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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招親狀 第2章(1) 作者:樂琳琅
    夏日裡的清晨,太陽總是升得那麼急,旭芒催促著人們早早起床。

    如歸客棧的店小二清早就忙前忙後地奔走起來,端水送茶、收拾打掃。房客們梳洗妥當,施施然邁出房門時,鄰旁「醉八仙」的陣陣酒香便悠悠飄來,誘得人連吞口水。雖是清晨吃早點之際,一些喜好杯中之物的老少爺們卻也聳著鼻子用力嗅覓那酒香,趕至酒樓前,一頭紮了進去,幾杯下肚,已是飄飄然也。

    換了一身緗素裙裳的情夢今兒一大早也端坐在了「醉八仙」的二樓臨窗雅座上。

    姑娘家來此並非只為貪那一杯佳釀,而是聽客棧店小二提及「醉八仙」有一說書的,講的都是武林中一些奇聞軼事,此人口才頗佳,講的是精彩至極!她便一時興起,早早趕了來,等那說書的來上那麼一段,看他講的是真有其事,還是胡編亂造。

    她這廂恬靜地坐在窗側,斟上一杯女兒紅,以唇微沾醇露,淺嘗著。樓梯口又「蹬蹬蹬」上來十幾人,一瞬間,將二樓雅座全都佔滿了。

    堂官見人已滿座,就往後頭催促一聲。不需片刻,說書的踱著方步出來了。情夢抬眼一看,竟是一名三十左右的白面書生,此人相貌平平,只是一顆腦袋大得出奇,走起路來,大腦袋還一搖一晃的,逗人發噱。他持著一把玉骨折扇,「刷」地展開扇面,黑色的扇面上畫了一束雪白的梅,黑白相襯,分外醒目。另一面提了首詩,字如蠅頭,任她眼力奇佳,也只是模糊地辨出落款處「萬俟無知」四字。

    情夢看得心中一樂:這說書的是「無知」呢,還是「無所不知」?

    說書的一登場,先放眼環顧四周,將底下那班聽眾稍作打量,目光略過那些常客,只在臨窗那位清雅婉約的黃衣女子身上停頓片刻,又不露痕跡地將目光收回,清了清嗓子,張口就問:「今兒個,諸位想聽哪一段?」他微微搖晃著腦袋,又道,「少林忙著閉關,不理俗事。武當忙著給當今聖上傳道、論成仙術,無暇管那江湖之事。其餘幾派人材凋零。如今武林是一樓、二堡、三會、四宮、四莊的天下。今日,你們要聽哪一個啊?」

    說書的讓人選題,聽眾倒也不客氣,底下有人叫「一樓」的、有人嚷「四宮」的,意見不一,爭著吵著,各不相讓。

    說書的有些為難地一鎖雙眉之際,忽聽有人大喝:「二堡、三會已於近三年內土崩瓦解,四莊歸附一樓庇護,四宮遭人滅了三宮,只剩南之朱雀。說書的,你到底懂不懂當今武林局勢啊?」

    萬俟無知目光一轉,見底下這班聽眾中已站起一人,此人腰掛燕翎雙刀,雙目炯炯有神,一眼就能看出這位是「跑江湖」的。看樣子,他是遇上行家了!對著行家,他可不能再說外行話。於是,他拿眼一瞪那跑江湖的,哼道:「這位大俠,在下吃豬肉的時候,你還在看豬走路呢!」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若不是那一聲「大俠」稱謂,跑江湖的鐵定當場就跟他翻臉,壓了壓火氣,他存心要考考說書的,「你可知當今武林要數哪一個最厲害?」

    「錯!」萬俟無知「啪」地合扇一指跑江湖的,「你說錯了!當今武林厲害的人物可不止一個!」

    「幾個?」跑江湖的就等他說出下文,再予以反駁。

    「兩個!」萬俟無知豎起兩根手指頭。

    「兩個?」冷冷一笑。

    「不錯!」肯定地頷首。

    看底下這班人全都豎直了耳朵,聚精會神地緊盯著他,他便「刷」地打開扇子,扇著涼風兒,悠悠道:「一人為天涯無悔,一人是玉宇清澄!三年前,永尊門突現江湖,門主天涯無悔挾雷霆萬鈞之勢毀二堡、三會,滅東蒼龍、西白虎、北玄武三宮,黑白令所到之處無一活口!時至今日,永尊門黑白令足以令天下群雄聞風喪膽,天涯無悔統霸半個武林,成為邪道至尊已是不爭的事實!

    「而天下第一樓憑著其所在地勢的險要,樓內機關、陣法之奇特,永尊門屢攻不下,最終與其形成雙岳對峙的局面。天下第一樓樓主聰穎絕倫,奇門陣法、五行八卦、機關陷阱、旁門玄機,無一不通!凡是掛著他親筆提寫落款牌匾的江湖門派,均得其庇護。

    「黑白令不曾來血洗四莊,正因四莊與玉宇清澄關係非淺。玉宇清澄是唯一能與天涯無悔勢均力敵之人,眾人雖不說,心中卻早已將玉宇清澄視作正道領袖!」

    這番話聽下來,跑江湖的居然尋不出半句反駁的言辭,他面色稍霽,一聲不吭地坐回原位。

    情夢也不由地對這說書的另眼相看。

    「說書的,那個天涯無悔是啥來頭?師承何派?」底下有人問。

    這一問可真個難倒了無知先生,「這……在下不知!只因凡是見過天涯無悔的人都已蒙閻王寵幸去了!」

    一直在旁靜靜聆聽的情夢突然起身問道:「萬俟先生,小女子冒昧相問,這江湖中除了玉宇清澄,難道就再無一人是那黑白令令主的剋星?」

    萬俟無知抬眼就見臨窗雅座那位黃衣女子正衝他嫣然而笑,他心中一蕩,未經細想,脫口而出:「有!」

    「有?」情夢眼睛一亮,急切地問:「那人是誰?

    萬俟無知突然合扇一敲自個兒的腦門,一臉追悔莫及的神態,瞅瞅底下那班翹首以盼的聽眾,喝!連那跑江湖的都是萬分吃驚而又萬分好奇地豎直了耳朵直瞪著他,此刻要想將個「有」字再嚥回去是絕無可能了。他半是為難,半是無奈地歎道:「是有這麼一個人!當年這人僅憑手中一柄游龍血劍就能傲視群雄,江湖之大竟無一人可以取勝於他。是以,當年其被稱為武林中『不敗的神話』,一枚聖劍令,可號令天下武林人士,其師承輩份之高,哪怕是玉宇清澄也得俯首稱臣。」

    一人大聲嚷嚷:「喂!說書的,說得那麼玄乎,他到底是個什麼人哪?總該有個名兒吧?」

    萬俟無知神色忽轉肅穆,一字一句念道:「此人名喚葉、飄、搖!」

    「葉飄搖」三字擲出,整座酒樓霎時鴉雀無聲。那跑江湖的半瞇著眼,目光凝在手中一盞酒水內,似在沉思,把盞的手卻不自覺地顫抖得厲害,盅內酒水震盪著不斷往外溢出。片刻間,在座的那些酒客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葉飄搖——

    一個極富傳奇色彩的人物,年僅十四歲就開始遊歷江湖,短短兩年間,連挑綠林盟二十七寨,與統霸江河航運、販賣私鹽、謀求暴利的蛟龍幫幫主一戰,勢如石破天驚,三招之內,蛟龍幫幫主俯首稱臣,航運得以恢復正常。這一戰,「葉飄搖」三字如驚蟄之春雷,深深烙在了無數人的心中。那時的他,年僅十七!

    之後三年,無論黑白兩道,數百名奇俠異士、一流高手或統教宗師,因不服聖劍令而向其挑戰,竟無一人得勝!最後一個敗在他劍下的正是綠林盟盟主布正為。一代梟雄竟死於其手,由此之後,無人再敢挑釁於他。

    但,就在綠林盟土崩瓦解之後,聖劍令竟也自江湖中銷聲匿跡長達三年。有人說他已隱退江湖,娶妻成家;也有人說他去了關外,尋找寶藏。

    就在眾人紛紛猜測之際,有人捎來了他的死訊。江湖剎那間風雲變色,震驚、疑惑、惶悚、不安……紛紛擾擾的猜測,就是無一人願意相信「不敗的神話」會有破滅的一天。

    直至永尊門突現武林,黑白令掀起腥風血雨,正派屢遭蹂躪,滅門慘案時有發生,葉飄搖卻始終不曾露面,唯一的解釋就是其人已死!最終,人們相信了,逐漸接受了「不敗的神話」破滅的事實!黑白令所向披靡的三年間,人們漸漸將他淡忘了……

    葉飄搖呵!情夢幽幽一歎,緩緩坐回椅中,黯然失神。

    這個葉飄搖呵,曾是多少女子魂夢牽繞的人兒啊!雖然她從未見過他,但也曾在夢中無數次夢到他。還記得那場少女懷春的夢境裡,他牽著她的手飛翔在夜空中,他拔出了那柄傲視群雄的游龍血劍,在一輪圓月上銘刻她與他的名——情夢飄搖!在朦朧月光的映襯下,這四字透著無限的詩情畫意,無比的浪漫……

    春夢了無痕啊!

    雖然,她時常想著如能與他攜手笑傲江湖,該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但是,夢中人只存在於夢中,現實卻總是那麼殘酷!

    「可惜!其人已死!」

    有人長歎一聲。

    一歎之後,又是一陣沉默。

    「一個死人,提他做甚!」

    打破沉默的是一位藍衫書生。

    經他這麼一嚷,眾人才回過神來。有幾人長長吁了口氣,將心中的鬱悶隨這一口濁氣吐了出去,舉杯再飲。

    酒樓內頓時又熱鬧起來。

    這時,樓梯口「蹬蹬蹬」上來一人。情夢抬眼瞄了瞄,上樓來的可不正是斗勺麼!見他匆匆走到她桌前,她便斟上一杯酒遞過去,問:「事兒辦妥了?」

    斗勺接過酒盞,將滿滿一盅酒一飲而盡,咂咂嘴,答:「辦妥了!揚州城大街小巷如今全都貼滿了宮主昨夜親筆提寫的招親狀,這回咱們可有好戲看了!」

    「看告示的人多麼?」情夢又問。

    「咱們客棧前就圍了一大群人呢!」斗勺往外一指,「要不,您去看看。」

    情夢擱下酒錢,起身下了樓,一出「醉八仙」的門,就見如歸客棧門旁一隅圍了一大群人,約莫三十來個。一些不知道這兒發生啥事的人也愣頭愣腦地湊上前來,有人連連蹦跳著伸長了脖子想往裡看個究竟,也有人往裡頭問話:「喂!你們都在瞧什麼呢?」

    站在最前面看完了告示,卻怎樣也擠不出去的一位仁兄,扯開了噪子,大聲念道:「招親狀——小女子乃朱雀宮宮主,近日前來揚州欲與指腹為婚的招賢莊莊主之子一結白首盟約,怎料廣招賢前日急來訃告,稱其長子廣英傑不幸染疾,英年早逝,ど子廣英雄滿月之時就已送於其拜把兄弟長孫一淨,現膝下無子,愧於無法實現當年婚約。小女子見其老來無後,香脈已斷,甚是可憐,便應允斬斷婚盟。但觀揚州城內人傑地靈,少年才俊備出,小女子深思熟慮後,欲在此尋一德才兼備之人,與其成就一段羨世姻緣,凡自認有才有德之人均可前來面試。

    「凡是前來面試者,需披麻戴孝先往招賢莊少莊主靈前嚎哭三聲,再去長孫一淨面前暢笑三聲,最後再到廣老莊主跟前默哀三刻,聊表寸心。如能順利完成上數三件事者,三日之後,『醉八仙』內,小女子必將親自斟酒致謝!」

    這位仁兄念完一紙招親狀,人群中頓時沸騰起來——

    有人歎,「這小女子真個膽大,居然滿大街地貼告示來尋求未來夫君,嘖嘖,不知她那一張小臉蛋兒羞沒羞紅!」

    有人驚,「廣招賢什麼時候死了兒子?怎不見招賢莊掛出招魂燈來?」

    有人嚷:「昨兒個午時,俺看到有一隊送葬的出了城門,廣老爺子該不會真個老來喪子了吧?」

    還有大半的男子興沖沖地往城北那家裁製麻衣孝服的布莊奔去。

    情夢見狀「撲哧」笑出了聲,東風已起,萬事俱備,她就等著好好欣賞一出「招賢莊風雲再起之人仰馬翻記」!

    「今兒個,本宮心情不錯!」

    情夢轉了個身,對著斗勺一笑。

    「那……宮主要不要到揚子津逛一逛?那裡風景不錯!」斗勺問。

    這些天不是心急火燎地忙著趕路,就是憋了一肚子氣悶在客棧裡,也該出去透透氣、散散心了。

    「哦?風景不錯啊!」情夢意有所指地瞄著斗勺,「是啊,十里畫舫,彩綢裝點,琵琶古箏,樂聲悠揚。還有那船娘風情萬種,抱著琵琶半掩面,我見猶憐吶!」

    「宮、宮主……屬下不不不是那個意思!」

    斗勺那一張黝黑的臉竟難得地紅了起來。

    見他窘得不行,情夢便不再調侃,「你也忙了大半天,先回客棧歇會兒,吃過中飯,下午再陪本宮出去逛逛。」

    「是!」

    斗勺鬆了口氣,略顯急促地「逃」入客棧內。

    瞧他臉紅耳熱逃命的樣兒,情夢莞爾一笑,一側身,正想邁入客棧,眼角卻不經意地瞄到蜷縮在對面胡同口的一個人影,不禁愣了一愣:昨日那酒鬼怎地還在此地?

    她凝神細看,才發現那酒鬼有些不對勁:倚靠在牆角的身軀像打擺子似的抖個不停,兩手抱緊了膝蓋,把整個腦袋埋在臂彎裡,似乎在強忍痛楚。

    他是餓了?或是哪兒不舒服?

    她暗自猜測,不自覺地挪動腳步,漸漸靠近他。站到他面前,聞到那殘餘的酒臭味兒,她一皺眉,轉身就想走,一轉念,又從袖兜內掏出一錠銀子丟給他。

    銀子骨碌碌滾落在他的足前,碰了一下草鞋口露著的腳趾頭,他才微微抬頭,看見那錠銀子時一愣,又伸出手來,似乎想撿起銀子。

    她不願再看下去了,今兒是中了邪才會把銀子施捨給這類酒鬼!她扭頭就走,沒走幾步,就覺腳後跟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低頭一看,方才施捨出去的銀子竟「跑」回到自己腳邊。

    她困惑地抬眼瞅瞅那酒鬼,他卻仍兩手抱膝,低垂著頭,維持著方纔的姿勢坐在牆角,似乎從未動過。

    是他把銀子丟還給她的嗎?想不到這酒鬼還有些骨氣。

    她的眼中多了一分讚賞,默默地拾起銀子,走回客棧。

    一進門,就見店小二正衝她「嘿嘿」地笑,想必剛才那一幕已被他瞧了去,見她進門來,他就急忙湊上前壓低了嗓門說道:「姑娘,那酒鬼除了喝酒,就從未幹過什麼正經事,你可千萬別對這種人動惻隱之心,那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巴!」

    「可他那樣兒好像難受得緊。」她微鎖了雙眉,問,「是不是病了?」

    店小二「嘿」地一笑,「他哪是生病啊,這叫犯酒癮!想讓他不這麼急驚風似的抖倒也簡單,給他一缸子酒,讓他泡死在裡面不就得了。」

    犯酒癮!她恍然大悟,哂然一笑,往樓上走了幾步,突然掉回頭來「蹬蹬蹬」一口氣奔至店小二面前,張口便道:「給我拿壺酒來!」

    店小二吃了一驚,唯唯諾諾地轉入廚房,舀了一壺老白干,送過去。

    她拎起那壺酒,出了客棧,三兩步奔至酒鬼面前,把酒遞過去。

    低垂的頭顱動了動,酒鬼似乎聞到了酒香,頭猛地抬起,雙手微顫著抓向那壺酒。

    她任由他握住了酒壺的一端,另一端則緊緊地握在她的手裡。

    一雙蒼白而又顫抖的手捧著酒壺一端使勁地拽,他想從她的手中奪下酒壺,她卻始終不肯鬆手。於是,二人各捧著酒壺子的半邊,僵持著。

    酒鬼突然鬆了手,就在情夢以為他要放棄時,他卻把整個頭湊至酒壺上方,聳著鼻子用力去嗅那酒味兒,那模樣既可憐又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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