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一等等了八日,名鵬軍固是毫無動靜,援兵也是不見到來。被困在山中的牛羊雖多,不至餓死族人,但牛羊本身食草,這幾日山中可食的青草早被它們吃光,有幾十頭羊捱不住飢餓,跑上西山,為名鵬兵所殺,還有不少餓死了。塞特族人雖天生樂觀,這時仍不忘說笑打趣,但精神明顯沮喪了許多。
水戶也知情況不妙,卻不知該如何是好。望向流川,他臉上仍是平靜無波,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什麼。
眼看這日又慢慢地過去了,夕陽落山,星辰見於天際,西山上名鵬軍和兩山間塞特人都睡了,他心中煩亂,信步走上東邊懸崖。他想著心事,沒注意腳下,忽然一個趔趄,絆到了什麼東西,他本能地往旁一閃,才發現是流川躺在地上,似剛被他踩醒,雙眼迷迷糊糊地瞅著他發愣。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正要解釋什麼,忽聽流川道:」我剛做了個夢,有人要告訴我突圍的法子。」水戶心中一動,道:」那人說什麼?」流川白了他一眼,道:」他正要說,你就來了。」水戶苦笑道:」當真對不住。那依你看,現在該怎麼辦?我白日裡似乎聽到外面有打鬥的聲音。」
二人互望一眼,均沉默不語。
過了半晌,流川拍了拍衣服下擺,站了起來,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你去準備準備,咱們立刻就走。」水戶一愣,流川附在他耳邊低聲囑咐了幾句,水戶點點頭,道:」說不定可行,現在也只好冒一下險。」
當下水戶悄悄去叫醒了十幾名同伴,讓他們去懸崖上撿了樹枝點上火,綁在牛角上,每頭牛角綁兩根,綁完後趕它們上懸崖。
那些人領命去了,不久,一千多頭牛中有半數被牧人趕上了懸崖。名鵬士兵早被牛叫聲吵醒,見對面懸崖上一片火海,還道是塞特人忍受不住,要冒險從懸崖突圍,副首領一聲號令,立刻帶守在西山上的部分部眾闖到對面懸崖上去攔截。
這邊,流川已帶著一隊勇士守在隘口附近,見守在西山上的名鵬軍上了東山懸崖,呼哨一聲,帶勇士們衝往前方隘口。把守隘口的名鵬士兵出其不意,被衝亂了陣腳,部分塞特族人趁機逃脫,從外反打名鵬士兵。塞特婦女孩童也手持兵刃爭相突圍。
西山上另一部分名鵬部隊見形勢不妙,要衝下來廝殺,水戶一聲令下,正往上跑的牛群又被牧人往下方趕去。牛群本來怕火,從下往上還可,從上往下登時驚了,野性發作,一個勁往下衝,踩死名鵬士兵無數,牧人躲在牛群之中,也是趁亂殺死不少名鵬士兵。
流川偶得一計,居然僥倖成功,帶著大夥兒闖出重圍,且重創名鵬守軍,自己也感意外。想到剛才之夢,心中又是一酸:」為什麼我總覺得他在我身邊?莫非他真的已死了麼?——不,不會的,他不會死的。」
塞特人闖出駱駝嶺,喜悅無限,在當地便載歌載舞起來,也不去追逃跑的名鵬軍。水戶眼尖,在眾多逃跑的名鵬軍中忽見一騎反向朝他們這邊馳來,在他凝目之間,那騎已停在了面前,速度之快,便似是流川的黑馬。
水戶心中又喜又惱,正要喝問高宮怎麼現在才來,卻發現馬上乘客並非高宮,夜色中瞧不清馬上那人相貌,只依稀看到他的一雙眸子,溫柔若星子一般,此時正凝視著流川。他心中一奇,看向流川,他卻像被雷擊過一般,渾身僵硬,直直地看著來人。
忽然,二人同時一聲大叫,也不知怎的,馬上乘客便躍下了馬,與流川緊緊抱在一處。水戶驚得目瞪口呆,卻又隱隱覺得似乎理所當然。
流川緊緊抱住那人,悶悶地道:」仙道,這次你再不是真的,我便殺了你。」仙道微覺好笑,道:」我自然是真的。」二人久別重逢,一時忘卻身在何處,只是互相凝視,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忽然遠處亮起一片火光,仙道怔了怔,強自收斂心神,道:」流川,外面已被名鵬大軍包圍了,你知不知道?」流川早猜到不妙,聽他說來還是一皺眉,道:」怎麼?」仙道道:」名鵬的人得知你是炎王的兒子,要困住你引赤木的大軍來救,赤木將軍沖了幾次沒衝進,折損不少,我勸他不要急噪輕進,我來帶你們出去,現在我們的大軍正在名鵬軍外面等著。你們派來報訊的那人受了重傷,他將你的黑馬和這塊玉牌給了我。」說著拿出玉牌,替流川掛回頸中,手指觸到他頸邊涼潤如玉的肌膚,兩人都是輕輕一顫。
這時水戶等人過來問候,仙道又將適才那番話說了一遍。塞特人好不容易得脫駱駝嶺,聽說又被名鵬大軍圍住,心中洩氣。水戶道:」這位公子,請問名鵬在外的大軍有多少人?」仙道道:」明的是一萬,暗中埋伏的恐怕也有一二萬。」眾人一聽更是洩氣,不過塞特人即便處此逆境,也不忘說個笑話挖苦一下別人和自己,苦中作樂。
水戶心中憂急,但見仙道一副神色自若的樣子,想:」莫非他已有甚妙計得脫?」果然,仙道接著道:」各位,恕在下直言,憑我們這兒的區區一百多人,若想正面突圍,那叫作以卵擊石,徒勞無益。但我想,名鵬軍之所以如此勞師動眾,為的全是以流川為餌誘打炎王舊部,若是流川得能脫險,名鵬無可恃,赤木將軍無可懼,而憑名鵬眼下實力若要以硬碰硬,絕不是赤木將軍對手,很有可能便會退兵而走,各位之危可說不解自解。」他句句是從大局著眼,為塞特人作打算,一番話說的塞特人連連點頭,對他感激不盡。
水戶卻淡淡一笑,道:」那麼就請公子示下救流川脫險之法。流川對我們恩重如山,若有何差遣,我們是赴湯蹈火,也不敢推辭的。」眾人紛紛稱是。仙道也是一笑,道:」法子很簡單,只要一人扮作他的樣子便成。」
水戶一沉吟,道:」這不難。」眾人紛紛提議由自己冒充流川,水戶選了個和流川差不多高大的人,讓他和流川換了衣服,扶他坐上一輛大車。仙道從懷中取出一面炎王旗幟,命人懸在車上,水戶一愣,道:」這麼做,名鵬軍恐怕反而不信流川在這輛車中。」仙道笑道:」我正是要他們不信。水戶兄,煩你挑幾匹快馬,讓車上的這位兄弟坐上去,再派幾人保護他。」
水戶似有所悟,眾人卻愕然不解。仙道待那冒充流川之人上了馬,便拉著流川的手坐上懸著炎王旗幟的大車,道:」麻煩各位了。」眾人只得駕了大車前行。名鵬大軍守在西北方,仙道命大車向西北而行,卻讓冒充流川的男子往北方而去。
來之前他已與赤木鐵樹商定好,讓他領兵埋伏在名鵬大軍後,名鵬防他們逃回赤木營,必在西北方布下重兵,他們卻先向北突破,再轉而西北與赤木大軍會合,反攻名鵬。只是從駱駝嶺到名鵬駐軍之處中間有一大片空曠草地,名鵬若發現有人過來,必先派兵攔截,那時赤木軍在外,卻解不了內急,是以仙道心中明白:勝敗關鍵便在如何讓流川平安度過這片草地,再行聲東擊西之法。
行不多久,名鵬大軍已隱約可見。眾人先前聽仙道描述,不過明白自己絕敵不過對方,這時親眼見了名鵬旌旗蔭天、槍戟如林的軍容,才從心底裡怕出來。黑夜之中,名鵬軍駐守前方,只有風吹旗子發出響聲,陰森無比。
一行人很快被名鵬軍發現,人人手中捏了一把冷汗。牛群角上的亮光明晃晃照著隊伍旗幟,不急不緩地向名鵬軍中行去。水戶見自己隊伍中一面旗幟烏黑如墨,卻有三團猩紅的大火成品字形排列旗上,黑夜火光之下看上去格外陰詭,心中惴惴不安。
便在此時,名鵬軍中一聲號角,一隊人馬出發,居然望假流川所在追去,對他們不理不睬。眾人大為吃驚,仙道解釋道:」兵法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我們故意大張旗鼓,明目張膽地向他們中軍開去,他們反會疑心我們有意為別人作掩護,那別人自是流川了。」水戶道:」不錯,這招高明,但我們現在離名鵬外的援軍還遠得很,他們若發現那人是假,仍要回頭捉我們。」仙道道:」不錯,所以又要麻煩各位了。」這時名鵬追軍一陣鼓噪,顯是發現追錯人了。
水戶見仙道又挑出一人冒充流川,讓他帶著幾人乘快馬向北離去,忍不住道:」他們上過一次當了,恐怕不會再上。」仙道道:」他們也會這麼想:我們已用過一次這法子了,不會再用,所以他們這次仍要上當。」他話剛說完,名鵬果然已派兵向第二個假流川追去。
水戶大為佩服,但又道:」你怎知他們一定只去追那邊?他們若不管三七二十一,分頭追擊,我們不還是一樣要糟糕?」仙道笑道:」我們這兒雖只有一百多人,但加上幾千頭牛羊,聲勢大是不小,他們若要圍攻我們,勢必派出大隊人馬,赤木將軍守在外面,見敵人突然抽離大批人馬,豈有不趁機攻敵虛弱之理?本來,名鵬一意困住流川,若知他真在大軍中,也未嘗不會派人追擊,但人心好逸惡勞,既明白他不在大軍之中,多半不肯費力分兵。」不等水戶回答,對流川道,」好了,流川,該我們上場了。」
他讓流川先上了黑馬,自己坐到他身後,命眾人繼續向西北,道:」我們一出去,赤木將軍便會發兵。你們放心。」眾人應了,仙道策馬奔北。仙流二人均有輕功在身,黑馬又神駿非凡,一騎雙人,卻仍是奔走如飛。
這時名鵬軍已第二次發現抓錯了人,見仙流二人馳過也不在意,向大隊塞特人衝過去。
北方的名鵬軍不多,仙流二人沒費多大勁便衝了出去。這時名鵬軍已與塞特人打了起來,仙道放起流星哨,只聽名鵬軍後一陣擂鼓吶喊,火光大盛,赤木的軍隊從埋伏處出來,與塞特人內外夾擊攻打名鵬。
仙道另搶了匹馬坐上,道:」我們去相助赤木將軍。」忽然想起了什麼,道,」對了,你的師兄師姐也在軍中,我還帶了兩個人來見你。」見流川面色忽的一變,忙問,」怎麼了?」流川搖搖頭,道:」以後再告訴你。」策馬奔到仙道前方。
二人相助赤木大軍一陣大殺。名鵬軍於黑夜之中突遭襲擊,也不知對方有多少人馬,又聽說炎王之子已逃了出去,軍心大亂,又有人忙著搶奪塞特人的牛羊,被赤木大軍殺得潰不成軍。
仙流二人見赤木鐵樹已穩佔上風,相對一笑,策馬離開戰場。
二人劫後餘生,好容易重逢,不願馬上回赤木大營,催馬快跑一陣,到了一處幽僻之地,估計不會有亂軍到來,這才雙雙下馬。
仙道走到流川身邊,流川見他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目中的狂野之色是自己從未見過的,心中又是興奮又有些畏懼,尚未開口,就被仙道一把拖倒,壓在身下親吻。流川於神魂顛倒之餘仍不忘發動反擊,二人在草原上一路翻滾,最後仙道見流川雙目奇亮,似要掉下淚來,不忍心再強迫他,便讓他趴在自己身上,舔了舔他的耳垂,輕輕道:」這一個月可想死我啦。」見流川良久沒有聲音,忍不住問,」你怎麼不說』我也想你』?」
流川似乎微微一笑,隨即撐起上身,眼睛清清亮亮地望定他道:」仙道,我不是拋下你不管,只是師父得了重病,要見我,我不能不去。我本打算去完後馬上去找你的。」仙道一手插入他濃密的短髮中揉搓,點頭道:」我知道,你師父對你那麼好,你們又一起生活五年,你把他們看得比我重也是應該的。」流川臉漲得通紅,猛然道:」不是這樣,我最喜歡你,但我不能只顧自己,有恩必報是我的原則,仙道——」
仙道雖素知流川待他好,但料不到在他心中自己還能勝過他師門,一陣發愣後,忽然大喜若狂,拉下流川的頭,在他唇上落下密雨般的細吻,邊吻邊道:」你不用——說了——我都——明白。」
流川鬆了口氣,他自和仙道分開後便沒睡過一個好覺,這時被他熟悉的體味環裹,心裡安寧,躺在他身上立刻便沉沉睡去。仙道卻不肯就睡,近乎貪婪地將他的睡容瞧了個飽,又在心中歎息:」人心苦不足,我雖知自己是他最喜歡之人,但又想:若是他肯為我連什麼原則也一併拋下該有多好。」
但他想是這麼想,卻絕不會對流川說,自從上次在籐真府上一鬧,他已成驚弓之鳥,覺得只須流川呆在他身邊便夠了。世上只這麼一個純粹地愛他之人,他若要任性,自己便只有包容他的任性,想到這又不禁失笑,心道:」幸好你喜歡的是我仙道彰,旁人哪有這麼堅強?怕早被你折騰死了。」
第二日,流川睜眼便看到仙道正看著他,那目光令他臉上一紅,忙伸一手遮住他雙眼,在他唇上纏綿一吻,道:」回去吧,他們該等急了。」
仙道歎了口氣,又抱著他腦袋親熱了一番,才上馬回赤木營。
二人剛到營前,流川便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正站著對自己發愣。仙道道:」你猜她是誰?」流川一聳肩:」難不成是你妹妹?」仙道輕輕拍了一下他的右頰,道:」是誰說有恩必報是他做人原則的?連救命恩人都不認得,還好意思說。」
流川渾身一震,又瞧了那女孩半晌,顫聲道:」你——是赤木晴子?」那女孩點了點頭,雙目忽然流下淚來,道:」又能見到你——我——我——」話未說完臉上已是一片飛紅,她雙手捂臉,笑著回身道,」我去告訴舅舅,你回來了。」奔跑之際摔了一交,她連忙跳起,回頭不好意思地看看流川,又飛奔而去。
流川回頭見仙道神色不悅,問道:」她還活著?你帶她回來的?誰是她舅舅?」
仙道道:」這事說來話長,走,我先帶你去見你舅舅。」流川更奇,道:」什麼我舅舅?」仙道道:」便是你母親的親哥哥,上一代陵南王相田無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