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芙蓉葉,身下採蓮舟,也算有些遮掩,稱不上幕天席地,多少給我留了幾分面子。
楚逍也醒了,湊過頭來與我耳鬢廝磨,似乎很有開戰的興致。
「滾!」我一把推開他,橫眉豎目狠瞪過去,你是禽獸啊?有這麼折騰人的麼!
若是因縱慾過度而英年早逝,而且還是被壓在下面的那個,教我有何顏面見列祖列宗!
楚逍低下頭來,昏暗的光線中那雙眼眸說不出地曖昧妖嬈,像鉤子一樣,勾得我一顆心越跳越快,幾乎要從喉嚨口蹦出來,那雙手時重時輕地按揉著我酸疼不已的腰背,有意無意地往重要部位滑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的身體開始漸漸甦醒,在他的挑弄下越來越熱,忍不住送出一聲低吟,伸手扯住一邊的荷葉,楚逍臉上帶著陰謀得逞的奸笑,抬起我的腰準備故地重遊。
「船要沉了。」我不動聲色地提醒他,楚逍停了動作,才注意到底板上多了兩個洞,水正嘩嘩地湧上來,當下一張俊臉黑成一片,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我,無奈道:「煙瀾,你……」
我推開他,起身整理衣服,外袍已被湖水浸透,披在身上涼得刺骨,打了個哆嗦,正想施展輕功踩著荷葉上岸,沒想到腰部一陣鈍痛害我當埸跌了下去,被楚逍抱了個滿懷。
為什麼在他面前,我只有丟臉的份兒!
楚逍抱著我,燕子三抄水,身形曼妙無比地飄上岸,直奔趙府。
硬船板上宿了一夜,現下我每一塊肌肉都在叫痛,急需一浴桶熱水及一張柔軟溫暖的床,楚逍輕車熟路地找到了我住的小院,吩咐下人準備妥了熱水和早點,又從櫃子裡翻出乾淨衣服,關上房門拉開屏風,輕手輕腳地扶我入浴,全套動作一氣呵成,絲毫不拖泥帶水,我正想誇他幾句,突然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你站在這做什麼?」
楚逍看了我一眼,開始脫衣服,很理所當然道:「一起洗。」
我的臉一下子烏雲密佈,可是看他衣衫半濕地貼在身上,怕他染了風寒,一念之仁,揮揮手放他進來了。
結果,再次證明,有些人完全不值得同情……
***
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正好丫鬟送來午膳,後面跟著沉浸在幸福中的柳清風,看見楚逍,他愣了一下,然後一雙明察秋毫的眼向我掃過來,見我依然面不改色大吃大嚼,只得低歎一聲,轉向楚逍,招呼寒暄。
我吃到八分的的時候,才注意到那兩個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柳清風是一臉朽木不可雕的無奈,楚逍則是緊守地盤的戒備,我喝了口湯順氣,抬頭問:
「清風,你找我有事?」
柳清風看了楚逍一眼,欲言又止,我會意,抬起筷子朝他點了點,「你,迴避。」
楚逍擰起眉頭,深邃的眸子結起層層冰霜,初夏的天氣也讓人遍體生寒,柳清風果然坐不住了,吞吞吐吐道:「其實……楚公子聽了也無妨。」
「柳兄請講,在下洗耳恭聽。」楚逍真是不懂客氣為何物,當下打蛇隨棒上,一點給人喘息的餘地都不留。
柳清風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愛莫能助的傷感與好自為之的忠告,沉吟再三,終於提了口氣,道:「兵部劉尚書來趙家了。」
放下手中的筷子,我捧起茶杯,道:「清風,這事,楚逍聽了也無妨麼?」
柳清風擦了把冷汗,道:「我不與你爭辯這些,此事與楚公子切身相關,不可兒戲。」
楚逍眼中閃過一絲明瞭,對柳清風拱手一揖,沒有搭話。
聽柳清風的意思,劉尚書來趙家的目的一是探望未來的親家,二是籠絡柳清風,趙家號令江湖不在話下,柳家在江南又頗有勢力,有這兩家的支持,不啻如虎添翼,我轉頭看楚逍,問:「你那蓬萊島究竟有什麼妙處?引得劉大人日思夜想。」
楚逍皺皺眉,道:「江湖上盛傳島上金銀遍地,又有多部失傳已久的武功密笈,仙丹靈藥更是俯拾即是,島上的人個個美若天仙……」
我拊掌大笑,對楚逍極不正經地上看下看,道:「最後一項倒是所言不虛。」
楚逍勾了下唇角,一手橫過來攬住我的腰,不著痕跡地狠捏一把,疼得我當下跳了起來,單手破空,朝他側頸襲去,楚逍一偏頭避開,長手一勾,將我擒了過去,重重地跌坐在他膝上,當下倒抽了一口涼氣,冷汗滲出額頭。
「煙瀾,別亂動會好受些。」他意有所指道,指尖滑過我的後腰。
我堅持嘴硬到底,天可憐見,在他面前只剩這麼一項優勢了!「美則美矣,心腸太狠。」
鬧了片刻,才想起還有旁人在側,柳清風倒真是君子,乾脆打開折扇擋住臉,說好聽了是非禮勿視,說難聽了是不忍卒睹。
也罷,以我現下的狀況,逞口舌之快的下場必然淒涼無比,於是見好就收,轉入正題,問:「楚逍,將你那蓬萊島送我如何?」
楚逍還沒答話,柳清風「啪」地一聲收起折扇,道:「煙瀾!你正經些!」
咦?
我忙一臉嚴肅地解釋:「我是認真的,當然,你不情願就算了。」
楚逍一雙鳳目瞇了起來,掃過我的面頰,風輕雲淡,道:「然後?」
對上他的眼神,我心頭不禁一顫,幽深美麗的黑瞳閃動著懷疑,雖然只是一掃而過,卻足以讓我看得清楚。
「作價賣給朝廷。」我忍不住諷了一句:「賺些銀子養老,或許還能謀個一官半職。」
我們才認識三個月,他不信我也情有可原,只是那種感覺極端不是滋味,我那麼喜歡他,若只換來處處提防,這份情不要也罷!
楚逍歎了口氣,大手輕拍我的肩背,道:「我只是不希望你承擔任何風險,蓬萊島本是我的責任。」
我淺淺一笑:「你是你,我是我,是不是這個意思?」
花前月下如膠似漆,大難臨頭各不相干,這就是他喜歡我的方式?
楚逍握住我的手,半晌無言,柳清風的視線在我們兩個之間掃來掃去,終於忍不住出聲道:「煙瀾,你若有解決之道,不妨說來聽聽。」
我挑起眼角,冷道:「無解,等死吧。」
朝廷官兵不比那些尋釁滋事的烏合之眾,再加上江湖頂尖高手同力相助,楚逍有天大的本事也招架不住,這一點,他該比我清楚。
喝完一杯茶,我起身,對一臉青白交錯的柳清風笑笑,轉向楚逍道:「我明日啟程去金陵,你自便吧。」
楚逍回了我一笑,依舊氣定神閒,倒把柳清風急得跳腳,指著我的鼻尖道:
「你你你、你就放得下!」
柳清風啊柳清風,你是專生下來踩我痛處的麼?
***
次日清晨,我拎起柳清風準備的小包袱,掂了掂重量,滿意地一笑,翻身上馬。
「煙瀾,我有不好的預感……」柳清風扶著韁繩,臉上泛起淡淡的憂色。
我後背一陣惡寒,俯下身揪住他的前襟,呲牙道:「你的預感從來沒有好過。」
上一次他預感我會被楚逍怎樣,上上次他預感地頭蛇霍徹會追砍我們……
一直追溯到我們初相識那次他預感我會在暗巷裡被偷襲,大大小小沒一件讓人舒心的,卻硬是靈驗,讓我直想喚他一聲柳半仙,只是他的預感全是些倒霉砸鍋的事,沒一件招財進寶的,若要去巷口擺卦攤,倒是能混個鐵口直斷的聲名,只是怕會被回頭客亂刀砍死。
被我欺壓了這麼多年,柳某人依然堅定不移地保持著揭我瘡疤的習慣,修長的手使勁掰著我抓住他衣襟上的手,道:「煙瀾,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嘖!」我搖搖頭,不屑道:「你幾時見我做過君子?」說著一隻手不懷好意地朝他衣領勾去,柳清風嚇了一跳,在知道我與楚逍的關係後他對這類動作極為敏感,當下雞皮疙瘩爬了一脖子,掙又掙不開,斯文的臉脹得通紅,低斥道:「放手!這是在大街上!」
活像個遭人調戲的稚嫩少年,我索性惡人做到底,輕佻至極地勾起他的下巴,道:「沒想到,窩邊草也別有風味……」
柳清風無奈地歎了口氣:「你就不怕楚逍生氣?」
又一針扎漏了我的底氣,我悻悻地鬆開手,嘴硬道:「我怕他做啥!」
柳清風詭異地眨眨眼,拋給我一個「我什麼都知道」的眼神,我的胃一陣翻騰,當機立斷扯過韁繩,一鞭子抽在馬臀上,疾馳而去。
柳清風被揚起的黃塵蒙了頭臉,罵聲遠遠傳來:「李煙瀾!咳咳……你這痞子!」
***
出了城門,我勒緩了馬速,昨夜已修書一封命人快馬加鞭送至金陵,剩下的事就交給對方去煩,也好讓我有時間一路遊山玩水,慢慢晃過去。金陵之行,雖然必要,卻不緊迫,才登基不久的小皇帝尚不諳政事,對蓬萊島一事斷然不會草率決定,兵部尚書再如何興風作浪,皇上不點頭,也只得拖著。所以我是抱著散心兼探望故人兼騙吃騙喝兼找人墊背的企圖去金陵,算來我與那人,已有近七年未見,何況難得有求於他,不用想也知道那乖滑之人定然在等著看我笑話。
十年江湖,我從無人知曉的慘綠少年修練成「最不想遇見的對手」榜上排名三甲之內的風雲少俠,全仗著柳清風招災惹禍的特殊能耐為我引來層出不窮的對手做墊腳石,一想到此行無柳兄相伴,一切全要靠自己,不由得有些黯然。
細數下來,叫得出名號的江湖人物,有七成以上直接或間接與我結過怨,九公子聲名遠揚,這些人功不可沒。
「李九!拿命來!」道邊樹林裡竄出三個黑衣人,舉著大刀迎上來——順便一提,李九是我行走江湖用的名字,雅稱九公子,俗稱李九,罵稱姓李的小子。
我看看天空,晴朗無雲,麗日高懸,算來已近午時,拱拱手道:「各位仁兄,穿成這樣,不熱麼?」我一身素色綢衫還出了層瀑汗,現下這幾位從頭到腳包得密密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活像錦春樓的油紙紮火腿。
「少廢話!」個子最高的那個一刀砍過來,我單手撐在鞍上,身形旋轉,凌空一腳把他踢到三丈之外,後面那兩個見狀哀叫了聲:「老大!」悲憤交加地舉刀朝馬頭剁下,被我斜劈一掌擊在刀側,百十斤的大刀脫手飛了出去,險險地擦著老大的頭頂飛過,釘入土中,我躍下馬,一揚手點了兩個男子的穴,然後蹲在奄奄一息的老大面前,扯下他的蒙面布,想了又想,道:「我不記得惹過你們啊……」
老大額角爆起青筋,咬牙道:「老子敗了,還有什麼好說?你動手吧!」
「你想讓我殺你?」我伸手向他胸口摸去。「可以,付費先。」
老大一臉快要吐血的表情,掙動了幾下也沒掙開,我摸出荷包,不由得「咦」一聲,難以置信地看看地上那人鬍子拉碴的一張臉,再將視線轉回手中精緻小巧的繡花荷包,柔滑細軟的蘇州絲錦,無可挑剔的繡工,鴛鴦戲水,彩蝶雙飛,怎麼看怎麼不像這類粗曠男子該有的東西,解開一看,裡面折著一張銀票,南北通用,紋銀三萬兩。
「你、你別想從我嘴裡套出什麼!」那男人像沒了爪子的貓一樣虛張聲勢,道:「我死都不會出賣主子!」
我管你主子是誰!瞪了他一眼,繼續在他身上東翻西找,我得罪的人比得罪我的人多了不下百倍,若一個一個殺上門去,只怕到老死也追究不完,人生苦短,我何必自找麻煩?
「李九!你想做什麼?」身後傳來一聲喝問,被我點了穴的木樁之一揚起變聲期少年的鴨子嗓:「要殺便殺!何必這樣侮辱人!」
我懶得理他,摸索了一番沒再發現什麼值得下手的,倒是那可憐的傢伙一張臉脹得通紅,羞憤交加,兩眼不斷翻白。
我將菏包連銀票揣入懷中,泰然自若地封上他氣得冒火的雙眼,拱手一笑,道:「承讓了。」
然後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身後追來一聲怒吼:「李九!我太行山陸英不會放過你——」
我繁如星河的江湖梁子,就這麼又結下一樁。
***
正午時分,趕到漳州,抬眼見悅來客棧的招牌正在陽光下熠熠發光,頓覺腹中飢餓難耐,把韁繩丟給小二,衝進去祭五臟廟。
上了二樓,看見臨窗而坐,正朝我笑得勾魂攝魄的男人,一時覺得腳下千斤重,半步也不想往前邁了。
那個陰魂不散的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竹筷輕點向面前一桌子好酒好菜,靜待我棄械投降。
打出娘胎以來,我招惹過不少人,但是從來沒有怕過誰,面前這個,當屬意外中的意外。
我摸摸叫得正歡的肚子,擠出一個笑容,在他對面坐下,道:「楚公子,承情了。」
楚逍一挑眉,聲音低沉曖昧:「楚公子?」
體會到他言下之意,我朝他笑笑,柔情萬千地輕喚了聲:「楚楚……」
楚逍嘴角抽搐了一下,夾起一塊八寶醬鴨丟在我碟中,掩口咳了一聲,像是極力忍耐著什麼。
我也不跟他客氣,下筷如飛,把桌上的精華掃蕩了一遍,最後摸了摸肚子,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嗝,才想起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你怎麼會在這裡?」
楚逍忍俊不禁,抽過帕子拭去我唇邊的飯粒,道:「煙瀾,我發現你只有吃飽的時候腦子才靈光。」
我喝了口湯潤喉,打算起身告辭,楚逍可惡的聲音再度響起:「要不要去客房休息一下?」
看看外面烈日當頭,再看看楚逍俊美得讓人腳軟的面容,哪個比較誘人,不用我說了吧?
結果,我們休息到了晚上。
誰也沒有趕夜路的興致,於是,繼續休息。
「你敢盯我的梢?」我趴在楚逍身上,扯著他的頭發問,楚逍抬頭啃咬我的頸項,含糊不清道:「你不是讓我自便麼?」
「那,在路上的事?」我一手順著他的胸肌滑下去,煽風點火,在肚臍上畫來畫去,楚逍的氣息開始不穩,低聲道:「你玩得高興,我怎麼敢打擾?」
敢情我在太行山黑衣人身上斂財的行徑都被他看見了?我撫上他的腰側,撐起上身問:「你不會要求分成吧?」
楚逍扯出個意義不明的笑容,手環上我的後頸,我頭皮一緊,還沒呼出聲,已被他一個翻身壓在下面,灼熱的氣息炙烤著我的臉頰,手掌在身上四處游移,男人的聲音沙啞得讓人酥了耳朵:「早晚會被你氣死……」
我抬手朝他脅下斬去,中途被楚逍擋下,便一翻掌改取側頸,逼得他不得不起身,楚逍也不是吃素的,二指併攏朝我軟麻穴攻來。
我們從床頭打到床尾,互拆了一百多招,由於自身條件限制(穿得太清涼),只能把戰場劃定在床幃之內,始終也不能打得盡興,最後楚逍終於瞅了個冷子,閃開一串連環踢,順勢抓住我的腳踝往下一拉,整個人覆了上來,威脅道:「你再動一下試試!」
我立時從善如流地閉上眼,直挺挺地一動不動,楚逍倒真是不客氣,從頸項開始一路熱吻下去,修長靈活的手指直攻要害,死人都會被他挑弄得詐屍,何況我只是裝死,很快讓他逗得慾火焚身,雙手不由自主地滑上他的肩背,喘息間,腰被一手勾起,眼看後門大敞,再無防範,楚逍深邃的黑瞳彷彿在說:認命吧!
意外之所以稱為意外,一是因為它在意料之外,二是因為它能讓人措手不及,三是它能扭轉大局。
那天晚上的意外是,當我即將、很快、就要被楚逍徹底攻陷的時候,院中突然有人呼喝一聲:「著火啦!救火啊!」
我和楚逍都愣住了,撩開床幃後見窗外紅光閃動,樓下人聲鼎沸,亂作一團,然後,我大笑,他青筋直冒,再然後,手忙腳亂地穿衣服,大火蔓延得很快,我抓住包袱正要絕窗而出,突然想起什麼,又折回床邊翻找,楚逍拉住我的手,怒道:「還不快走!」
「你先走!」我七翻八翻,翻出那個繡花荷包,一把攥在手裡,濃煙已經漫了進來,楚逍攬過我的腰,從窗口穿出。
馬廄裡嘶聲連連,我的馬兒已經掙斷繩子跑了出來,一顆大頭在我肩上蹭來蹭去地表功,楚逍打了個呼哨,一匹黑馬從街對面跑來,乖順地停在主人身旁,映著火光,那一身黑緞子般的光亮毛皮,高駿結實的軀體,張狂不羈的氣勢,讓我不由得脫口而出:「好馬!」
楚逍原本繃著的臉放晴了些,目光也柔和了些,我又加了一句:「正好與你配成一對。」
看著一張俊臉霎時烏雲密佈,我心情大好,翻身上馬,遠離身後的喧囂。
身後傳來馬蹄聲,清清脆脆,一隻溫暖修長的手拉住我的手,月光下,並駕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