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是果然閒得發慌,就去兵閣隨意走走也好。」很是看不上我的倦懶模樣,扶風皺了皺眉頭說道,「身為督帥,樞機院裡的那些軍情折子,您就任由著它們堆積如山?況且若我記得不錯,華月大半的將軍們恐怕至今還不曾見過新任上司呢!」一面端著茶進來,坐到了榻案旁邊。
「就算見了,也不過一張瓷白面具。倒是白白嚇唬人家去,好沒意思。」示意他將茶放到我伸手可以夠得著的地方,我再懶得多駁一句,只是蜷著身子湊向榻案。
走到窗邊將茜紗扇隔完全推出,扶風用玉柢小心支住,一面回轉頭來笑道,「來請你去逛園子的將軍大臣們也不少,別的都好說,可是有一家,你是必去的!」
午後的陽光傾灑到房間裡,吹進來的暖風夾雜些淡淡的花草芬芳。「任憑他是誰,就算是皇兄,我此刻也懶得應酬。」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索性閉上眼睛,「我雖替他賣命,他也該容我喘口氣。」
「若是他,我倒懶得來回你。偏偏這人來請,你就是必去的!」我霍地睜開眼,他正看著我笑得篤定,「是大司昭的帖子,就在今晚,你是去還是不去的?」
半晌不語,我慢慢坐直了身子,「也就是你,比我還清楚我……」歎了一口氣,苦笑,「替我準備宴衣吧,素雅平常些的就好。」
扶風果然一語中的,也只有璟爾鳶,請得動此刻的我;即使天下人都是為著奉迎而來,獨他卻不會。他的驕傲足以讓我相信:世代首輔皆出門中,身為璟氏一族的繼承人,他亦是兩朝砥柱,父皇親口讚譽正直不阿的青年才俊。
這是我回到魔界之後,第一次要正式與他打交道。戰後飛華一直不曾宣我晉見,所以無論是私宴還是公會,我相信都與皇兄脫不了干係。索性只先作不知,今晚無非見招拆招。
華燈初上,我已收拾妥當,同扶風乘上了出宮的王輦。
***
魔界大司昭府邸
王輦在華月上都的平坦大道上行駛了大半個時辰,數個轉彎後,在一片光亮前停了下來。
金乘方立穩,不卑不亢的聲音緩緩響起在輦外,「叩迎萱珞親王大駕!」想來也只有他。
果然,「司昭璟爾鳶,恭請羽親王下輦──!」
向兩側慢慢攏起的明紗輦簾後,眼前的情景還是讓我微微有些訝然:朱紅琉璃瓦長簷下,十二盞有著長長瓔珞墜腳的福瑞官燈熠熠高照;閤府眾人,以司昭為首,均列跪在府前一片光亮之中──璟爾鳶依著皇兄當日所言,果然特意向我用了接待上官的大禮。
扶風在旁,我緩步走下輦廂,「璟大人,好大的排場,倒把我唬了一跳。」一面笑著扶他起身,「若早知道,我可不得多帶些人來,也好配得上您的一番美意,呵呵!」
璟爾鳶笑著躬身施了一禮,「親王是在取笑臣下,陛下有命,卑職自然要一絲不苟才是。」
談笑之間,賓主已跨過兩重儀門,步入通向正廳的花榭暖廊。遠遠就見燈火輝煌的大廳中央,隱約單立著一名男子。疑惑間,身畔的璟爾鳶笑道,「親王容稟,陛下知道您今夜要駕臨寒舍,故遣了這位大人來略表關厚之意。原為代表的是陛下,故而方才不曾讓他到門口迎接。」
在我踏入正廳前,他已恭謹跪伏在地,流雲般的墨黑長髮順勢滑落兩肩,「殿閣知事夜笙庭,叩見萱珞親王殿下──!」略偏陰柔的身姿,可不就是封帥那夜皇兄提及的人。
我含笑上前雙手將夜笙庭扶起,一面彼此寒暄著。璟爾鳶將我讓至首位,自己坐了鄰近的右側首座;夜笙庭依理排在左側上首,扶風則坐在我的身後。
舉杯飲下一杯,我在心中暗詫:這宴上用的酒,乃是魔界皇宮裡都難尋的「胭脂淚」!而當今能造這酒的人,並不該獻技於此地。
「不知司昭大人從何得到這酒,實在是佳釀。」我誠心讚道。
璟爾鳶笑道,「這酒師卻是我府內新徵來的一名丫鬟,說是出身北疆的釀酒世家,後來家裡生了變故才流落到此。名字普通,似乎是叫胭脂的。這酒,卻實在雅得叫人難忘,就叫『相留醉』。」
果然是她,只怕是那人有難。我心中一驚,自然而然地沉默下來。
璟爾鳶何等聰明,立刻笑道,「臣下正想將這酒師贈與殿下。」我訝異抬頭,他愈發懇切,「一會便差人送往鴻鳳殿,還請親王笑納才是!」
我也端起酒杯笑道,「難得璟大人如此割愛。」敬了敬璟爾鳶,「卻之不恭,就此謝過您的割愛相讓!」
「客氣客氣,區區一名丫鬟,殿下賞面罷了!這也是她的福份。」璟爾鳶微微一笑。
「司昭大人果然是大方之人,兼之還體恤下人得很呢!」淡雅的聲線,竟是席間一直默默坐著的夜笙庭。
我循聲回頭,看清了眼前的景致──
此時的夜笙庭,清秀白晰的臉龐,泛著雨浣桃花後的那種紅潤;醉意,從眉梢層層鋪渲開來,向旁隱入稍有幾分凌亂的髮絲中;努力撐開的眼睛很濕潤,間或不勝醉意地闔上、再睜開,堪堪一片波光瀲灩;如孩童般無辜看向我的金色眸子,細辨卻是藏著幾多風情,且清且媚……
腰側掐痛著回神,我悻悻拉回目光,卻仍止不住思緒紛亂。想起那夜,難怪飛華那麼百般挑剔的人,都肯讚他皮相。
這人醒時已不愧為「美色」,可若論醉後的如許情致,卻是連「傾城」二字都嫌貧乏。
聽他言語,也算是個正直之人。這麼個好人,也不知皇兄有沒有好好待他?不過夜笙庭一介殿閣知事,卻敢如此公然挑釁上官,想必平日也是恃寵而驕慣了的。
方纔他言語中的諷刺,璟爾鳶不可能聽不出來,神色卻分明沒有變化,「夜大人說笑了,既是殿下喜歡的,做臣下相送不過是盡著本分。」
「本分是麼?」軟中帶刺,夜笙庭的話裡依稀著幾分薄怒,「那麼依親王殿下看,我該否向司昭大人道歉呢?」
不待我開口,璟爾鳶已然接過話去,「夜大人,您醉了!」
「呵,原來是醉了。」夜笙庭索性言語也含糊起來,「那麼司昭大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可不能和卑職計較啊……只是喝了一口,我竟不知道我醉了。」
見此尷尬情景,我心中又記掛著胭脂,便順勢托酒請辭。一旁的夜笙庭,此刻居然醉得趴臥在席榻上,我和璟爾鳶草草敷衍了幾句,便告辭上了王輦。
***
送罷萱珞王,璟爾鳶返身奔回正廳。不出所料,那人果然一臉若無其事坐著,正慢自斟酌。
「你是什麼意思?不請自來也就算了,何必在他面前故意作出那副煙視媚行的模樣?」璟爾鳶的語調難得陰沉。
「你不也在他面前如同跳樑小丑?」掃了慍怒的上司一眼,夜笙庭淡淡語調聽不出情緒。
「也只有你,敢這麼對我說話!」深吸一口氣,平復下自己的情緒,璟爾鳶依舊是睿靜的大司昭,「陛下可是對你下了什麼旨意?」
夜笙庭扭過頭來,輕笑著凝視酒盅的眼裡空無一物,「很想知道麼?」良久,他起身慢慢走出廳外,背影渺去時,「不過是要我藉著你的地方,好好撩撥一下他罷了。」隱約尾音中,似有某種莫名情緒,卻也淡得無可細考。
空留滿室的燭光下,璟爾鳶看向夜笙庭棄下的酒盞,它正安靜地閃著溫暖的橙色光亮,觸手卻儘是冰涼。
「你跟他一樣,總也玩不膩麼?」璟爾鳶默默飲盡了手心裡的半盅殘酒,垂下一貫無慾無求的清澈眼眸。
***
「雨殿下,求您救救二殿下和我姐姐啊……」
我懷中這個嚶嚶哭泣著的女孩就是胭脂,她的姐姐緋螢,是我二皇兄靜以的愛人。只是,魔界有著等級森嚴的階級制度,她倆同為宮婢,所以靜以始終不能將這份感情公諸於世。
直到皇兄的賜婚旨意下達到靜以手中,他倆的愛情已然無處藏身,靜以竟會在皇兄面前拔劍!
「二皇子是那麼溫柔秀雅的人,可當他站在陛下面前辭退婚約時,我卻沒有看到他的眼中有任何畏懼。」
「可是他錯了。沒有賜婚,可是失去了自由,他終究不能給緋螢幸福。」歎了口氣,我看著胭脂平靜解釋,「飛華現在是魔皇,靜以卻依舊當他是幼弟。以為痛痛快快打一場,就可以解決一切麼?」
我想飛華應該還是顧及著兄弟之情的。否則,以靜以仗劍逼宮的行為,即使不被執法長老院公開審理後攝奪魔魂,也不會僅僅只被軟禁起來。
斟酌再三,我還是選擇了漏夜造訪皇兄的寢宮。
知道我來,坐在寬大御案之後的飛華,僅僅是點了點頭。在一旁落座,我緩緩開口,「皇兄,請您放了靜以。」
飛華微一怔頓,抬頭,「王弟,你剛剛說什麼?」他的語氣柔和出奇。
「或者,我回人間。」開門見山,我的底牌足夠。
朱紅筆尖稍抖,「王弟在和我笑鬧麼?為兄將軍權全權托付,可是對你寄予厚望啊!」他腕下的雪白紙面上慢慢暈開了殷紅一片。
「兵臨之危已解,臣弟不才,還是貪戀閒雲野鶴的生活。」言畢,我將督帥信令置於面前几案上。
抬手揮退一旁服侍的宮娥們,飛華慢慢瞇起雙眼,「我費盡心力封你為帥,德昌殿上當日誓語猶在耳邊,王弟你果真肆無忌憚?」
不看他緩緩洇出冰冷的臉,我淡然,「皇兄,您應該最清楚。這世上本已無可阻我之物。」
嗡冷冷──!耳邊清音一嘯而過,如龍吟、似鳳鳴,那是高懸於書房東側影壁上的寶器感應而輕動。轉瞬,房間裡又歸於寂靜。空庭風過,滿院影月樺花樹沙沙作響,似歎還吟。
我緩緩開口,「『萱珞鳴,魔劫殺』,皇兄,你終於還是耐不住動了殺機。」不曾等待他的反應,我站起身來,「放了靜以,或者我走。」
靜默對視著良久,飛華開口,「王弟,不管你是如何得知。靜以他,死罪難逃。」
我微笑起來,「既然如此……」離席施禮,「臣弟明日便會離開,還請皇兄今後多多保重。」
看著他,我並不移動腳步。
我在賭,籌碼之一是飛華對二哥的兄弟情誼,或者,也是賭他對我利用價值的珍惜。
我贏了,飛華的眼睛告訴我,自己已成功。懇求著,我上前一步,「饒恕靜以,讓他和緋螢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好吧,替我做完三件事情,我考慮給他自由;如果讓我夠滿意,我可以替他們賜婚。」
「可以。」
「這麼乾脆?」他眼中的微訝,轉瞬化作興味。
「皇兄肯放過二哥,臣弟已感激不盡。」我深深施禮,就算是彼此各退一步吧。
「王弟,不過三件而已……」他走下御座輕拍我的肩膀,儼然又是那位和藹可親的兄長。
我在心中苦笑,飛華說得對,三件事情並不算多。
──前提是,他真的不想為難我。
***
「什麼?他居然要挾您去攻打鬼界!!」大廳中央失態咆哮的,是扶風。「別攔我!我要去殺了他,現在就去!」
「扶風,你現在不一定打得過他。」摀住耳朵,我小心翼翼在旁提醒,「你忘了自己說過的:只可智取,不可力敵啊……」好在扶風轉世時間不足,否則若他能力長成,魔界只怕將要易主。
「您,居然還幫著他說話!?」緩緩轉過頭來,扶風眼中的怒焰騰騰。
摩挲著手心微溫的茶盞,「對靜以來說,光明正大接受長老們的祝福,應該很重要吧?」窗外,只有雨燕雙飛穿斜陽,我卻彷彿看到鋪天蓋地的花雨中,二哥含笑攜著緋螢走來……
「三個條件,若有一個您辦不到,又要怎樣?」扶風無奈搖頭。
「呵!不用擔心啦。況且,攻打鬼界不是小事,飛華還得跟長老們商議才能真正定奪。」算不算安慰我不知道,可是也只能這麼說吧。
笑著站起身朝外走去,身後扶風的聲音追來,「您確定?那可是寒衣公子的……」
停下腳步,我側過身來,慢慢點了點頭。
***
皇宮御苑湄心榭
想起方才德昌正殿上混亂一片的庭議,魔皇飛華幾乎怒不可抑。
「陛下,事到如今,」殿閣知事夜笙庭開口,輕柔的聲音一掃窒息氣氛,「與其追究是誰洩漏了消息,不如盡快說服眾人擇日出兵……」
「依微臣所見,此事萬萬不可!」在旁沉默良久的司昭璟爾鳶,上前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前者,「陛下,我魔界只是暫時壓制住天界,此刻貿然出兵鬼界無異於洞開門戶;再者,鬼界雖然多年無主,但近日有傳,其失蹤數年的宸淵王暗荻葉,已於數月前回宮主事。」
「哼,大司昭的消息倒也很靈通!」夜笙庭嘴角微撇,毫不退讓,「所以此刻才更要動作,否則假以時日鬼界壯大,不是愈發難以收拾?」
「一旦開始攻伐,華月上下勢必又要為全員調動。」璟爾鳶這邊也據理力爭,「陛下難道真忍心看著那些剛得喘息的兵士們再次離妻別子?那些稍稍安頓的民眾們又要離鄉背井?」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此時不戰,他日必為後患。陛下──」
「魔界近年戰事頻繁,我華月國力損弱過度,真的經不起此役了,陛下──」
二人一同看向的魔皇陛下,此刻卻是異常冷靜下來,「你二人方纔所說,我也都聽在耳中。你們尚且如此,可知那班老朽越加難以對付。」
飛華轉過頭,遙望碧空深處,許久,不再開口。他的心中,此時此刻,隱約著臣子們看不到的波濤洶湧。笙庭和爾鳶,明是他的股肱之臣,私下卻也是他的知己交心。二人雖然不合,在政見上各執一詞,今日卻是頭回。可見,兩界之戰,即使明明知道羽為了靜以有必勝把握,也已超出了可以由著自己任性為之的範圍。
那個人,不是不痛恨的──
沒有他和那個賤女人,自己的母后不會走得那麼哀傷。只是,在昨夜「萱珞」鳴嘯之前,竟不知自己真恨他如此,即使殺心只在一刻之間。畢竟,那也還是他的手足。
多年以前,為著替死去的母后爭一口氣,他拚命坐上了這個寶座。而後,除異己、擇俊才、振朝綱。日思夜想著,用盡一切方法來維繫「魔帝」二字的輝煌,甚至,犧牲了自己唯一愛過的女人。
對羽,長久以來,似乎只有「戰魂」和「仇人之子」的概念。以至於自己幾乎忘記,他也是一起長大的弟弟。現在,如果不是靜以,自己又可以操控他多久呢?是不是,有一天,真的要蕭牆血刃?
這,果然是自己想要的麼?不,他是魔皇,是誓要三界臣服的魔皇飛華!所以,他不能讓自己有任何的心軟和弱點,即使有意放二哥靜以幸福,他也要羽用等價的條件來換。這是他的原則,是他多年以來立於不敗的堅持!其它的,他不允許自己再去胡思亂想。狠狠地甩甩頭,在身後兩人詫異的目光中,飛華大步走了出去。
***
我前腳踏進書房,扶風迎了上來,「戰主,您回來得正好。」似乎是急事,語氣卻是不緊不慢,
「魔皇遣了人來說:『陛下希望王爺多到兵閣走動,就當是替他督促軍務。』……我回說您難得出去散心,來人卻非要在大廳候著……」
接過我剛在廚房磨蹭來的美食,扶風朝外院努了努嘴,「看樣子,他是急不可待要打這戰了。」
我點點頭,笑道,「我人雖不在那裡,心思卻在那裡。其實,兵閣有了大司御璟爾鷲坐鎮,士卒的戰力和銳氣都還不錯;前日一戰,便是最好證明。」扶風已將點心取出盛上,我招呼他坐到對面,「不過既然要打,的確也該謀劃一番。」
「我看,您就由著那幫武將盡力去打!」將茶盞重重擱落在几案上,扶風氣憤難當,「誰生來就是愛殺人的?誰又生來就是該被當成工具的?他要利用您,您就偏不要讓他如願。」
「華月要真禁得住皇兄折騰,我早就不瞎操心了!」搖著頭,我慢慢說出了心底隱憂,「他想做霸主也無可厚非,可急於求成又自恃過高,我就怕他終會誤國誤民……」
「難道戰魂一族果真是欠了他們華月?您的母妃也就罷了,如今又輪到了您!」扶風怔怔看我,許久,還是歎了一聲。
輕輕將掌心合上扶風的手背,十指輕觸下熟悉的溫暖和脈動令我安心;剛剛那一瞬,雖然明明比誰都知道不可能,他的神情和語氣,卻是煙羅留給我的獨有感覺……
記得雨煙澗的小屋裡,煙羅總是坐在窗畔一點一點為我回憶著母妃。夕陽漸落的黃昏光影裡,她那時略帶一些悲傷的悵然眼神,像極了雨後潤染的白梨花;淡淡的香味,卻帶著無論如何都化不開來的深沉……
我突然站起身來,跑到屋子中央轉了一圈,「扶風,不要把人家說得那麼悲壯啦!」朝他俏皮笑笑,「你看,我任何時候都是那個要靠你寵著護著的羽啊,貪吃又貪睡,哈!」
扶風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轉移,可是。
「一點也沒錯……嘴巴既刁又饞,半夜三更爬到屋頂喝酒賞花、早上又要賴床……」
「沒、沒有這麼過分吧?」我反駁著,雖然有點心虛。
「不止這些呢……對漂亮的人沒有抵抗力就算了,偏偏還會自己送上門給人家騙!還有……」
扶風因為終於有機會數落我而開始喋喋不休。
苦巴著臉,我只能慢慢體味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
***
天界流浮行宮
北雲靖霄掀開帳簾走入,皇座上的天帝正在批閱御卷,似乎沒有注意到他。
心中不禁為主上的殫精竭慮而感慨:雖然與魔界和談已歷數月,眾人也回到了宮宇,帝卻堅持住在這頂行軍的大帳之中,不是臥薪嘗膽,又是什麼?天界有主如此,何愁不能恢復昔日榮光?
「帝,暗探已從魔界傳回來消息。」靖霄立於案前丈外。
「哦?」寧抬起頭來看清來人,微笑著擱下硃筆,「將軍來了,事情可查清楚?」
上前將密件交到寧手中,靖霄一面稟道,「正如帝所聞,這次戰役的關鍵,果然就是魔界新任督帥。」
寧盯住掌心不盈寸許的羽絲,琢磨著上面那可謂震驚的消息,慢慢蹙起了眉頭,「居然,會是她?」
「不錯。」靖霄又何嘗不是意外,「此人正是當年作為您的第一側妃嫁入天界的華月雨!不過,魔帝飛華在其回到華月時已為『她』證實男子身份,事情實在……」
下意識住口,靖霄微微抬起眼來,偏巧碰上寧同樣尷尬異樣的目光,連忙開口,「末將死罪,竟敢枉度帝的私事。」
「將軍言重。可我當年確實娶的是魔界『公主』啊?……」寧難得心虛:總不能告訴屬下,自己因為看不上人家的姿色以至三百年間從未召幸,也就無從得知對方到底是男是女了,
「加封萱珞親王又掌握全部軍權,十日之內便可敗我大軍……看來這位『四王爺』果然非同小可!」
寧怎麼也無法將未知的對手與印象裡那個可憐兮兮的女孩子重合起來,不過隱隱倒是明白了華月雨被追捕當日何以能夠逃脫;思量間瞥見北雲靖霄欲言又止,「此事暫休不提,將軍可還有其它回報?」
「是,安插在鬼界的『夜驥』也傳來消息:宸淵王暗荻葉確為您當年的愛寵,會潛伏在您身邊便也合情合理了……據說鬼帝暗秋冥依舊在冰涼宮中長眠不起,如今鬼界事務已由他弟弟一肩擔起。」
「好,好得很麼……原來我的身邊竟早已臥虎藏龍,哼!」一聲冷笑,天帝滿面籠著寒霜,「一個暗荻葉,一個華月雨,若不是他們倆人,想我煌煌天界怎會淪落至此?只怪我年幼時便已傲視三界,竟被這數百年的安逸浮華消弭了銳氣,蒙蔽了雙眼!」
靖霄肅容道,「帝也不必自責,我軍目前不過是在韜光養晦,他日時機一到,何愁天界不復?」
寧聞言朗聲大笑,「靖霄,有將如你,我又有何可擔心的?」
遠處的地平線上,隱隱可見火紅的晨曦。寧的神情柔和起來,喃喃自語道,「其實,我要復國都是為著那人。溫厚如他,一定也會體諒我的苦心吧?只是不知,此刻他在谷中可還過的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