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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橫天下 (六)赤焰煉身終不悔(1) 作者:Ivia
    北川輝的這招袖裡文章乃是他的暗藏絕技,南烈跟著他十幾年從未見他使過,因此也不知道。仙道卻是知道豐玉的發射暗器手法中有一招極為陰毒的招式,流川出手救籐真時眾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仙道卻眼觀六路,北川輝一彎腰,一動袖,他便察覺,忙叫道:」快,四海為家。」

    流川不明仙道用意,但極聽他話,身形陡轉,使了招四海為家,便在這時,北川輝的」袖裡文章」已射了過來。一堆銀針看似一齊而至,實則有快有慢,方位有序,若流川見了銀針再躲,那麼躲了第一枚必定躲不過第二枚,但他在銀針來前已動,這招四海為家恰是袖裡文章的剋星,眾人看來便似流川明明已躲了開去,銀針卻仍徒勞無益地往他適才站立之處發出。

    流川見到銀針的聲勢卻也暗自駭異,待最後兩枚從身邊射過時,腰肢回扭,長劍遞出,將兩枚銀針吸了過來,姿態曼妙難言,南烈爆天價叫了聲」好」,他」好」字未落,流川手中長劍已勢挾風雷,刺向北川。北川見自己的袖裡文章失手已是大驚失色,待見流川長劍忽至面前,已不及回擊,硬生生退後兩寸,此時流川劍招使老,已遞不出去,哪知他運上波心九道內力,將劍尖黏附的銀針彈了出去,北川面門中針,倒地而亡。

    豐玉眾人先是一靜,接著鼓噪起來,有的說流川殺了掌門人該殺了他為掌門報仇;有的說北川罪本該死,流川非但無罪,反而是本派的恩人,眾人七嘴八舌,議論不休。

    南烈將法仗往地上一敲,眾人頓時一靜。南烈道:」本派規矩,上代掌門傳下代掌門時除了交接儀式外另要將本派三寶傳與,現下跗血陰娃、聖書《縱橫》和無影手套一件也沒傳給這人,我便還是你們掌門。我說這位少俠手誅逆賊,於我派大大有恩,你們敢不信我麼?」豐玉掌門權威極重,不然北川已有一批心腹,也不用等當上掌門後再行處決南烈了,此時南烈這麼說,豐玉門下眾人當即不敢再言。

    南烈自小時候起便一直受北川輝壓迫,名為掌門,實則與北川的傀儡無異,這才千方百計與岸本兩人聯絡到師父北野,打算裡應外合殺了北川,重獲自由。哪知北川奸猾已極,見岸本數日不歸,知有變故,逼令南烈提前舉行掌門人交接儀式。南烈知他蓄謀已久,羽翼已成,只等名正言順後便要處死自己,雖然草率,也只好行險,是以才在儀式中途發難。現得流川相助剪除了北川,他所剩的心腹已是一批烏合之眾,不足為患,雖不知流川怎會突然來此,又為何助他,仍是心情大好,吩咐人先帶流川等人下去休息,自己留下處理北川的遺黨,一心要在北野到來前肅清豐玉,然後掃榻相迎。

    流川等六人隨著幾個小廝到了一處清雅的竹居,有人奉茶相迎。花形見籐真始終昏迷不醒,不覺憂心如焚,無心飲茶,想要立刻帶他回船,但竹居門前已有二十幾個豐玉弟子站著,言語客氣,就是不許他們離開。

    仙道道:」我從書上看到,豐玉有一門天罡封血手的點穴手法,點中人身大穴後四十八個時辰內若不解救,那人以後便算醒了也是廢人一個。」花形急道:」難道小王爺是被這門手法點中的?」仙道道:」你拉開他衣服看看,要穴處是否有一個個銅錢般大的紫印?」花形一猶豫,將籐真上衣層層解開,只見他膚白勝雪的身上果然有一個個銅錢大小的紫印,不僅如此,前胸上還一大片斑斑點點的淤青。

    仙道自是知道怎麼一回事,不忍見花形滿面通紅,又是氣憤又是痛苦的模樣,道:」紫印還在,看來小王爺被點中穴道未及四十八個時辰,花形你只要將內息從印跡處通進去便可解開他穴道。我們去門外為你守著。」說著拉了流川去前門外,高、永二人一起走向後門。

    流川與仙道一起坐在門外台階上,流川忽問:」籐真受重傷了,對不?」仙道一愣,道:」他穴道被封,也沒什麼。」流川問:」那花形幹麼一副要死的樣子?籐真身上那些淤青不是中毒後的反應麼?」仙道苦笑道:」不是的。」」那是什麼?」

    仙道見不遠處幾個豐玉弟子聽了他們的話後正笑著竊竊私語,也覺流川於這方面未免太過無知,倒讓自己不好意思,只得拉過他頭,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流川也非全然無知,一下子便明白過來,想起適才自己理直氣壯地問仙道這種問題,不免難以為情,看了仙道一眼,恰逢他也正看他,二人目光一觸,忙又轉開,臉上均是一紅。

    正在這不尷不尬的當兒,南烈的聲音傳了來:」遠客到來,招待不周,還望恕罪。」人隨聲至,得意洋洋地走了來,見了台階上的流川先是一愣,爾後笑得更歡,」在等我麼?這可過意不去。」

    流川也不廢話,直截了當地道:」我中了赤火龍的毒,毒入經脈,要藥果治療,你給我吧。」南烈瞿然而驚,站定後望了他數眼,道:」你什麼時候中的毒?現在感覺怎樣?誰跟你說藥果可以解毒?」

    流川與仙道聽了,心頭一沉,流川顫聲問:」藥果解不得麼?」

    南烈一皺眉,看看他,又看看他旁邊的仙道,道:」也未必解不得,不過身上沒毒的人吃了怕就要糟。流川,你對我說實話,是你中了毒麼?」流川見被他拆穿,便也不再隱瞞,指了指仙道道:」是他。」

    南烈先見仙道形容儒雅,面目英俊的出奇,便有些不快,待見流川為他向自己求藥,更是鬱悶,問流川道:」你就為這事上豐玉來的麼?」流川點點頭,看向仙道,心想:」若不是這白癡中了毒,我才懶得跑這麼遠呢。」他不知自己的目光柔和異常,南烈見了卻妒火中燒,適才殺北川、定門戶的一團歡喜早就煙消雲散,沉聲問:」你們怎識得路?」

    流川一猶豫,仙道道:」我們路上遇到一位叫北野的前輩,替他出手逐了幾個不自量力的挑戰之徒,他老人家一高興便給我們指了條明路,順便讓我們替他捎個信,說他尚有些要事未了,要隔些日子才能回豐玉,那份地圖他已經收到,多謝你啦。」南烈聽他提到地圖,料他所說不假,但仍厲聲道:」什麼替他逐了幾個敵人,師父他老人家用的著你幫忙?定是你知道中了毒,故意招人去襲擊我師父,然後假裝出手相救,要師父承你的情,騙得他來救你,是不是?」

    仙道尚未回答,流川已道:」就算是,又怎樣?」南烈對著他忙改了張笑臉,柔聲道:」也不怎樣,這主意其實挺妙,不然你我也不能想見了。」

    豐玉眾弟子均低聲而笑,南烈咳了幾聲,又賠笑道:」流川,難得你來豐玉,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說著伸手去牽流川右手。流川右腕一圈,已脫出他掌握,俯身扶了仙道起來,道:」不忙玩,先治人要緊。」

    豐玉眾人笑得更是厲害,只是礙於掌門,不敢大聲。南烈頗為尷尬,見仙道被流川攙著,半身力道全靠在他身上,好不舒服,卻還衝著自己一臉無可奈何地笑,氣更是不打一處來,但在流川面前又不好發作,只得勉強笑道:」流川你心地真好,這位兄台也不知修了什麼福,得你傾心照顧。」流川瞪著他,想這人怎麼沒完沒了。南烈被他看的面紅耳赤,再也說不下去,只得先行帶路。

    仙道見他們走後仍有一批豐玉弟子圍住竹居,猜想南烈不欲他私擄小王爺的事傳出去,恐怕要對花形他們不利,就不知長谷川他們是否趕得及。

    他見南烈走在前頭,走不幾步就回頭看看他們,但相隔一段距離,如他們小聲說話,他應聽不見才是,便附到流川耳旁道:」待會兒若是取不到藥果,你別管我,護送小王爺他們出去,到了他們船上便不用怕了。以後他們承你的情,必會慫恿陵南王出兵助你統一湘北草原。」

    流川初時只覺耳邊又麻又癢,仙道說什麼一時沒聽懂,待回味過來卻生氣莫名,一把推開他道:」少來,我只管你,旁人死活與我何干。」

    仙道一怔。他鑒貌辯色,見了南烈神情便料到自己這番取藥果不會那麼輕鬆,他怕流川為救自己奮不顧身,想抬出湘北的利益來讓他有所顧忌,那麼,即便自己死了也能心安。哪知流川平時只是潛心練武,對國家大事所知甚少,他又向無追名逐利之心,別說一個陵南的塞外草原,便是把整個陵南加上海南全送給他,他也不見得會眨一眨眼睛。仙道聽他說的堅決,也不知是喜是憂。

    南烈見仙道對流川這般親熱,原是怒火攻心,待見流川推開他,態度決絕,心裡又一陣歡喜,心道:」他雖為這個小子來此求藥,對我未必無情。」他自五年前在湘北見了流川後,常常於午夜夢迴之際想起他,只是豐玉與童山相距遙遠,他又是安西弟子,自知此後恐怕相見無期,思之不免心頭鬱鬱。他本好男色,這時更是變本加厲,常常出海去各地擄掠,凡是略有幾分姿色的男子,小至七歲男童,大至三四十歲的成人,都被他搶到豐玉島。他為他們專建了座禁宮,養在其中。豐玉本是邪派,派中之人多邪魔外道,於什麼禮儀廉恥根本不放在心上,掌門違悖倫理,倒行逆施,他們非但不引以為恥,反覺榮耀,感到惟其如此,才足以做他們的掌門,因此南烈更是無所顧忌,為所欲為。

    今日他忽見流川,一時只疑身在夢中,見他身材頎長,玉骨冰肌,比五年前出落的更是美麗,自己的禁宮中美男不少,但和他相比俱是有如糞土,不免見獵心喜,起了收納之心。但見仙道儀表不凡,遠勝於己,與流川又頗為親密,不知有何淵源,心中忽喜忽憂,難以寧定。

    他本打算帶流川去正殿,讓他看看自己訓練手下、作為一派掌門的威風,卻不知不覺地來到禁宮門前,自己覺得好笑:」怎麼我今天這般著急?」回頭又望了流川一眼,心道,」如他這般姿色的人,只有讓他心甘情願地跟著我才有味道,我便帶他進內,看看我的』三宮六院』,在他面前與他們雲雨一番,他小孩子家不知事,必定看的心神不定,我再從旁挑逗,當可到手。」又想,」他旁邊那人需得早點打發走,別我一場忙活,倒為他人作了嫁衣裳。」心裡越想越邪,臉上也不禁露出貪婪之色。

    仙道一皺眉,正待提醒流川小心,手一拉到他袖子就被他甩開,怒道:」我不聽。」加緊幾步走到他前面,仙道歎了口氣,只得跟上。

    南烈帶二人進了禁宮,自己先去準備,讓下人帶他們去花園等著。

    仙流二人跟著隨從東轉西轉,到了一處園子。園子佔地廣闊,喬松秀柏、奇石名葩,另有池沼幾方,白鶴野兔自在其中,四周是曲廊縵回,通向他們所來之處,園子中間一座花亭,高為兩層,第二層風飄秀幕,似乎便是宴客之所。隨從將仙流二人帶上花亭二樓後便自動退下,有幾名僕役打扮的男子上前端茶奉水。

    仙道見那幾名僕役均是容色美妍,氣質不俗之人,不禁暗暗稱奇。他怕南烈在茶水中弄鬼,只撿新鮮瓜果吃了幾樣。流川正為仙道適才的話不痛快,也無心茶水瓜果,同時心中又奇怪:」這人雖不識好歹,可也是為了我好,我幹麼會這麼生氣?難不成——我喜歡上他了?」他被自己所想嚇了一跳,第一個念頭便是,」絕不可能,仙道可是男的。」但隨即又想,」南烈似乎就喜歡男的,不過南烈是壞人,自是另當別論。再說,就憑那個白癡,也配讓我喜歡?——不過仔細想想他倒是很聰明的,長的也很好看——」他對自己的心意琢磨不定,越想越煩,恨恨地瞪了仙道幾眼。仙道一愣,以為他還在為剛才的話怪他。

    不久,絲竹之音傳來,南烈換了掌門交接儀式上穿的衣服,只著一身繡著楓葉的白色單衣,左擁右抱,被十幾個衣著華貴的男人簇擁著上了花亭。

    仙道見了他一身打扮就心中不喜,別過臉不去看他,心道:」怎麼這世上有如此討厭之人?」

    南烈讓人擺酒設宴,自己坐在仙流二人對面。他帶的一群人均是他的男妃,著裝怪異大膽,不男不女,依偎在南烈身邊調笑。有幾人見了仙流二人後怒目而視,心道:」怎的世上有如此俊逸之人?好不容易盼的那個籐真健司走了,如今又來了兩個不分上下的,以後什麼時候才輪得到自己受南掌門的寵幸?」

    南烈一邊與這些人調情,一邊暗暗觀察流川的臉色,流川心中正在矛盾,不斷問自己:自己現在這樣是不是喜歡上了仙道?但眼看南烈和他的男妃們這副德行,又不由得覺得噁心,想:」原來男人和男人之間的喜歡是這樣的,那我一定不是在喜歡仙道。」但他素來誠實,總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心中更煩。

    他心裡雖亂成一團,臉色卻是如常,南烈見了不免失望。忽的靈機一動,推了身旁一人道:」盡纏著我幹麼?去好好伺候客人。」向仙道那邊使了個眼色。那男妃會意,幾步走到仙道面前。

    仙道正支頤望著欄外春色,忽覺身前一暗,接著一隻手掌撫上他面頰,一人道:」這位公子面頰好滑,小心被風吹壞了,讓我來為公子擋風吧。」說著跨坐在仙道身上,不斷扭捏作態。

    南烈見流川渾身驀地一緊,右手捏拳,似要發作,心中又喜又妒。卻見仙道左手虛帶,抓了那男妃腰身,將他推到地下,沖南烈道:」多謝掌門好意,只是兄弟素來不喜男風,還請見諒。」地下那名男妃見仙道不理自己,怕南烈怪他沒用,事後要懲罰他,又往仙道身上靠。仙道歎了口氣,雙手抱著他來到欄外,那人哇哇大叫,拚命想抓住仙道,但仙道只是不能運內力,武藝未失,區區一個男妃如何抓得他住?他手一鬆,那人便落入花亭下的水池。幸而水池頗深,他才逃的一命,也不敢再行上來,拖著一身濕衣狼狽去了。

    仙道本以為這麼一來南烈定要發作,哪知他只是喝了口酒,氣定神閒地道:」這些庸脂俗粉,原難入君子之眼。」仙道見他如此,只得重新歸座。

    南烈忽問:」到現在還不知兄台尊姓大名。」仙道道:」不敢當,在下仙道彰。」南烈一驚:」你便是在三十招內敗紅砂手的人麼?」仙道微微欠了欠身。

    南烈微一沉吟,道:」仙道兄適才說不喜男風,是真心不喜呢,還是礙於世俗禮教,不敢喜歡?」仙道道:」兩者都不是。」南烈一愣:」那為什麼?」仙道笑道:」君子不奪人之愛,這些都是南兄的人,南兄雖慷慨,兄弟卻又怎敢昧心染指?只好託言不喜。」」這麼說你是喜歡的羅?」」何止喜歡,艷羨之極。」嘴上說著,臉上卻絲毫也無艷羨之極的意思。南烈又要將男妃贈他,他卻以」朋友之友不可戲」為由,堅不肯受。南烈暗暗生氣,卻也拿他無法。

    仙道眼珠一轉,忽問流川道:」對了,你要不要?」流川瞪眼道:」我又不是你,要他們來幹麼?」仙道搖頭道:」原來你才是不喜男風。」

    流川尚未答話,南烈已搶著道:」當真?」流川心道:」我恐怕是真喜歡上那白癡了,不過這種事弄錯不得,還是確定一下的好。」當下淡淡地道:」我不知什麼男風,我若喜歡一個人,不管他是男是女,都不會放手。」他是想,如果他喜歡仙道,那麼仙道肯定也喜歡他,他這麼一說,仙道一定會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如果事情不是這樣的,那麼仙道肯定會驚愕非常,或者不明所以,如此一來,自己便可知道是不是喜歡上仙道了。

    仙道本是逗著他玩玩,卻逗出他這麼句話來,不明他是否特有所指,一顆心怦然而動,臉上卻是不敢露出絲毫表情。

    流川看的奇怪,正在想他這樣子算是什麼意思,南烈卻已拍桌站起,道:」好,說得好。南某生平最討厭那些繁文縟節、及那些自以為是的正人君子,是男人便不能喜歡男人了麼?我倒要問問那些說不的聖賢們為什麼。一個人不聽從自己心意行事,倒去聽些迂腐不堪的偽君子們的話,難道便不可憐了麼?」突然聲調轉柔,沖流川道,」流川,我也不瞞你,自從五年前在湘北一別後,我對你無日或忘,好不容易你來到此處,你若答應留在我身邊,我把這些人全部趕走,而且我發誓,以後也永不再另找人,如何?」

    仙道一直瞧不起南烈,這時卻不由得暗暗欽佩,心道:」這小子雖然淫褻,但敢作敢為,也算是性情中人。可惜遇上的是流川。」他料定流川不會理睬南烈,正想他若惱羞成怒該如何對付,哪知流川卻道:」此話當真?」

    南烈聽他口氣,似乎也不討厭自己,不由得欣喜若狂,道:」怎麼不真?你要我發個毒誓麼?」

    流川道:」發誓有什麼用?」一手搭上他肩頭。仙道看的下巴都快掉了下來,心道:」難不成南烈剛才那番話打動他啦?他怎麼這麼天真?那人不過貪圖他身子,對他哪會有什麼真情?我一定要阻止他。」想雖這麼想,怎奈一時手腳酸軟,心頭難受,說不出話來。

    南烈卻感到流川的右手上不斷有內力傳來,他不動聲色,暗運內力抵抗,他內力中本含劇毒,但對付流川自是不用。流川一試之下知他內力高深,自己的波心九道尚未練成,不能與他硬拚,當下猛的收力,二指合併,點他執杯之手的神門、通裡二穴。南烈也不放下酒杯,右手微晃,小指橫勾他二指,流川分開食、中二指,改點為剪,南烈將酒杯拖前抵擋。二人都只一手交戰,身坐椅上,似乎事不關己,遠遠望去,還道是二人在玩指作戲,哪知是在較量上乘功夫。

    仙道這時自也明白流川用意,心中鎮靜下來,凝神觀看二人斗指。論手法確實是流川技高一籌,但南烈臨敵經驗豐富,手上除了酒杯外,另有各種戒指、手鏈,這一樣樣首飾看似累贅,交手時卻都成了攻敵的一件件小兵器,加上南烈的內力,反而佔了便宜。因此一時之間,二人鬥了個旗鼓相當。

    流川忽然罷手,道:」不比了,你武功還不錯。」

    他既住手,南烈便也停鬥,聽他言語,以為他有意試自己功夫,又歡喜起來,問:」流川,若發誓沒用,你要我怎麼做才肯留下來?」

    流川本想依仗武力擒住南烈,要他給自己藥果,但試了一下他的身手,發覺要贏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正自思忖還有何良策,聽他這麼問,隨口道:」先把你的一隻手斬下來再說。」

    他本是隨便說說,料來南烈不肯,哪知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南烈見流川低頭凝思,絕美的臉龐上又添了一層凝重的風姿,不禁看的如癡如醉,聽他這麼說,心道:」反正我已殺了叛徒,師父不久即歸,我把這掌門人之位還給他老人家之後,就和流川在這園子裡過神仙般的生活,有無武功都是一樣。他見我為他甘斷手掌,必定感念我情,由感生愛,我得他所愛,此生更有何求?」當下一咬牙,道:」只要你開口,別說一隻手掌,我連命也一併給了你。」他砸碎一隻盤子,執起半隻,用破裂處對準右腕,道,」這隻手剛才得罪你,我便斬了它為你出氣。」手起盤落,那破盤邊緣運上他內力,與利仞無異,登時將他一隻右掌斬了下來。

    這一變故誰也沒料到,眾男妃慌慌張張,忙著撕衣襟為南烈裹傷,有的嚇得哭了出來。南烈強忍劇痛,從懷中取出一瓶藥粉,在傷口上撒了些,這些藥粉極靈,撒上不久傷口便止了血,眾男妃忙為他裹好傷口。這時守在外面的豐玉弟子聽得動靜,衝了進來,被他喝退。

    流川見他如此,心中先是一愣,跟著想到:」這白癡自斷其掌,如何還會是我的對手?正好逼他給我藥果。」但他又不願趁人之危,道:」我不要你討好,藥果在哪?」南烈痛的要死,見他毫不憐惜,還問出這麼句話,一時說不出話,緊咬嘴唇搖了搖頭,態度甚是堅決。

    仙道見此變故也是暗暗心驚,忽的想道:」這人對他如此情深,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只是若只為他一句戲言,我能否也如這人般親自斬下自己的手掌?」

    他心中思疑不定,忽而喜悅,忽而悲傷,忽而驚懼,忽而疑惑,種種感情紛至沓來,臉色不由得一片灰白。流川見他如此,卻以為是他毒傷又發作了,此時他們身邊已無九轉回魂丹,他心中著急,不再猶豫,上前雙手橫揮,擲開南烈身邊的男妃,去扣南烈左手脈門。南烈小擒拿手本不如他使得靈便,何況右手初斷,失血過多,力氣不足,不幾下就被流川扣住脈門。他心中一痛,昏了過去。

    流川一皺眉,只得捏他人中助他甦醒。南烈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覺得流川的臉龐就在面前,他的手正在自己臉上揉動,心裡一陣歡喜,想他到底不是完全無動於衷,嘴唇飛快地在他的手心上親了一口。流川出其不意,沒能躲開,心中嫌惡,本能地一推,一掌擊在南烈頸上,雖未用真力,南烈也已痛的半死。

    流川將他一把拉起,問道:」藥果在哪兒?」南烈苦笑道:」不瞞你說,一個星期前藥果便熟了,兄弟們早採了果子製藥去了,現下一顆也沒了。」

    流川急道:」那他的毒怎麼解?」南烈搖搖頭,道:」毒若是入了經脈,沒了藥果,大羅神仙也治不了。」流川道:」你胡說!」南烈自認識他以來,從不見他有何明顯的感情波動,這時卻見他渾身發抖,連自己的脈門也扣不住,眼淚在眼眶中轉來轉去,卻緊咬下唇不讓它落下,不由得又是妒忌又是心痛,一句」我沒胡說」便說不出口。

    流川正自六神無主,背後卻有人抱住自己,仙道的聲音輕輕地道:」生死由命,我值什麼?要你為我這麼傷心。」

    流川聽到他的聲音後略略鎮靜了下,見他一手環著自己的胸,一手環著自己的頸,整個頭埋在自己肩上,便一手伸後摸了摸他的頭,低頭又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道:」放心,我決不讓你死。」

    南烈正看著仙道那只被流川吻過的手發呆,手腕一麻,又被流川扣住脈門,他冰冷的聲音道:」藥果長在哪兒?帶我們去。」

    南烈心灰意沮,只得帶他們去。原先還想以自己體弱為由,要求流川讓他叫輛轎子,他想流川既要要挾他,勢必與他同乘一轎,到時便可趁機佔點便宜。但流川那雙澄似秋水,冷若玄冰的眼睛只瞪了他一眼,他便嚇得不敢多言語,想這小魔王心狠手辣,他此時心情不佳,別又惹得他在自己身上出氣。見仙道全沒一個將死之人的覺悟,反而容光煥發,攬著流川的肩有說有笑,逗他開心,心中又暗暗惱怒,對著流川咬牙發誓:」仙道是活不久了,我只要逃離你的掌握,你一人在豐玉島上還能有什麼作為?到時我若不將你抱在懷裡,做到你流淚求我,我南烈二字便倒著寫。」

    這時豐玉弟子也已發覺掌門落入他人之手,只是南烈曾下令他們退開,他現在又在別人掌握之中,眼見局勢撲朔迷離,一夥人只是遠遠跟著,不敢靠近。

    流川急於去藥果生長處一探究竟,又有南烈在手,有恃無恐,自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裡。仙道經由剛才一番變故,也想通了,不再抗拒流川,心中反覺一鬆。他自知時日無多,此刻不過不忍拂逆流川的心意,心中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也不把那些人放在眼裡,只跟流川調笑。流川不知他幹麼對自己又轉了態度,心中雖覺溫暖,卻又生著些糊塗氣,但想這些不明白的事慢慢再想不遲,眼下救治仙道是第一要緊的事。

    三人行了一頓飯功夫的路,路旁樹木漸少,地下亂石增多,轉過一處彎,眼前赫然是一座石山,但這座石山又與別的山不同,頂上似乎凹進去一塊。

    仙道行來之時已覺身邊空氣似乎越來越熱,初時還道是幻覺,等見了這座山的形狀,卻一驚,心道:」這山頂呈圓錐狀,山附近又這麼熱,難不成是座活火山?怎的又不見山口有青煙冒出?」

    他所料一點也不錯。豐玉群島其實便是座火山群島。海底裂隙處溢出熔岩流,巖流逐漸上升,超出海面,頂部火山錐逐次加寬,便形成一座火山島,而從海底而出的火山通常有十幾座相連,鄰近的火山島便形成群島。一般而言,露出海面的火山都會停止活動,但也沒有絕對。這座乾坤山便是例外。

    乾坤山從海底而出,又拔地幾十丈,自豐玉派遷往此島以來,只爆發過一次,且威力不大,只波及方圓幾里地。那時的豐玉掌門便率領弟子扛石擔土,從火山口下去填塞了海面,此後火山再也沒噴發過。

    南烈朝火山口抬了抬下巴,道:」藥果喜熱,一向長在乾坤山火焰洞口,你去看吧,可不是全采光了?」

    流川抬頭望去,似乎可見火山口處有幾根細枝,隔得遠了,看不真切,便點了南烈幾處大穴,將腰中劍遞給仙道,自己拿了他的手套上山。

    乾坤山最初平坦,越到後來越險,雖只離地幾十丈,最後幾丈卻幾呈垂直。流川戴著仙道的黑金絲手套,不懼什麼毒蛇蟲蟻,尋隙插入手指,雙腳在崖面上微點用力,竄上幾步。不久就來到山頂,一個一丈左右的火山口赫然在目,旁邊僅供幾人站立。

    他見幾株小樹光禿禿地站在火山口旁,東倒西歪,別說果子,連樹葉也不見一片,原還抱著一線希望的心登時沉了下來。但他不肯接受事實,仍在火山口旁到處翻尋。藥果樹從火山岩縫中硬擠而出,東一枝,西一枝,零零落落,連火山口內也有。流川不死心,雙足勾著火山口,身子倒垂下去尋找。

    他身子甫入火山口,便覺一股熱氣衝來,暖洋洋的便欲睡去,忙一咬舌尖,藉著疼痛強打精神。正在這時,忽聽仙道、南烈二人齊聲叫道:」有人偷襲!」

    緊接著雙腳一鬆,被一股大力撞了下去。

    他處危不亂,身子臨空,見有一枝在自己面前,當即出口咬住,只覺嘴裡一痛,已被樹枝上倒刺刺中,但落下之勢卻緩了一緩,他藉機翻轉過來,雙手攀巖而上。到了出口處,他折了一枝在手,用足力氣甩了上去,只聽啪的一聲,樹枝被彈飛出去,流川卻已趁機躍上,見三個奇裝異服的人,一個手中拿把竹傘,一個雙手持了兩面生滿倒鉤的鐵牌,另有一個持著彈弓,分三方圍著自己。

    流川眼中卻只看到適才自己在火山口內翻身的瞬間見到的一枚紫色多角形小果,當時情況危急,雖見到了也沒想到可能是藥果,現在回想起來,卻又不敢相信。

    仙道見他遇險,便匆忙奔上,未走幾步又見他出來,這才放了心。他一時情急,運了真氣,把南烈遠遠甩在後面,南烈忙大聲求救:」快上來擒拿奸細!」

    仙道心想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也不再顧忌,一個凌空飛旋落在南烈身前。南烈頸上一涼,仙道手中長劍劍面已貼上了他脖子,他心中一凜,不敢再叫。豐玉眾人見掌門又落入人手,也不敢輕舉妄動。

    那邊流川卻已和三人戰在一處。這三人乃是守衛此山的豐玉三真人,使竹傘的叫做巖田三秋,拿鐵牌的叫做矢嶼京平,二人均已五十開外,持彈弓的大輝一男卻只三十多歲。乾坤山山壁處有數個凹洞可供容宿,三人平時便在凹洞處生活,流川上山時未見這些凹洞,便沒發現他們;他們卻長居於此,山上一有風吹草動立即驚覺,當下先他一步上山,在洞旁埋伏,他們從另一邊上的山頂,仙道、南烈未瞧見他們,他們卻也不知掌門落難,見流川雙足勾頂,便暗施偷襲,推了他下去。

    他們聽南烈叫聲後不明所以,本來不想動手,但流川急於打倒他們後下去取果,一上來便施了幾招殺手。火山口邊只可容幾個人立足,地形極險,因此三人也不及細想,招招拚命,要將流川逼入火山口內。

    流川數次與豐玉人眾動手,對豐玉派的招數已經頗為熟悉,在船上時他又曾就北野的身手仔細研究過。巖田與矢嶼二人兵仞雖怪異,招數底子仍與北野的判官筆路數一般無二,若論變化之巧,招式之狠,尚遠不及北野,是以流川對付他們是游刃有餘。只是他不願把他們擠入火山口,怕他們下去時亂扯亂拉碰壞了藥果,一意把他們往外撞,自己不免身在險地,加上大輝在旁打冷彈,處境頗為不利。

    巖田見己方三人仍是對付不了一個毛頭小伙子,心中焦躁,忽的把傘一撐,擋住了流川的視線,他的傘乃軟竹編排而成,中有縫隙,他從傘柄處抽出長劍,猛的從軟竹間隙處穿出。流川見他竹傘尖的鋒仞忽的沒了便知不好,眼見身後是火山口,不能後退,當下行一險招,左手抓住劍刃,右手一掌玉帶穿竹,將竹傘劈為兩半,但與此同時,左邊的矢嶼已持牌攻來,一牌直推攻上盤,一牌橫劈削下盤,右邊的大輝也是兩彈打他膻中穴與右腹大橫穴。膻中中彈不免立時身亡,仙道、南烈看的清楚,齊聲大叫。流川一咬牙,避過彈子,左邊的鐵牌卻避不過,幾十根尖刺同時刺到,但流川變招極快,身子微一受力,已借力橫飛,雙掌交叉斜劈,要先斃了大輝再說。大輝不及閃避,被他打斷了兩根肋骨,矢嶼卻接過流川的招數,讓大輝躍在一旁。

    仙道見流川險象環生,顧不得南烈,用劍柄將他敲昏,飛身上了火山口處。

    他一加入戰團,形勢立刻明朗,豐玉三真人抵不住他狂濤般的攻擊,一一後退。流川喜道:」你堅持一會兒,我下去取藥果。」仙道聽他說尚有藥果,精神一振。他見巖田一劍橫削,知道這招煙籠遠岫出劍削敵腰乃是誘招,關鍵在於左手的那一掌,無聲無息,隱伏三招後招,令人防不勝防。他假意使全力抵擋那一劍,故意露出右脅破綻,知道這個方位矢嶼必使旅進旅退,也是一快一慢,雙牌先後攻擊的打法。

    巖田一劍落空後不怒反喜,心道:」終教你著了我的道兒。」左掌巧繞,已拍到仙道背後,仙道假意驚慌,向左連跳三下。這時矢嶼的旅進旅退正出手,一橫牌先擊他右脅,仙道算敵精準,矢嶼橫牌擊他時,正好巖田左掌使出第一招後招,他第一跳躲過第一招後招,卻引得矢嶼鐵牌正好打上巖田的左掌。巖田手掌中刺,但他將這招練的爛熟,一招既已出手,後面兩招便不顧疼痛跟著進擊,仙道第二跳躲過的正好是他第二招後招,那邊矢嶼也因招熟收不住,第二面鐵牌又打上巖田之手,這次倒鉤深入肉裡,巖田痛得哇哇大叫。此時仙道正好臉朝大輝,大輝不肯錯過機會,一彈射向仙道面門,恰好仙道第三跳,鐵彈從他面門飛過,未傷他一根寒毛。

    他這三跳事先將敵人的後招全部算準,料敵招數已是難能,更難的是他連敵人心理也料準了,三次跳避三招,竟無一招廢招。山下豐玉人眾無不瞧得惕然心驚,山上豐玉三真人也個個面如死灰。

    仙道三跳巧妙避了三招殺招,又使巖田受傷,眼見鐵彈從面前飛過,右手一伸,將它攏回,不作停頓便射入矢嶼腦門,左手劍疾挽劍花,一劍斷了巖田左手,二劍透胸而過。大輝見勢不好,連忙爬下山去,仙道也不追。

    這時流川已躍了上來,他怕捏壞藥果,連帶生果子的、長滿尖刺的樹枝一起拎了上來,神情歡娛。仙道沒看見藥果,只見到流川身上多處衣衫撕破,手上嘴角均有鮮血溢出,心中大感痛惜,急道:」快過來治傷,怎麼弄成這樣子?」

    大輝爬下山頭後,見仙道沒追,又大著膽子探頭一瞧,正逢流川拎著藥果上來。他心中奇怪,不明白怎麼還有藥果沒被采掉,但想二人定是為了這果子上山來的,惡念一生,立即舉弓射彈,對準了樹枝中央。

    仙流二人正因平安拿到藥果而高興,絲毫沒加提防,彈子打斷樹枝後,藥果一下子落進火山口,流川啊的一聲,也跟著撲進。

    此時山下不知何事忽然喧鬧起來,夾雜兵刃撞擊聲與打鬥喊叫聲,但仙道自見流川躍入火山口便心裡一空,不假思索地也是飛身躍入火山口。在身子下墜的瞬間,彷彿聽到花形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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