順著敞開的領口,一直流到列文的胸前。

    真的……想被她殺死嗎?

    因為一個自己也不記得的敵人被殺?

    列文聽見自己心底的狂笑聲,彷彿在嘲笑生的渴望。

    「如果有人來救我們的話,你會很麻煩。」要完整地說完一句話,已經連列文都覺得很困難了。

    「不會了。大家都要死。不過你必須先死。」刀又刺進了一分。

    「如果……我告訴你……我們還能支撐更多的時間呢?」列文氣喘得厲害。經過昨夜梅森的所作所為,他的確虛弱得厲害。

    卡美拉的眼中起了漣漪。「騙……騙人……」

    雖然她抵住列文的刀鋒,並沒有放鬆。但沒有人,能夠在生存的機會面前,不心動。

    「那邊醫藥櫃的下面,還有幾個額外的氧氣面具。大概可以再支撐幾十分鐘。你覺得確實想殺我的話,也可以把我的那一份拿去用了。那樣手比較乾淨些。」列文淡淡地說道

    「藥品是計算好的,不可能多出來……」卡美拉的話音,在她打開櫥櫃的一刻中斷了。

    「給那邊……的病人……一瓶。還有……調到……最小出氣量。」列文閉上了眼睛。

    現在……終於可以結束了嗎?

    不能活下去,不能復仇。

    那不是他的錯。

    他可以解脫了。

    忽然,鼻子上被什麼東西罩住。雖然只是很少的氧氣濃度增加,可是卻讓他像久旱的魚一樣,立刻恢復了呼吸。

    抬頭看見卡美拉綠色的眼睛,帶著古怪的神情。

    「你不必要那樣做。」列文雙手被縛,一邊要抵住面罩,一邊要說話,感到非常不方便。

    「再過幾十分鐘,也許我還會殺你。」卡美拉的話也通過面罩傳出來,模糊不清。

    「謝謝。」

    「……你應得的。」

    「這個,給你。「馬可斯笑吟吟地遞上一個水晶匣子。

    裡面,有什麼紅色的東西,在熠熠生輝。

    「小心些,不要捏碎了。」馬可斯臉上帶著得意的神情,倒在沙發上,手裡端著一杯他自己毫不客氣地倒上的梅森最好的酒。

    托在手心裡看,像是一顆絕對晶瑩剔透的珍珠。半個雞蛋大小,在手心裡滾動。但是,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它的顏色。

    紅色。

    襯在梅森雪白的手掌中,紅得像剛剛湧出的動脈血一樣。似乎這世界上最純正的紅,正凝固在這小小的一個圓球中,在燈光的反射下,奪人魂魄地發散出一種迷惑人的妖媚。

    「這次出行,大概是收穫不小吧。」梅森開口問道。

    「當然,帶著TROLAYAZ行星上的貨物,到那裡不會受到王子般的待遇?比某些無名的過氣藝術家要強多了……」馬可斯一如既往地和他的老朋友開玩笑。

    「哈哈。你這個沒有良心的商販。說說,你又從背著政府賣給游擊隊多少軍火?」梅森反擊。

    「不多,不多……也就一兩年的儲備吧。」馬可斯大笑道,「而且要糾正一點,那不是背著政府的,那是從政府那裡收購的落後或過期軍火,而且詹姆斯總統也知道此事,他只是眼開眼閉而已啦。權錢交易,就是這麼回事而已。」

    「還是抓緊時間吧。我看葛利士又在神經兮兮的的。說不定過段時間又要令行禁止了。」梅森靠在沙發邊,繼續端詳著手裡的東西。

    「嗯。真麻煩。軍火畢竟只是生意中的一小部分。如果宇宙中只有我們這些惟利是圖的商人就好了,大家絕對打不起仗來。」馬可斯身為幾大商會的主席,也不禁有些覺得頭疼。

    「說起來啊……這個到底是什麼東西?」梅森終於忍不住發問了。

    在給了梅森一個得意的笑容後,馬可斯回答道:「媚藥。」

    「媚藥?」梅森非常疑惑,「你什麼時候覺得我需要這個東西了?」TROLAYAZ上的頭號花花公子,似乎有些略微不滿。

    「它的名字,非常簡單,就叫『愛』。」馬可斯飛快地瞥了他的朋友一眼。「稍一用力就捏碎,會從皮膚進入血液循環系統,產生強烈的性飢渴狀態。」

    「難道我的微笑還比不上它的功效?」

    看著此刻梅森絕美的容顏。連馬可斯都不禁有些發呆。他定了定神,繼續解釋道,「但是,用藥人會對第一個性交對像產生依賴性,出現終身性的成癮症狀,要戒除的話,簡直難於登天,而且會反覆發作……所以叫做『愛』。」

    「果然……是至死不渝的愛啊……」梅森低下頭,漸漸地陷入沉思。

    「有些人或事……」馬可斯低頭晃動著杯中的液體,小心翼翼地說,「得到了,也就無所謂了,比較地不會傷害人……比如說你……和你的那個列文。」

    兩個小時以後,列文正式獲救。他很懷疑自己從此以後會得幽閉恐怖症。但總的來說,除了又增加了一條從窒息中死裡逃生的經驗外,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傷。

    卡美拉的精神狀態也很好,雖然那雙綠色的眼睛旁邊,增加了很多的憔悴。

    她對列文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你最好祈禱我們永遠不再見面。」

    「很高興見到你還活著。」梅森帶著一種厭倦的口氣,冷冷地說出這句話。馬可斯已經離開,所以沒有人能夠見證他在列文獲救前後態度的巨大差異。

    「嗯。我也猜你不會那麼容易地讓我死的。」列文的語氣也很平淡。

    「你死了的話,我會失去讓我最爽的性奴的。我的口味很刁,在我玩夠之前,要找一個替代品,會很困難。」梅森繼續玩弄著手上的東西。

    「……,而我也會無法實現殺掉你的諾言。」列文的鐐銬已經解開。他在房間裡慢慢走動,像往常一樣盡量活動一下血脈。等一下的時間,就完全不由他支配了。

    「接著。」一樣紅色的東西飛了過來。

    「愛!」

    列文看見手上的東西,不禁大驚失色,一向冷靜的他竟然倒退幾步,靠在了牆上。

    「哦……你竟然知道那是什麼……那你也應該知道它的功效吧。」梅森頗有興趣地朝他走來,一邊問道。

    列文咬緊了牙關。

    太多了。他見得太多。

    往事一下子翻湧上來。

    那些被注射了這個東西的犯人們,被情慾折磨得醜陋而變形的臉在他的眼前一一浮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完全聽從別人擺佈,連狗一樣的尊嚴都不能保全。原先的一切情操,都在這個東西的面前喪失殆盡。

    要他們承認什麼,就承認什麼。要他們承認殺人,就承認殺人,要他們承認叛國,就承認叛國。要他們承認什麼卑鄙無恥陰暗下流的事,他們全都會迫不及待地一一招認。來不及地把原先死也要維護的信仰拚命踐踏,只要能夠滿足那種骯髒而變態的性慾……

    而他……只需坐在桌子後面,用筆把那些夾雜在呻吟中的供詞一一記下……

    「交給我的話,我把它扔出窗外不就得了?」列文目光閃爍地把玩著手裡的媚藥。

    「扔掉的話,也無所謂。」梅森走近,把手撐在列文頭的兩邊,開始慢慢地親吻他的臉頰。剛從地下回來的列文,散發著汗和消毒水的味道。那也是梅森最喜歡的和他作愛的時刻之一,如果遇上他反抗,那就更好了。

    剛才因為發現監視器無法接通而產生的那種擔驚受怕的情緒,現在還積蓄在他的體內,使他很想在罪魁禍首身上獲得發洩。

    「你不想用這個永遠囚禁住我嗎?」列文目光直視著前方,任憑梅森如何地動作。如果反抗的話,會招來更大的屈辱。

    「想。老實說,我非常想。」梅森的唇,已經順著臉頰,滑到頸項,鎖骨……。揭開紐扣,他能清楚地聽到列文漸漸加快的心跳聲。「……也許我會隨時改變主意。」

    權力……無論是使用,還是擁有,都是令人愉快的。梅森的耳邊,響起葛利士的教導。

    這種感覺……果然很好。

    他從列文的手指中取出那個紅色的,柔軟的圓球,伸手放回到桌子上。正準備要將列文已經被褪去一半的衣服完全扯下來。「

    忽然,手停了下來。

    列文的頸項上,有一個小小的,完全不引人注目的傷口。鮮血已經被完全擦拭乾淨。

    「這是什麼?」梅森皺緊了眉頭。

    「混蛋,自己作的事,還問什麼?」列文奮力掙扎,想要轉移梅森的注意力,但心裡卻七上八下地不安。

    梅森一言不發,只是看著列文的臉。過了彷彿漫長的的一個世紀,他才緩慢地開口說道,「不,這不是我給你留下的傷。除了我,誰也不允許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別……別……」已經太晚,梅森放開了列文。走到臥室裡的小型通話器邊。「立刻把那個個列文一起獲救的女人帶來!」

    無論列文說什麼,梅森只是緊繃著臉,毫無反映。那種冷冷地,下定了決心的表情,已經像條件反射一樣深深地植入列文的腦海中,讓他不由自主地害怕。雖然這種害怕讓他感到尤為可恥,而且這次針對的對象不是他,

    但卻不知為何,讓列文更為心寒。

    「什麼?」梅森好像很吃驚。對方再重複了一遍後,梅森猛地回頭,抓住了列文的手臂,「是你讓她逃跑的?」怒氣,好像要直衝到列文的臉上,藍色的眼睛,此刻變得更加寒冷。

    「是。」列文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教她一定要利用機會。如果不是每天鐐銬加身的話,你根本就關不住我。」黑色的眼瞳裡,滿是挑釁的光芒。

    「你!」一把被梅森抓住肩膀,列文感到了雙肩上傳來的巨痛,但臉上的笑容卻更盛了。

    梅森的眼睛瞇得更細,傳達出危險的信號。

    兩人僵持著,直到通訊器裡傳來的話音重又打斷他們。

    「報告,犯人已經在離醫療中心5公里的地方抓獲。所駕駛的救護車與護士制服也一併收繳。」

    列文的臉……一下子變得刷白。

    「可惜啊……你一定在想怎麼會,是嗎?」梅森握著列文的手,漸漸地鬆開。他的已經完全失去了剛才的盛怒,變得笑容可掬起來,神態悠閒地靠在操作台上。「你能做到的事,並不一定人人都能做到啊……比如說逃跑……或者說作愛……」

    梅森語氣裡的嘲諷,強烈地刺激著列文的神經,「你……打算怎麼辦?」

    「哦……好像是你的敵人嘛,怪不得你那麼關心。怎麼辦呢……讓我想想……怎麼辦才能為我最寵愛的性奴報仇呢……」

    「梅森……」

    「也許也把她變成性奴吧,那樣不本分的性格……也許會在市場上很受歡迎……或者,餵上了媚藥,拿來慰勞每天在黑暗的礦井裡辛勤工作的奴隸們?……還不太好,聽說TANIA最近女人很受歡迎……」

    「夠了……」列文大叫道,TANIA,那個極度輕蔑和仇視女性的地方,他早有耳聞。卡美拉在那裡,連一周都不會活得到。「梅……梅森……」。

    梅森打斷了他。「哦,你不忍心聽嗎?她好像是傷害了你的人啊。果然是慈悲心腸,連敵人也不忍心傷害……還是說……你和她……有什麼特別的關係?」說到最後一句,梅森的眼光變得極為銳利。他把額頭抵在列文的額頭上,帶著親切的笑容,一直望到列文的心底。

    「什麼……什麼……也沒有。」列文知道自己的這個表白,是多麼的蒼白無力。

    梅森微笑了一下,伸手去按通訊鈕。

    「不…………!」不,不,不……

    已經沒有辦法了。

    已經來不及了。

    已經……別無選擇了。

    列文忽然推開梅森,退後兩步,開始脫下衣服。

    一件,一件。

    在梅森一直注視著他的眼光中,慢慢地脫下衣服。

    動作並不快,但也不慢。這是他第一次,在梅森面前,或是在別的任何什麼人面前,自己主動脫去衣服,將身體作為別人慾望的對象,展露出來。

    這個……是一個性奴的本分……嗎?

    他看見梅森眼裡漸漸湧上來的慾望。

    也感覺到自己心底冰冷的顫抖。

    只有……這樣了。

    那已經是梅森非常熟悉的身體了。每個夜晚都抱在懷裡的身體。平滑的麥色肌膚,脖子和腰不成比例地纖細,彷彿可以折斷。手腕和腳踝處,包紮著嶄新的繃帶,而強健的軀幹,卻佈滿了吻痕和各種暴虐的痕跡。張開站立的雙腿,膝蓋沒有一絲顫抖。

    沒有動。

    什麼動作都沒有。

    只是看他站在那裡,就讓梅森充滿了對他的慾望。

    這一切,完全都屬於他。

    是他的!

    「嗯。非常誘人。」冷冷的音調,傳進列文的耳朵。「不過,這個身體是我的。屬於我。我什麼時候要用都可以。你還有什麼可以拿來求我放人的東西嗎?這一點是不夠的。」帶著一絲調侃,梅森的話,無疑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列文的自尊心上。

    深夜,火光。馬隊,垂死的老人……

    一切象閃電般掠過列文的腦海。

    「你化了灰我也記得……」

    「你到底殺過多少人……」

    「我們最好不要再見面……」

    他舉起了手。

    「啪」的一聲,那個叫「愛」的紅色球體被拍碎在身上。裡面的液體留了出來。鮮紅的血液,一瞬間流遍了列文的身體。

    「啊!」彷彿被電流打到,列文慘叫一聲彎下腰去……

    梅森不知所措地伸手抱住他,看見他手裡還緊握著那柔軟的紅色碎片……

    紅色的液體在他的身體上肆意流淌,所到之處冒起一股股的白色煙霧。彷彿滾燙的熔岩,一處處灼燒著褐色的土地,引起了大地的痛苦痙攣。一種驚心動魄的,破壞性的美。

    然後就在梅森的眼前,這股紅流瞬間滲入皮膚,像蒸汽一樣消失了。

    一切消失得無影無蹤,在肌膚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但列文卻開始呻吟。像蝦米一樣弓著腰,把雙手深埋在雙腿間,臉收得幾乎看不見,只聽見他的呻吟。

    一聲一聲止不住的呻吟。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充滿了慾望,勾魂折魄的呻吟。

    混雜著痛苦和歡愉,恥辱和驕傲,絕望與渴求,希冀和拒絕的呻吟。

    「抱我……抱我……抱我……抱我……抱我……」迴響在梅森的耳邊,越來越響,彷彿要吞沒整個世界一樣,越來越響。

    「夠了……夠了……」梅森的語聲也在顫抖,聽不出是憐憫還是憤恨,是同情,還是嫉妒,是慾望。好像掀起了狂暴的大海,一切的感情,都在排山倒海地壓下。他扳過列文的臉,只看見列文已經被慾望折磨得變形的臉,嘴張開,斷斷續續地在呻吟聲中,吐出一句話。

    「給你……我的未來。」

    再也……無法逃脫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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