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七日中,流川怕他寂寞,一步也不離他身邊。他在竹林溪畔練功,也帶著他同行。他舞劍,他從旁指點觀看,或者二人一起鑽研《天上》。流川小時候被母親逼著念過幾本兵書,數年不碰,早忘了個精光,這時見仙道看得入迷,也忍不住湊過去一窺究竟,不懂之處,仙道一一為他講解,他聽後也覺頗有趣味。《天上》中有不少練兵陣法,大多為世間所無,仙流二人撿了石子在地上佈置成隊形,往來衝突,玩了個不亦樂乎,往往不知不覺間日已西落。
有時仙道貪看童山上風景,流川陪著他走得遠了,便在外面打獵生火,乾脆玩到半夜。但流川擔心仙道身體,無論多晚,定要帶他回來睡覺,任仙道如何使計耍賴,巧舌如簧,也不妥協。他自己也暗暗吃驚:自己一向隨心所欲,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照顧人了?
仙道嘴上雖不斷笑他,但他一生從未被人如此盡心寵過,何況對方又是自己極愛之人,心中甜蜜不盡。
安西和赤木等人一次也未來看過他們。仙道有次問流川:」拿我一個人換這麼多疼你愛你的師父師兄們,值得麼?」流川一貫地以」白癡」打頭,道:」我會做違心之事麼?有得必有失,我可一點也不後悔。」
仙道聽後只是無言地將他摟在懷中,不知怎樣疼惜他才好。
但若說流川師門中人一個也未來看過他們,卻也不盡然。櫻木和安西新收的小徒晴子二人是幾乎每日必到的。
一日,櫻木照例早早地起來,去看晴子練功。晴子拜入安西門下不久,雖她已有上乘內功作基,安西仍是要她將本門練氣之法從頭修煉一遍,以便日後修習本門武功。
櫻木到時,晴子正一人盤腿坐在石室布團上練功,他便在另一張布團上坐下,側臉看著她,心道:」小師妹真用功,想當初流川那狐狸為了勝過我,也是每天一大早便跑到這兒來練氣,不過我怎麼拿小師妹和他比?小師妹溫柔美貌,比那只脾氣奇臭,動不動就打人的狐狸好上一百倍——」
他一個人呆呆地正自胡思亂想,晴子已收功站了起來,看到櫻木也不意外,甜甜笑道:」櫻木師兄,你也跑來練功麼?」
櫻木一怔,收回思緒,笑道:」我要練什麼功?我是學武奇才,任何武功一學就會,不需要練的。我是來看看你有沒有什麼地方要我幫忙。」晴子道:」多謝師兄關心,師兄為人真好。」櫻木被她說得不好意思,一手撓撓頭,一臉傻笑。
二人走出練功石室,在山野間緩步而行,晴子不住口地稱讚櫻木武功和心地,正迎合了櫻木自大的性格,大為得意之餘,更覺這個小師妹比流川好上千百倍。
晴子忽然道:」我聽神隨雲說起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學來,對師父的武功是很推崇的,尤其是談到劍法,更讓她讚不絕口。櫻木師兄,你人這麼聰明,劍法也一定練得出神入化吧?能不能露一手,讓小妹我開開眼界?」
櫻木武功不以劍術見長,平生只練過《龍吟》一套劍法,但他先前自吹自擂,此時不願打退堂鼓讓晴子輕視,當下折了條樹枝作劍,將〈〈龍吟〉〉從頭到尾施展了一遍,看得晴子連連拍手叫好。她本意是要討好櫻木,但〈〈龍吟〉〉中劍法大開大闔,氣象萬千,令她忍不住叫絕。
櫻木演示完畢,忍不住得意,忽然心念一動,道:」其實這套劍法也算不得什麼,你的狐狸師兄另有一套劍法,和這套配合起來那才叫天下無敵呢。」晴子眼睛一亮,道:」天下無敵?」櫻木道:」不錯。」見晴子一臉羨慕之色,續道:」不如我叫他施展一下給你看看。對了,你若喜歡,我叫他乾脆把〈〈鳳嘯〉〉傳給你得了,咱們現在便去找他。」
晴子猶豫道:」現在?流川師兄還在睡吧?再說,不經師父允可——」櫻木打斷她道:」沒事沒事,師父那邊有我呢,咱們得趕快,不然狐狸又不知被那個臭仙道拖到哪兒去了。」心道:」這法子大妙,我若逼著狐狸將〈〈鳳嘯〉〉傳給小師妹,今後便可借口練劍,和她多接近啦。」想到這,更是一迭連聲催促。
晴子經不起他軟磨硬泡,只得答應,心下卻是惴惴。
此時朝日初升,童山上瑩瑩露珠,蔥蔥佳氣,和著鳥語雎鳩,一片詳和。但越近流川住處,櫻木的心跳便越快,他偷眼看了看晴子,暗道:」我幹麼這麼緊張?看來是真的喜歡上小師妹了,和她在一起時間越長,便越緊張。」
晴子跟在他身邊,早已走得氣喘吁吁,見他看她,嫣然笑道:」櫻木師兄,你在考較我的輕功麼?走這麼快,我都跟不上了。」櫻木一怔,忙緩下腳步,歉然道:」對不住,我沒——」忽聽晴子噫了一聲,指著前方道:」那不是三師兄麼?」
櫻木順著她所指方向一看,一人正半蹲在流川的石屋窗前往裡窺探,瞧側面正是三井。櫻木心下奇怪,正要出聲招呼,三井突然看到了他們,滿面羞慚,往另一個方向跑了。櫻木更奇,道:」他幹麼?」
晴子搖頭道:」不知道。」忽然拉拉櫻木的手道:」不知流川師兄在幹什麼讓三師兄看得這麼入迷,不如我們也去偷偷看一看。」櫻木嚇了一跳,見一絲狡譎的神色閃過晴子的眼睛,待要阻止,她已幾個起落奔到三井方纔所站位置,舔破窗紙,往裡看去,一邊還朝他招手。
櫻木不料這個一向斯文乖巧的小師妹竟會突然有此舉動,心下大窘,又想:」我才不去看呢,要是讓狐狸知道我偷看他還不被他笑話死了。」但雙腳不由自主地向窗邊走去,他對自己解釋,」我這是去勸小師妹回去,狐狸睡覺有什麼好看的?吵醒了他更不得了。」他一邊想一邊已在窗旁蹲下。
晴子伸食指衝他搖了搖,又放在自己嘴上,示意噤聲。櫻木迷迷糊糊中只聽仙道的聲音道:」流川,我真是個大白癡。」櫻木心中一樂,想:」你才知道麼?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白癡。」
卻聽仙道續道:」——你待我這麼好,我還常常無緣無故地懷疑你,不過以後我再也不會了。你別生氣。」流川道:」怎麼我也像是個小心眼的人麼?」仙道笑道:」好哇,還說自己不小心眼,人家都認錯了,你還不依。」流川的聲音也含著淡淡笑意:」白癡。」
櫻木暗罵一聲」臭仙道」,又想不知他怎麼得罪了狐狸,心中替他悲歎,想這番他可有得苦頭吃了。
屋裡傳來陣陣輕笑,還有些奇怪聲音,櫻木不明所以,聽得心煩意亂,見晴子雙眼睜得滾圓,似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之事一般,極想學她樣往裡看,又強行忍住。
忽聽流川斷斷續續地道:」白癡,你為我吃醋,我怎會怪你?不過吃櫻木的醋,也太莫名其妙。他是我兄弟,我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聲音越說越低,終至無聲。
櫻木聽提到自己,更加凝神細聽,偏偏又沒了聲音,實在忍不住,在窗紙上舔開一洞,往裡看去,一看之下受驚不小:仙流二人正渾身赤裸地躺在床上,仙道半壓在流川身上,不斷在他唇上輾轉廝磨。流川,那個與他一起長大,被他認為脾氣奇臭、動不動便罵人打人、且經常面無表情、沒心沒肺的流川,現在竟滿臉緋紅,神色迷離地任仙道吻著。
他一驚之後隨即心中大慟,一時找不到借口解釋自己為何心慟,心急慌忙下,額頭在窗欞上重重一撞,房裡正眷戀纏綿的二人立即發覺。流川喝道:」誰?」凌空一掌劈過,紙窗應風而開。待見到櫻木和晴子後,仙流二人俱是一愣。
櫻木手足無措:」我——我不是故意——我,那個〈〈鳳嘯〉〉——小師妹——我——」他急得快哭出來了,知道再呆下去只有更加出醜,卻又失魂落魄,忘了逃跑,看著流川發呆。
仙道隨手抓起一件衣服披在流川肩頭,道:」你來找流川麼?請你迴避一會兒,我們立刻就好。」見櫻木仍是一動不動瞅著流川,未免心中不快。晴子尷尬地笑道:」對不住,我們一會兒再來。」拖著櫻木一路跑開,櫻木也不反抗,一腳高一腳低地跟著她。
流川奇道:」他怎麼了?」仙道在他頰上輕輕一吻,淡淡地道:」窺人隱私,心中有愧吧。」流川」哦」了一聲,忽然想到適才兩人親熱的樣子全被別人看了去,登時臉漲得通紅,狠狠瞪了仙道一眼,隨即將發燙的俊臉埋在枕頭底下,惹得仙道一陣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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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木六神無主地被晴子拖走,直到再也看不見流川的石屋,二人才停下來。他心中混亂已極,因不明白為何混亂,又惱怒非常,恨不得立即跑去殺了仙道,再一頭撞死。
晴子看了他半天,忽道:」櫻木師兄,流川師兄和仙道是怎麼回事?門中弟子竟做出這種事,師父也不管麼?」櫻木早把她忘了,聽她說話嚇了一跳,忙道:」你千萬別跟師父說。」突然心想:」便說了又怎樣?仙道上山來向狐——狐——向他求婚,師父設下三關,被他一一破解,師父不是已答應了他的要求麼?原來成婚就是這個意思。」他心地質樸,於情愛之事似懂非懂,直到親眼目睹仙流二人親熱的狀況,才明白流川真的是與仙道結婚了,那麼仙道對他做什麼都不奇怪了,怎麼也輪不到旁人說什麼。
「旁人,旁人——」櫻木喃喃自語,晴子奇道:」你說什麼?」櫻木臉一紅,道:」沒什麼。」晴子不知想到什麼,也是臉上一紅,接著道:」你放心,這事我不會說出去。」櫻木囁嚅道:」其實便說出去,師父也不會怎樣。」晴子大聲道:」便師父不怎樣,教江湖上的英雄知道了這種寡廉鮮恥之事,讓師父和師兄師姐們的臉往哪裡擱?」
櫻木怒道:」你說什麼事寡廉鮮恥了?狐狸這人雖不怎麼樣,我可也不許旁人說他半句不是。」晴子冷冷地道:」就憑你一個人,便封得了天下人悠悠之口了麼?」櫻木無言可對,突然怒氣衝天,一掌掌拍向身旁一棵腕口粗細的大樹,那樹經不起他怒意下的掌力,沒幾下便倒了下來。
他由不解氣,又去拍第二棵樹。
晴子見他目露凶光,臉上肌肉扭曲,一對掌上已沾滿鮮血,他每打一掌,便有十幾滴鮮血濺出,心下驚駭,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櫻木這才停下,頗為抱歉地道:」對不住,小師妹,我——」到底」我」為何發瘋,他自己也尚未明白,更別談向人解釋了,一想起來胸中又起怒意。晴子忍住哭泣,搖頭道:」該對不起的人是我,我不知你也像仙道一樣,喜歡流川師兄。」
櫻木一瞬間只感頭上打了陣霹靂,震得他頭暈目眩,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
晴子遠離他幾步,暗暗戒備,聲音卻仍溫柔如初:」其實流川師兄生得這般好看,你喜歡他也沒什麼,不需煩惱的。小妹見識淺薄,是我的不是。」心道:」該怎生想個法子讓這傻大個妒火中燒,去殺了仙道?仙道武功尚未恢復,要動手此時正是不二良機。只是流川一直守著他,該怎麼辦?」
她心中盤算不定,櫻木心中亦如翻江倒海,忽上忽下,過了良久,才抬起頭來,臉上卻流下兩行清淚,道:」原來我喜歡狐狸,不是兄弟那樣的喜歡,而是像仙道那樣喜歡他。」他自和流川亡命沙漠時起,便暗生情愫,隨著年紀增大,情苗也趨茁壯,只是他爭強好勝之心強烈,每當想到流川,總把他當生平對手,非打敗他而後快,自不肯承認喜歡他。要知:流川沒表示出對他有甚特別喜歡,他若先表示出來,不是在氣勢上先輸他一截了麼?但他性如烈火,情如烈火,能自欺一時,又怎能隱瞞一世?仙道上山來這麼一鬧,親眼見到二人親密無間的樣子,又被赤木晴子當頭棒喝,竟爾終於驚醒了這個夢中人。
若是旁的東西,他既然喜歡,一定會去奪取,但他對流川不僅喜愛,且十分尊重,流川已對他說過他很喜歡仙道,沒他不行,讓他如何能夠再厚顏無恥地向他表明心跡?怪只怪,他為什麼不早點發現自己心意?若在流川認識仙道之前,他便弄明白了自己,今日的情形是否會有所不同呢?
他悵惘望天,心頭一片淒涼,又有重重悔意堆積。
晴子叫了他幾遍,他才聽見,茫然道:」你說什麼?」晴子道:」我說,你以前不明白自己喜歡流川師兄,現在可明白了,說不定流川師兄也是如此,你幹麼不問問他?若他也喜歡你,便不會跟著仙道走了,豈不是好?」
櫻木渾身一顫,呆呆道:」他——也喜歡我?不會的,不會的,他說喜歡仙道的。」晴子道:」他不知你也喜歡他啊,想你和他從小一起長大,仙道不過是個外人,他又怎會喜歡他超過喜歡你?即便他仍是喜歡仙道,男子漢大丈夫,你便不能讓他忘了仙道,喜歡上你麼?」
她聲音溫柔婉轉,便似做母親的在教孩子勇於面對強敵一般,櫻木正值後悔無助之時,聽了她的話後不自禁地精神一振,腰一挺,道:」不錯,男子漢大丈夫,不該讓喜歡的人隨隨便便和他人跑了。但晴子你為什麼——」晴子淒然一笑,道:」因為我也喜歡流川師兄,我希望他能留在童山。」說著翩然而去,留下櫻木一個人坐在地上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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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子離開櫻木後直接去找三井,歸省山莊中卻處處不見他人影,半路撞見兄長,赤木對這個失而復得的妹妹很是疼愛,但仍扳著臉訓斥了她一頓,責她不知用功,整日游手好閒。晴子被逼練了兩個多時辰功夫,到午飯時才尋到機會溜出。
她出了歸省山莊,往木暮所說、三井常去的幾處一一找尋。快近半山腰時,忽然聽到風聲呼呼,似有人在動手。她心中奇怪:」不知誰這麼大膽,竟敢上童山動手?難不成是師兄們在此過招?」轉了個彎,看清動手的人後,不禁又驚又喜。
動手的兩人中一個白衣黃帶,相貌英俊,正是三井。另一人比他小著好幾歲,是個清秀少年,臉上稚氣甚濃,但手下拳腳卻不容小覷。二人所站之處一面靠山,兩邊懸空,只有一根鎖鏈連到對崖,地勢極為險峻,二人出手卻均攻向對方要害,毫不留情,也毫不顧忌週遭地勢。有幾次二人都把對方逼到懸崖邊上,看得晴子心驚肉跳。
這時她已看明白:與三井動手之人年紀雖輕,功夫似還在三井之上,三井與他動手,總顯得縛手縛腳,漸漸落於下風。
那人見三井一掌斜打他臍下一寸五分處的氣海穴,不退反進,故意將氣海穴送到他面前。氣海乃任脈要穴,三井不明他用意,仍是一掌打去,哪知手掌邊緣一觸到他氣海,便似被火燒了一般,待要縮回,那人雙手下交叉,相抱成環,已將他手腕牢牢箍在雙手中,緊接著一個大摔碑手,便要將他往懸崖下拋去。
晴子一見不好,忙一劍刺向那人後心,那人看也不看,右掌後拍,正好拍在劍平面上,晴子拿捏不住,劍落到地上,但那人單手抓不住三井,被他連攻幾招,反搶到他身後。
那人忙向旁躍開,道:」好哇,原來還埋伏了幫手,看來白髮魔是真要包庇仙道,和我們山王幹上了,對麼?」三井怒道:」山王?你是山王的麼?難怪這麼橫,敢上童山來撒野咬人。你叫什麼名字?你師父呢?怎麼不來?」那人道:」什麼』撒野咬人』?你罵我是狗麼?」三井道:」旁人好端端地在這兒坐著,你不問情由便過來亂打一氣,亂叫亂咬,不是狗子是什麼?」那人氣得臉色發黃,一甩手道:」你這人顛倒黑白,蠻橫得緊,我不跟你說話了。仙道呢?你讓他出來見我。」
晴子聽他二人說話,似乎彼此互不相識,也不知二人如何會動起手來,向那少年又瞧了幾眼,忽然道:」你是澤北?」那人一驚,臉露心虛之色,似乎馬上就要開溜,卻又強行忍住,道:」誰說我是澤北?姑娘你定是認錯人了——啊,你不是那天跟在相田無宇身邊的人麼?」他驚訝之下脫口而出,說了後又後悔,想:」我也忒笨了,這不等於自認身份了麼?」見晴子和三井都懷疑地盯著他,頭一昂,道,」不錯,我便是澤北榮治。我和你們無怨無仇,也不想殺你們,但仙道那小賊欺我太甚,我非找他報仇不可,你們帶我去見他吧。」
原來仙道在無極宮中,當著四國武林人士之面,將澤北全身衣衫割破,害他露體出醜,又在氣急之下輸了他一招半式;之後,仙道又利用堂本五郎把他呼來喝去,宛若小廝。澤北想起小時候比武之事,新仇舊恨,一併發作,雖堂本嚴厲命令他們立刻回海南,不准去湘北生事,他仍是借口生病落下了幾天行程,然後私赴湘北找仙道報仇。
他的馬被仙道餵了巴豆後一蹶不振了幾天,路上又覓不到其它良騎,等他到湘北後,仙道已和流川趕往童山。他初生之犢不畏虎,向赤木族人打聽明白後,單槍匹馬也奔童山而來。
他原擬在不驚動白髮魔及其弟子的情況下將仙道約出,心平氣和地與他比試一場,輸了的人自殺,那麼他既殺了仙道報仇,又為師門立下大功,一舉兩得。可走到半山腰,卻見三井正抱膝看著下面深谷發呆。
他誤以為三井要自尋短見,忙上前勸阻,但三井正滿腹心事,失魂落魄,對他瘋瘋癲癲,自以為是的勸說半個字也沒聽進去。
澤北講得舌敝唇焦,見他仍毫無反應,決定以利誘之,給他一件莫大的好處,讓他嘗嘗甜頭,他嘗過後,肯定不會再做傻事。想到這,便抽出飲血劍,從三井頭上一掠而過,道:」喂,給你一個和我比劍的機會。」
三井雖神不守舍,但學武之人有意識危機的本能,澤北一劍從他頭頂掠過,相差不過寸許,他不自禁地一縮頭,向旁滾開,看澤北時,卻不認識。那日英雄大會,三井並未參與,是以不識得澤北。聽他說話高傲輕浮,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但他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此處又是童山,一個處理不當未免為人恥笑,因此強忍怒氣,要先打聽明白來人目的再說。
哪知澤北見他躲閃自己一劍時身法巧妙,問自己話時又一臉幹練,與適才呆坐時判若兩人,一來武癮發作,見獵心喜;二來自以為」利誘」成功,怕對方動搖不定,又萌死志,也不答話,連連出劍向三井攻擊。
三井赤手空拳,如何抵得過他這天下獨步的劍法?出言相激,讓澤北棄劍改用肉掌與自己放對。澤北見他居然不要與自己比劍,心中大失所望,但也不願佔他便宜,便收劍和他對打。
三井原非鹵莽之徒,但他連日來心情鬱悶,今日忽然闖來一個狂妄小子,向他糾纏不清,心中不自禁地火冒三丈,把一口惡氣全出在他身上,出手越來越狠。澤北和他動手,原是想借此救他一命,哪知他勢如瘋虎,招招致命,自己幾次險些死在他手下。危急之中,心思特別靈敏,忽然暗叫」不好」,」仙道那小賊奸猾無比,定是他探知我要來此處,事先派人在半道上阻攔,偽裝成要尋死的樣子,想趁我大意之下殺我個措手不及。這招好毒。」
他想到自己一番好意,居然遭人如此利用,又氣又恨,大聲道:」你這麼騙我,我也不容情了,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三井一皺眉,道:」你說什麼?誰騙你了?」澤北不答,手下加勁,三井以為他要殺自己,也全力應付。二人便這麼打了起來。
晴子聽了澤北的話後,笑道:」原來一場誤會,澤北公子是來找仙道的,這可不巧了。」澤北道:」怎麼?」晴子道:」仙道前幾日惹我師父發火,被他打成重傷,流川師兄正照顧他呢。你若找他比武,怕他傷重無法應戰;你若要他性命,卻得問問流川師兄肯是不肯。」
澤北驚道:」仙道受了傷?你不騙我麼?」晴子不答,笑看三井。三井聽說此人和仙道有仇,對他憎惡之心不覺減了幾分,道:」她沒騙你,他確實受了傷,在歸省山莊中養傷。閣下武功不錯,可要進歸省山莊殺人,恐怕還嫩了些。」
澤北一沉吟,道:」那麼你們把流川給我叫出來。」二人一驚。三井道:」你找他幹麼?」澤北道:」仙道既受了重傷,我澤北榮治不能殺一個無力還手之人,但我這次冒著被師父責罵的危險逃出來,幾經周折才找到此處,為此還浪費了不少練劍的時間,不能白來一趟。流川劍法不錯,氣勢十足,我要和他打幾場,過過劍癮,才甘心離開。」
三井決不信他此話是真,料他騙流川出來定有甚險惡用心,怕是想以他性命威脅仙道,或者殺了他讓仙道痛不欲生,因此搖頭不答。
晴子卻道:」澤北公子既有此美意,流川師兄又怎會不答應?我剛從他那兒過來,聽他說今日晚些時候要下山一趟,公子若真有意,不妨在此多呆一會兒,等見了他面,自己向他邀約。」澤北喜道:」當真?不會是陷阱吧?」晴子捂嘴笑道:」澤北公子戒心也真大,我們和你無怨無仇,好端端地設陷阱匡你幹麼?你不信便走好了。」澤北點頭道:」也對。你讓流川快些來,我可不耐煩多等。」
晴子答應一聲,和三井先後離開。
直等瞧不見了澤北,三井才道:」這人無禮,你騙得他好。」晴子抬頭看了看天,道:」這天也怪,早上還好好的,怎麼一會兒就陰雲密佈了,看來不久就要下大雨,不知澤北可有耐心在雨中多等。咱們得快些通知流川師兄。」
三井奇道:」什麼?」晴子清澈的目光在他臉上一轉,三井憶起早晨之事,心中惶恐,不敢與她對視,卻聽她道:」三師兄也不希望流川師兄離開我們,跟仙道走的吧?」三井低頭不語,半晌,苦笑道:」便不想又能怎樣?他——他一旦下了決心,是非做不可的。」
晴子道:」三師兄到這時候還騙我,你今日早上在流川師兄房外探視,當我不知道為什麼嗎?」三井心一跳,晴子不等他開口便接著道,」你和我哥哥一樣,明明不想流川師兄走,嘴上卻硬不肯承認。」三井大吃一驚,道:」什麼?大師兄也——也——」晴子道:」可不是麼?只是我們雖是流川師兄同門,從父親身上算來,卻是他部下,他有什麼決定,我們自不敢違抗。但想我爹爹一生犬馬生涯,為的是什麼?還不是流川師兄有朝一日能踏著他鋪下的道重整炎王昔日威風?他若知道流川師兄就要跟著仙道走了,從此不過問世事,真不知會有多傷心呢。我們做兒女的,不能為父親分憂,那便是大大的不孝。我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勸仙道離開。仙道一走,流川師兄自然不會離開了。三師兄也定是看出師父不願流川師兄離開,才去探聽情況,想趁流川師兄離開之時,勸仙道走的吧?」
三井含糊應了聲,心下暗叫慚愧:」她一個小姑娘,什麼也不懂,才會這麼理解我的用意,但願櫻木也一樣。」
晴子道:」我就知道三師兄和我們想的一樣。事不宜遲,三師兄,我想法讓流川師兄去赴澤北之約,你趁機去勸仙道離開。」三井道:」那不成,澤北武功很厲害,我怕流川不是他對手。」晴子道:」你放心,櫻木師兄會和他一起去,他們有一套劍法很厲害不是麼?再說,澤北說只是想和他比劍,未必一定會傷他。」三井道:」櫻木也——」晴子點頭,肯定地道:」不錯,其實大家早就心有靈犀了,只等機會罷了。」
三井原不捨流川離開,但自知想他留下的原因頗為齷齪,怎好意思留他?此時聽晴子的意思,大夥兒似乎均不願流川離開,且理由也冠冕堂皇,便重新振奮起來:」流川不能離開,小師妹說的不錯,赤木伯伯的一番苦心豈能就此付諸東流?白髮門也有待他發揚光大。師父年紀大了,又剛生過一場重病,看他離開,不知會多傷心呢。何況這一去便是自墮萬丈深淵,我是他師兄,豈可見死不救?大夥兒都排揎仙道,我又幹麼要任其所為?」早上所見流川雪白的面龐和身軀似乎就在眼前,他顫聲道:」只怕仙道他不肯走。」
晴子似也覺為難,一邊走一邊想,突然拊掌笑道:」有了,三師兄,如果仙道不肯走,你便打昏了他,將他藏起來。等流川師兄答應接任他父親的大業後再放他出來,這樣他就不能反悔了,成麼?」
三井想這小姑娘想的恁地天真,師父已答應他們的事情了,突然又出變化,二人豈肯罷休?依流川的性子,仙道突然不見,他定會不顧一切找到他,才不會去答應接任什麼大業呢。但不願打擊晴子信心,便道:」這主意甚妙,你先去引開流川,我試試,能否勸動仙道。」
晴子拍手而去,心中暗暗好笑。背後,三井的眼睛突然瞇成一條細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