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之樂,他提著行李走進來,什麼也不說地看了我兩眼,然後把行李放回我倆以前的房間。
「他……他有沒有說什麼?」我幽靈地跟著之樂後面,在他收拾東西的時候開口問他。
他回過頭看我,片刻,他扔下手中的衣服走過來抱著我。「哥。你還有我。」
我閉上眼睛,腦內一陣昏沉。
對。之樂,我也只有你。
***
我身體忽然間變的很不好。我開始沒完沒了的睡覺,並且毫無食慾。只要我一睜開眼睛,就會計算著如何才能讓雅浩陪我一起下地獄。
其實我已經在地獄了,但我孤單寂寞。雅浩,你來陪我好嗎?
我再也沒有上班。曠工多日,終於在一天的早上,有人找上門。
雅浩來找我了。
這個念頭把我從昏睡中驚醒過來,我彈起來飛似的衝去開門。
但我失望了。是小彪。他一見到我,滿臉憂心地問候,「之信?你怎麼了?幾天找不到人,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
我很平靜,蒼白無神的面色有點像厲鬼。「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是總裁告訴我的。」
這句話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急切地問,「他還說了什麼?他這幾天如何?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來找我?」
小彪被我問得啞言,他回來想了片刻,然後神色艱難地搖搖頭。「他什麼也沒說。我想不到如何聯繫到你的方法,迫不得已惟有問他。」
我聽了,臉上又恢復平靜。什麼也沒繼續說,我腳步浮浮地飄回房間,然後睡覺。
把小彪一個人擺在客廳。
到我醒來的時候,小彪還在。之樂也已經放學回來。
之樂照樣做了很多菜,然後用進各種辦法要我吃下去。我不想吃,但我不忍心讓之樂如此擔心,於是還是吃了一點。
到我實在已經吃不下的時候,之樂把飯菜拿離我的房間,讓我和小彪獨處。
小彪關切地走到我的身旁,「之信,什麼事情也比不上自己的身體重要。知道嗎?」
我看著他,突然就笑了。「你現在很開心嗎?」
小彪懵然,「我為何要開心?」
「我終於承你貴言被人甩了,你看到我如此不堪心中是否很得意?」
小彪哭笑不得,「之信,要是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在跟你爭女人。」
我沒搭腔。
小彪又說,「女人而已,滿街都是。這個不好下個肯定更好,不必把自己弄的如此潦倒。男人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我也不停在失戀啊,難道我每次都要像你那樣把自己整得死去活來?」
我轉頭看著牆外的風景。
「不同。他騙了我。他與我夜夜相擁,竟從來也沒有愛過我。他僅僅為了錢。」
小彪一征,沉思過後又說,「或者事情並非如你想像中不堪。或者她有苦衷。」
「任何事情只要有苦衷,就一定要被原諒嗎?」我激動起來,「我不甘心!非常不甘心!我不甘心那些傷害過我的人可以如此逍遙地活著。我要他陪我一起下地獄!」
小彪安撫我,「之信,不要偏激。要是哪天你發現事情的真相還有另外一面,你會後悔。」
「我很後悔。」我說的咬牙切齒,「我後悔信錯他,愛錯他。我要復仇!」
我突然不可抑制地狂吼起來,當著小彪的面瘋狂地摔東西。
「我不會放過你的!我要你陪我一起下地獄!我要你和我一樣一無所有!」
「之、之信,你冷靜、冷靜點。你冷靜點。」
小彪的勸說無效。他看我過度激動,不敢對我動蠻力,只能多費唇舌。一直到我瘋夠了,把可以摔的東西全摔光,並且弄的自己全身上下都是傷口之後,疼痛,羞恥,委屈,憤怒,無助一下子湧上心頭,我在房間中間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起來。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為什麼連想要復仇的我,最後竟也是一點籌碼也拿不出來!」
小彪已經不知如何是好。被響聲驚動了的之樂衝進來,抱著我拍拍我的脊背安撫我,然後馬上幫我上藥,並且給我服下醫生開的鎮定劑。於是我又沉沉睡去了。
小彪是好人。自那次之後,小彪就天天來我家與之樂輪流看著我。
我知道小彪很忙,因為他有時候還是會把公司的事情拿來我家做。看著他工作量一天一天地在增加,但我還是給了他負擔,心裡不免感到歉疚。但更多的不甘,他的工作量多就是代表著公司業績好,就代表著那個人現在是如何的春風得意。
我十分不甘。
一天吃飯的時候,小彪在跟之樂商量過後對我說,「之信,明天我們兩個都沒空,我要我女朋友來照顧你。」
我看著他,目露精光。「你什麼時候有女朋友?」
他有女朋友了。那個出名的光棍有女朋友了。他肯定在暗地裡嘲笑我被人甩了。他肯定暗地裡得意。
全世界就只有我一個人什麼也沒有。
他愕然,想不到我竟用這種語氣這種態度問出這種問題。「前天,前天我們和好了。」
「和好?」
他點頭。「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我大學的時候有個很漂亮的女朋友,但結果變心了嗎?我們幾個月前在街上遇見。」說著他無奈地聳聳肩,「誰叫自己這麼沒有出息,還死心塌地地愛著她呢。我跟她說了,她竟也同意在一起。於是我們就和好了。」
聽了我又覺得很安心。他肯定很快就會被甩的。
世界上不只有我一個人什麼也沒有。
第二天小彪真的帶他女朋友來看我了。那是個樣貌跟身材都同樣美好的女孩子。小彪條件平庸,很難想像女孩子會看上他。
她是假意的。我這樣想,於是對女孩子存有敵意。小彪走了之後,女孩子對我嫣然一笑,然後到廚房為我準備早飯。我無聲無色地跟在她身後一直注視她。女孩子感覺到什麼轉過身來看見我猶如怨靈地站在她身後時,嚇得花容失色。但她還是個有修養的女孩子,她撐起牽強的微笑對我說,「之信。有什麼事嗎?」
我面無表情地靠近她,「小彪是好人,你為什麼要騙他?」
女孩子被我嚇的靠著牆壁步步後退,「什麼……什麼騙他?我哪裡騙他了?」
我衝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把她用力地按在牆壁上,阻止她走動。「你幾年前變心拋棄她,現在什麼也沒有了就再來勾引他。你當他是什麼?」我目露凶光,伸手掐著女孩子精緻的下巴,把她嚇的瑟瑟發抖。「你不要以為你有一張好看的臉蛋就可以為所欲為。我不會放過你的!你這個利用別人感情的……」
「放開我!」
女孩子突然發難使勁撞開我,衝出大廳抓過提包開門就要往外跑。但門開了的那一刻,她竟停下來了。她轉頭看著我,臉上全是委屈憤怒的神色。她說,「你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胡說八道。為什麼是我變心?為什麼不是他自卑?他把全世界的男人都想得比他好,哪個圍在我身邊就以為哪個人已經把我弄到手。當初是他自己提出分手的!」
女孩子委屈起來,口若懸河地訴說著,於是我很快就知道是我自己胡說八道了。女孩子聲淚俱下地說完,轉頭就想走。但她還是善良的,她不忍放忍我一個人在家。於是還是留下來。
我問她,「小彪知道自己當初錯怪你麼?」
女孩子搖頭,「我覺得沒有必要告訴他。不過要是他這次還是重蹈覆轍,我肯定不會再原諒他了。」
真是個可憐的女孩子。看上她的人是何等有福氣。
幾年前小彪傷她心的時候,或者她當時也想著再也不原諒他。當結果她還是等了他幾年。
就像我,我痛恨雅浩。我要雅浩陪我下地獄。但我同樣希望雅浩來向我解釋。哪怕只是騙我。
只要他肯騙,我就願意受騙。
但如今,我在他眼中已經是一個連付出半點謊言都沒有必要閒人。
教我如何甘心。
女孩子握上我的手,真誠地說,「之信,要是她真的愛你,她肯定會回來的。要是她只是玩弄你,這種女人,你沒有必要為她付出分毫。」
我看著女孩子漂亮的眼睛,突然想起某人那對閃亮得如同茶晶的名眸。那對在黑夜之中璀璨得如同繁星的名眸。我又開始沉迷黑暗,我又開始昏昏欲睡。
「之信?之信你怎麼了?」
我感覺到有人輕輕地拍打著我的面額,但我已經看得到那雙溫柔漂亮的眼睛了。
我開始產生幻覺了。而在有幻覺的時候,我都出奇地知道自己正沉迷在幻覺當中。所以我總在笑。
我的幻覺有兩種,交替地出現。
我看到雅浩來找我了。他苦苦哀求我原諒他,他說他最愛我。於是我笑了。很開心地。
我看到我去找雅浩了。我憤恨地仇視他,用盡一切手段讓他一無所有。最後他終於都陪我下地獄了。於是我又笑了。很陰險地。
由之樂和小彪注視我的眼神可以看出,我的舉動已經到達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我總在做出了讓他們驚惶和擔心的舉動之後,哭的天昏地暗。
我的好弟弟之樂,我的好朋友小彪,我是多麼的難過讓還愛我的你們為我如此憂心。但一切都出了錯,我在懸崖的邊緣多麼無助,你們可知道?
「之信,我是過來人。當初我女朋友變心的時候我也很難過。但我還不是這樣撐過來了。你也堅強點吧。不為自己想想也為之樂想想,他只有你。」
他這個生在福中不知福的混蛋。根本不知道他女朋友為她受了多少苦,也不知道他女朋友如何愛他。
我無心理會他,轉頭看著牆角,突然看到一直蟑螂爬了出來,我敏捷地抓起旁邊的拖鞋向它砸去,它就這樣一命嗚呼。
小彪看了,笑笑。「說起蟑螂,我以前有一個同學很怕蟑螂。我記得有一次我被人陷害,書包裡被人塞滿了一袋子蟑螂,我打開書包的時候,一群蟑螂竄出來,全班都嚇的雞飛狗走。我想當時他肯定也嚇死了。」
我聽了,頭腦開始有點混沌。
「說起來也很奇怪,我和他也不過做了一個月不到的同學,平時也沒多說幾句話,但在我搬家的時候,他跑步到我家送了我一條圍巾。圍巾還在我家呢,不過他的名字和樣子我卻忘了。」
「魯之信。」
「什麼?」小彪看著我。
「我想睡覺。」
「又睡?」小彪把我扶起來,「別睡了。你看看你這樣子。我陪你出去走走好不?之信?之信…」
小彪的聲音離我越來越遠,我的意識開始模糊了。黑暗中,我看到一個小男孩手執一條灰色圍巾在清晨未亮的街道上拚命奔跑著。
我彷彿還聽到他急速的呼吸聲,和心臟猛烈跳動的心跳聲。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周圍很安靜,我走到陽台上透氣。
之樂發覺不見了我,心急如焚地滿屋子找我,在陽台找到我時,他彷彿怕我跳樓似的,撲過來把我拉回大廳。
他要我坐在沙發上,認真地跟我說,「哥,你堅強點,清醒點,看開點。好不好。」
我看著之樂,也是認真地說,「之樂,我不甘心,彷彿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情令我甘心。之樂你知道嗎?我想了這麼久,我竟連一個可以稍微要挾到雅浩的辦法也想不出來。我手上,竟沒有任何一樣可以讓我報復的籌碼!為什麼,為什麼無論是阿光的背叛,還是雅浩的背叛,我都是出手無策。我都是只能任人宰割!我不甘心!」
之樂無話可說,輕輕地摸著我的頭安撫我。
「阿光從來沒有接受過我的感情,在他背叛了我之後我還可以說服自己不怪他,但雅浩不行!他玩弄欺騙我的感情,我無法嚥下這口氣!!我要報復!我要報復!」
之樂神色黯然,他抱著我,說,「哥,很快就會好,很快就會好。」
我頹敗地哭了出來,「我想報復,但我沒有籌碼……我什麼也沒有……」
之樂任由我哭,在我哭夠之後,為我抹乾眼淚,然後要我乖乖地坐在這裡等他,他給我去準備一些夜宵。
我點頭。然後他塞給我一個遙控,說。「邊看電視邊等。」
我又點頭。
之樂走了之後,我拿著遙控胡亂地按。我沒有心思看電視,隨手就把遙控往檯面上一扔,然後發現擺放在檯面上的一份文件夾。我好奇,隨手拿起來看看。可是一看之後就停不下來了,裡面的一字一句讓我開始神經質地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天無絕人之路,上天不會讓我如此孤單寂寞下去的!雅浩,我們終於可以一起下地獄了!
「哥,你幹嗎?」從廚房裡出來的之樂看到了我的異樣,朝我衝過來。
我彷彿從來都沒有如此精神過。我機警地抱著文件跳了起來,一邊在房間躲避他一邊不死心地快速閱讀著。我不可抑制地笑著,「之樂?這是哪裡拿回來的?什麼時候拿回來的?是不是真的?說!可不可靠?」
之樂沒有回答我,朝我伸出一隻手,「哥,把文件還給我。乖!」
我死死地把文件抱在懷裡,生怕之樂過來搶。「不!不!上天終於都肯幫我了!我不會放棄的!我要他和我一樣一無所有!」說完,我又開始發狂般的哈哈大笑。「雅浩啊雅浩,我們終於都可以一起下地獄了!你終究都無法擺脫我!哈哈哈。」
「哥——!」
「你別過來!」我吆喝著,凌空伸出一隻手擋著他,接著緊抱懷中的文件又哈哈大笑起來。
我還是停不下來地狂笑。寂靜的屋子裡,我瘋狂的笑聲,顯得特別的淒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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