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青年」n」了一聲,眼神穿過山頭,露出嚮往感懷之色。馬臉大漢聽御子柴口氣中已有放鬆之意,道:」總鏢頭,流川楓為人堅狠,要做一件事定會做到底,咱們不可大意。」
御子柴口中稱」是」,心中卻道:」常誠是海南第一大鏢局,海南境內,凡有山水之地,無不散佈著常誠的朋友,流川楓的人不出現便罷,一出現,管教他們死無葬身之地。」他又看了看前面的那具棺材,想:」再說了,平安公主死都死了,流川楓還要怎樣?嘿嘿,這趟鏢是有驚無險,盡賺不虧。」
正想的得意,前面大車忽然一停,只聽矮個青年的聲音道:」金銀雙燕,你們攔我們的路,想幹什麼?」御子柴一驚,忙策馬趕到前頭,果見適才酒店中見過的一男一女二人正站在當道。
小田雙手抱於胸前,冷冷地道:」想幹什麼?這還不清楚麼?自然是殺人劫鏢。宮益將軍,什麼時候轉行幹起鏢局的生意來了?」
宮益見身份被他拆穿,也不再隱瞞,道:」二位也是湘王請來的高手麼?可惜平安公主已死,你們怕是領不了這場功勞了。」小田瞅了瞅棺材,道:」湘王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人死了,我們抬棺材回去也是一樣。」
宮益尚未答話,御子柴已跳了起來,道:」你們也別太過分了。別人怕你們,我御子柴可半點也沒將你們放在眼裡。」
「刷」的一聲,鬼頭笑出手,砍向小田。葉子往旁一閃,道:」小田哥小心,我去揪那死人出來。」身子輕掠,已搶近棺材。鏢局眾人紛紛上來擋駕,她忽的上身下彎九十度,兩臂平伸,足尖用力,如一隻燕子般輕巧地穿梭於眾人之中,左右手遇物借力,燕子啄水般一點一點,從眾人空隙中竄進竄出,迂迴來到棺材之上。正要打爛棺材,忽覺身前一股勁風砍至,她身子急拔,在空中滴溜溜地轉了個圈子,倏忽間已落到離棺材兩丈遠處。凝目看時,剛才向她正面襲擊的不是別人,卻是高砂。
葉子嬌笑道:」高砂將軍,好身手,今日你非阻擋我不可麼?」高砂適才見了她的輕功已在暗暗吃驚,心道:」難怪金銀雙燕近年來好大的名頭,單只銀燕這一身輕功,便非人能及。」聽她問話,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葉子眼角餘光瞥到丈夫小田正以一敵二,戰著宮益和御子柴,眾鏢師也躍躍欲試,忽道:」既如此,得罪了。」
身子竄前,同時拔出腰間兵刃,高砂以手中大斧迎敵,只聽」叮」一聲脆響,小田身後兩名鏢師倒下。葉子聲東擊西,明攻高砂,暗殺鏢師。
高砂大怒,想要截住她決一死戰,但她身法輕靈,忽左忽右,忽直進忽斜行,他追她不到,反被她又傷了幾名鏢師。
那邊宮益、御子柴雙戰小田,情勢也落於下風。宮益雙手各持一把鋸子似的兵刃,鋸子三面是鋼柄,迎敵一面是把齒輪狀鋼刃,他左右開鋸,左手鋼鋸攻,則右手鋼鋸守;左手退則右手進,配合巧妙,也算一絕。御子柴的鬼頭笑,實則是一把鬼頭刀,刀身中央有一道寬約三寸的狹長缺口,專門鎖敵兵刃,御子柴使開家傳羅漢刀法,吞、吐、浮、沉,將小田的進手招數全部接過。
小田初時被二人的奇門兵刃唬的一愣,多守少攻,待二十招之後,他已大略看明白了二人武功路數,此處離紫金花都甚近,他怕夜長夢多,不願再行耽誤,抽出捲尺劍迎敵。
他手中的捲尺劍與葉子的幾乎一模一樣,俱是一個長約一尺的劍柄上如捲尺般纏繞著一團軟劍,所差不過劍柄顏色,他的劍柄呈金色,葉子的劍柄呈銀色。
他以劍柄作短棍,一招迴翔九天,身子凌空躍起,從上往下,打御子柴腦門。御子柴向後一退,料他身在空中無可借力,手中招數又已使老,難以追擊自己,哪知小田劍柄上纏繞的軟劍竟然忽的激射而出,如一卷鋼帶般,繞著圈子套住了他右手。
御子柴一驚,忙刀交左手,砍小田右臂。與此同時,宮益持雙鋸從旁夾擊。小田右手回帶,捲尺劍將御子柴右臂連袖帶皮扯下血淋淋的一大片,又旁守擋住宮益的兩記殺招。
御子柴吃痛,先退在一旁裹傷,冷不防葉子的捲尺劍襲到他面前。他心中大驚,一個鋪地錦,狼狽萬分地著地滾開,一摸右頰,已被她劍尖刺破,幸好傷口不深。
他匆忙裹好傷後,又上去幫宮益。宮益本已左支右絀,得他相助,略喘了一口氣,但不久,兩人又落於下風。
御子柴見高砂仍在和葉子糾纏,不許她近棺材,不禁惱火,大聲道:」高砂將軍,救活人要緊。」高砂卻不理睬他。御子柴急衝宮益道:」宮益將軍,你快勸勸他。」哪知宮益也只搖頭不語。御子柴心中大急,一不留神,腿上又中了小田一劍。
葉子指東打西,已將大部分鏢師打的非死即傷,她幾次朝棺材急衝,見高砂臉色也不如何驚惶,心道:」莫非平安公主真死了?他才不願冒死守護她的屍體?然則他同伴叫他過去相助,他又何以不去?」
此時站著的鏢師已不到三個,葉子眼尖,發現其中一個瘦小青年鏢師,腳步虛浮,似乎不會武功,每次葉子向他攻擊,高砂總是挺身相護。有時她故意離他遠遠的,引高砂追擊自己,高砂追了幾步,也總留神不離他太遠。這時一陣微風吹過,那青年鏢師的領子被風吹起,露出一邊脖子上雪白的皮膚,葉子一轉念間已明究竟。
她劍刺足踢,又做番了兩名鏢師,忽的一掌劈裂棺材,見裡面躺著個已死去多日的年輕女人,假意失望地叫了一聲,道:」小田哥,平安公主真死了,看來咱們只好抬這具棺材回去向湘王領功了。」
小田道:」你可看仔細了,別被人騙了。」葉子跺足道:」你不信人家麼?那我捉住她,拿給你自己看。」一伸手,將棺材中的女人向小田那邊扔去。小田叫聲」胡鬧」,一甩劍,捲住了那女人屍體,朝宮益頭上扔去,宮益出其不意,被打了個手忙腳亂,小田趁機制住了御子柴,宮益剛架開屍體,便感背心大杼、風門,腿後承扶穴上一麻,委頓在地。倒下時,耳邊還聽到高砂的大吼。
葉子投屍轉移高砂注意力,便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她身子欺近,已抓住那青年鏢師的手腕要穴,將她拖了出來。
高砂待要上前進攻,葉子將手中捲尺劍劍柄橫在那鏢師的頸前,笑道:」你想怎的?」這時候還不認輸投降?」又向小田道:」你看,這可不是平安公主?」
高砂僵在當地,還試圖辯解,道:」你們抓住常誠鏢局一個鏢師,意欲何為?」語音無力,自己聽著也覺是在撒謊。
御子柴不料這個哭哭啼啼,用重金賄賂自己,一定要參與這次保鏢行動以增加經驗的青年竟是」已死」的平安公主,大驚之餘隨即長歎。他一生之中從未遭此慘敗,望著四周或坐或躺的手下,心道:」這次保鏢失敗,即便能逃出金銀雙燕的魔手,皇上也饒不過我們。」
宮益心下著急,道:」二位大俠,湘王給了你們多少好處,你們肯這樣為他賣命?只要你們放了平安公主,我們海南王定不會吝嗇賞賜,還請二位三思。」
小田點點頭,沖葉子道:」這是平安公主沒錯了,走吧。」宮益大急,道:」慢著——」葉子忽然回頭道:」宮益將軍,要收買我們不是不行,待我們先了了湘王心願,領了賞,再來拜會你。到時你要我們殺湘王,只要出的錢夠,想來我們也不會拒絕。」說著咯咯嬌笑。
二人大獲全勝,又擒得平安公主在手,正自高興,忽然眼前風急,一柄長劍貼著二人鼻子一掠而過。
二人未見其人,先感其氣,心下大駭,忙一躍向後。對方卻毫不容情,一劍快似一劍,一劍狠似一劍。二人一來出其不意,二來對方的劍招太過快捷凌厲,竟被攻了個措手不及。
葉子心道:」多半是海南另伏有高手,我們一時不察,以致落了下風。」她心念轉動極速,一念及此,立刻將平安公主拉到面前擋來人的快劍。只聽高砂、宮益齊聲大叫,來人的劍似乎頓了一頓,隨即又毫不容情地刺了下去。便在這一頓之間,二人已瞧清對方是個小眼厚唇,相貌醜到極點的男子。
葉子見他仍對著平安公主刺了下去,怕他劍勢餘威波及到自己,反正平安公主死活與自己無關,與小田並身旁躍,二人如兩隻燕子般左掌在地微微一觸,身子斜退開一丈多。
平安公主眼前劍芒晃動,忙把眼睛一閉,忽聽兩下兵刃相交,一人抱著自己著地滾開。她睜眼看時,見救出自己的正是適才酒店中的紫衫少年。
她呆看他半晌,忽然喜道:」玉兒,是你?你長這麼大了。」紫衫少年衝她微微一笑,不想現在與她相認,婆婆媽媽地相敘別來之情,將她交於高砂,自己上前一步,看了看金銀雙燕,又看了看那醜鬼劍客及其身後站的十多人,俏臉凝霜,冷然道:」諸位在我海南的地方殺我海南的長公主,是真不知海南王法呢,還是有恃無恐?」
金銀雙燕眼中大敵惟那醜鬼劍客一夥,並不把紫衫少年怎樣放在心上。但銀燕葉子一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道:」不知怎樣?有恃無恐又怎樣?」紫衫少年道:」若是不知,今兒個我便教教你;若是有恃無恐,那我也犯不著再與你們這群刁民多廢話。適才我已讓人通知了海南王,不久,御林軍便會開來相助,二位遠道來此,也不必急著走了。」
雙燕一驚,葉子道:」你到底是誰?憑你幾句話,便能調來御林軍?」
紫衫少年不去理她,轉向那醜鬼劍客道:」閣下是何人?也要與我海南為難麼?」那醜鬼道:」我來這兒,是替我們掌門師兄報仇,殺金銀雙燕的,其餘我一概不曉。」
小田看著他,忽想起一個人來,失聲道:」你是搜魂快劍福田吉兆?」
那醜鬼道:」不錯,在下正是福田。」
十年前,福田在湘北遇上魚柱等人,和他們一起殺退敵人。之後仙道、流川先後失蹤,他聽人說仙道被陵南花形賣給了海南,焦急下也一路追去海南,想要俟機救出仙道。但到了海南後卻又不聞他半點消息,他只得悻悻而返。
回到陵南後,遇到無極門下的幾個弟子,言談之間,得知大師兄魚柱正在積極籌劃重組無極門。福田想仙道既不在海南,必是與流川一起回了湘北,自己平白無故地跑去找他,好沒意思。心灰意懶之下,重新投入了無極門。十年來,他專心練劍,在江湖上闖出了不小的名堂,因他劍快似流星,江湖上人便送了他個」搜魂快劍」的綽號。
大約一年多前,魚柱帶著幾個門下弟子去老渡口慶賀一位朋友的生辰,路上遇到金銀雙燕,只因言辭中得罪了銀燕幾句,竟被他夫妻倆使計害死。魚柱帶的幾個弟子也被他們殺了滅口。
他們自以為做的手腳乾淨,誰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件事仍被無極門弟子得知。福田被門下弟子推為無極門第三代掌門,他繼位後立刻帶同眾弟子打探金銀雙燕下落,一路追到海南,卻又斷了線索。
這日他們在街頭走著,忽見一群大漢匆忙奔過。福田瞥見一個大漢腿上的銀葉子,抓住他詢問金銀雙燕二人下落,這才追到這裡。
福田手中長劍一晃,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二位,這就納命來吧。」他不屑與女子動手,出劍如電,招招逼向小田。
小田抖開捲尺劍與他對敵,別看他適才對敵宮益與御子柴時,以一敵二,尚且游刃有餘,對付福田,雖是一對一,卻仍感束手束腳。福田劍法本已比他高出一籌,他又不要命地猛刺猛擊,小田仗著自己兵刃詭異,這才屢次逃過他的奪命殺招。
葉子見丈夫形勢不妙,又想御林軍沒準過會兒就到,一抖捲尺劍,從旁協助小田。無極門下見他們以二打一,也出了一名弟子上前相助福田,但無極門除了福田,餘人武功均與雙燕差了一大截,那人上來不過片刻,便被銀燕刺傷。他下去後另有一人上來,也是三招兩式間便敗了下去。
福田道:」你們在旁掠陣就好,瞧我來收拾他們。」他平日沉默寡言,一旦辦起事來卻又奮不顧身,武功之高,更勝魚柱,加之他相貌醜陋,門下弟子一向對他甚為敬畏。他一聲令下,無極門弟子也不敢再逞強上前相助。實則此時福田手下已頗為吃力。適才他出其不意地攻了金銀雙燕個措手不及,這回二人和他正面交手,他便不易應付。
紫衫少年早看得心癢難搔,見高砂為宮益解了穴道,二人一左一右守著平安公主,便沖福田道:」這位大俠,我不是你手下,無須聽你號令。這二人於我有仇,我也要報仇。咱們兩人對兩人。」也不待福田答應,抽長劍攻了上去。
葉子心道:」這小子惹人厭,他既自己過來送死,我正好成全他。」手上招數陡轉,竟招招攻向紫衫少年。
平安公主看的大急,推了推高砂道:」高砂將軍,你快去幫忙啊。」高砂正在猶豫,紫衫少年已大聲道:」誰也不准過來幫忙,你們只管護著平安公主便是。」手中長劍向葉子急刺,左邊三下,右邊三下,中宮直進。葉子躲過他前六劍,到第七劍時不得已以捲尺劍抵擋,只聽一聲悶響,雙劍碰處,捲尺劍竟被平平削去。
葉子一怔,小田道:」小心,這是飲血劍,鋒銳無比。」
紫衫少年得勢不饒人,突然劍尖回指,向著自己咽喉刺了下去。葉子不知他玩什麼花樣,忽覺眼前一花,劍身竟反彈過來。這招出人意料,葉子雖久經大敵,但一時間也忘了這少年內功平平,即便劍身被他內力逼得改了方向,要傷敵也還是不能,竟往旁一閃,躲開了這無甚威力的一劍,卻正迎上少年埋伏在一旁的蘭花指。
葉子被他點中腰間,一陣酸痛,心下惱火,一甩手,射出十七、八枚銀葉子,紫衫少年登時手忙腳亂,連滾帶爬地閃避。福田在一旁為他撥開了幾片葉子,道:」小娃兒武功不錯啊。」紫衫少年躲過銀葉追擊後,從地上一躍而起,又是精神煥發。他嘴上不肯吃虧,道:」大叔你劍法也耍的不錯麼。」
福田側臉瞧他,他一個轉身,正好以正面對他,福田」噫」了一聲,似乎頗為驚奇,手上一緩,險些被小田刺中。
紫衫少年仗著寶劍鋒利,勉強與葉子打了個平手。他當此危境,仍是眼珠亂轉,將四周形勢一一收入眼底,福田那一瞬間的驚奇之色也沒逃過他眼睛,笑道:」福田大叔,你幹麼見了我吃驚?你從未見過有人長得似我這般俊,是麼?」福田」呸」了一聲,不去理他,心中卻奇怪:」怎的他與那人長的這般神似?」
紫衫少年一心多用,被葉子瞧出破綻,一手一縮一伸,忽的抓到他腰際。紫衫少年大叫:」福田大叔,救命啊!」福田回手三劍,葉子抵擋不住,只得放開那少年。紫衫少年仗著福田之威,飲血劍連使了幾招殺招,他知葉子愛惜容貌,招招向她臉上刺去。葉子果然大為驚惶。小田從旁解她之難,被福田在肩上打了一掌。
四人鬥得不可開交,眼見福田和紫衫少年這邊已漸佔上風,忽聽山間傳來馬蹄聲,光聽聲音便知來者不在少數。
一個清朗的男音道:」平安公主在麼?在下神宗一郎,奉陛下之命率御林軍前來迎接公主回宮。高、宮二位將軍好麼?」
他來的極速,聲音從輕到響不過一瞬,人尚未出現,聲音似已在耳旁。雙燕對望一眼,知今日再難擒得平安公主。高砂、宮益聽了此人聲音後均是大喜,大聲道:」神將軍麼?大家都好,就是有兩名賊子還在圍攻康樂公主。」
那聲音似乎一驚,道:」康樂公主也在?」
紫衫少年忽道:」喂,喂,福田大叔,快叫你手下把這二人圍住,他們要溜。」
福田尚未答話,小田、葉子二人忽從懷中掏出幾個紙筒,四處亂扔,一剎那間,人人眼前一片白霧茫茫。福田道:」快閉氣,小心有毒。」
眾人依言閉氣,高砂、宮益這時也顧不得嫌疑,一人一邊緊緊抓住平安公主的手臂,防雙燕臨走時發難,再來搶她。
這陣濃霧並不含毒,來的快去的也快。高、宮二人待濃霧散後,不約而同看向平安公主,見她安好無恙,先鬆了口氣。忽聽平安公主叫道:」玉兒呢?玉兒呢?玉兒不見了。」
二人大驚,四處張望,哪裡還有那紫衫少年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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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銀雙燕靠煙霧彈僥倖脫身,葉子更順手牽羊抓來了紫衫少年。海南多山,京城附近也多有大山,二人帶著紫衫少年在山中一陣疾奔,直奔了一個多時辰,想來已把那些御林軍和福田甩得遠了,這才停下。
葉子把紫衫少年往地上一扔,拔出他長劍指著他面頰道:」想不到你這臭小子原來是個西貝貨,你剛才要劃花我的臉,對不對?現在倒看看是誰先破相!」紫衫少年臉色蒼白,卻不肯向她討饒,硬嘴道:」公子爺虎落平陽被犬欺,你們要殺便殺,殺了我,你們也別想能活多久。」
小田踢了他一腳,道:」這時候還裝。我夫婦倆有眼不識泰山,一味追著平安公主,誰知海南今上的掌上明珠康樂公主牧鑲玉,便在眼前。早知如此,我們也不必費力去劫鏢了。」
牧鑲玉冷冷地道:」我的名字,是你們隨便叫得的麼?」葉子抓住她領口一把提起,給了她一個巴掌,笑道:」你在我們手裡,別說叫叫你的名字,便是砍你幾劍,你又能怎樣?」牧鑲玉半邊俏臉高高腫起,心中憤怒,卻也是滿不在乎地笑道:」是不能怎樣。不過我父王知道了,你們的結局必比我要慘上十倍。你們別以為把事情往湘王身上一推就撇清干係了,你們殺人嫁禍,妄圖挑撥海南、湘北關係,我父王早就識破你們的陰謀了。」
小田、葉子互看一眼,心中吃驚,但仍未相信。葉子道:」胡說,我們正是受了湘王所托,前來殺平安公主的,又要挑撥什麼離間了?」牧鑲玉不屑道:」你們連湘王長什麼樣也沒見過,還對他口出不敬之言,誰信你們是他派來的?」葉子強辯道:」我們又不是他手下,他托人送我們銀子,我們替他辦事,可也不用顧忌他什麼。」
牧鑲玉道:」湘北這十年來雖國勢大振,咱們海南可也不輸於他們。而湘北、海南間隔了個陵南,湘王即便打下了海南,也是陵南得利多,而湘北得利少。湘王又非蠢人,怎會冒大險,去做無甚利益之事?更何況,湘王與咱們靈王關係非比尋常,瞧在靈王面上,只要咱們不去攻湘北,湘北也不會來攻我們。你們這些愚木腦袋,想出了這麼個老土的法子,還當是甚妙計。我父王啊,早在我小姑姑第一次遭人偷襲時便識破了機關。他後來對我說:這些人既處心積慮嫁禍湘王,必與他有深仇大恨。這些年來,湘王致力於建設湘北,鮮少涉足江湖,所以這不是什麼江湖恩怨。聯繫到最近湘、愛聯手滅了大榮,賊子們又熟知我小姑姑回來途徑,定是大榮國餘黨從中撥弄是非。葉子姑娘,你臉色發青,不是著涼了吧?你相貌本就平平,這一來可更難看了。」
小田、葉子出身大榮,受過大榮王莫大恩惠。這次大榮滅國,王世子招聚一班倖存的舊臣,商議出了這殺人嫁禍之計,想趁二雄相鬥之際,趁勢復國。金銀雙燕武功高強,又少有人知他們是大榮人,當即成了這次行動的領頭人。二人為報舊恩,也接受下來。此時聽牧鑲玉一說,原來海南王早已識破,登時如一盆冷水澆下頭來,做聲不得。
牧鑲玉見他們臉色變幻不定,葉子更是目露凶光,心中害怕,但仍強撐道:」自來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的陰謀已經敗露了,我勸你們,還是別再為那大榮效力了。放了我,或許我還可向父王求求情。」
葉子臉上忽露笑容,向小田道:」既然事情都敗露了,我看殺不殺這小妮子也沒甚相干了。不如,咱們向海南王賣個好,放了她吧。」牧鑲玉穴道被點,身子動彈不得,但連連點頭贊同葉子。小田卻知葉子不會輕易放過她,不知她何意,只道:」那太便宜她了。」
葉子假意慍道:」你不肯放她走,當我不知為什麼嗎?你定是看上她了。」另外二人嚇了一跳,小田忙否認道:」若有此事,讓我天誅地滅。」牧鑲玉也道:」葉子姑娘千萬別多心,你這般美貌,連天上神仙見了也要動凡心,小田兄有了你,定不會再三心二意的了。」此時她但求脫身,對葉子也改了口氣。
葉子笑道:」我天生小心眼,見了別的美貌姑娘就難受。小田哥,你若真不喜歡她,便拿這劍在她臉上劃幾個大叉,證明給我看。」小田一猶豫,他行事雖然狠辣,但素不喜零碎折磨人,更何況對方是個已無還手之力的女孩子。但他對愛妻向來言聽計從,見葉子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乞求地看著自己,當即接過劍,狠心道:」劃便劃。」
牧鑲玉大急,罵道:」臭婆娘,被豬油蒙了心的老太婆,良心這般壞,只有瞎了眼的臭男人才會娶你作老婆。你醜的像母夜叉,連閻王見了也要歎氣,你要毀人容貌,這世上哪個女人不比你這個雞蛋臉、大麻子好看,你毀得完麼——」
葉子聽了旁的話也就罷了,但她臉型不夠標準,雙耳處面頰向外鼓出,臉上略有幾粒雀斑,她每次照鏡,都深以為憾。這些美中不足之處旁人一般也看不出,誰知牧鑲玉眼尖嘴利,看出後又誇大其辭說了出來,正中她心病,氣得她渾身亂顫,道:」還不動手?」
小田應道:」是。」手起劍落,正要向牧鑲玉臉上劃去,忽聽她喜道:」喂,你別站著不動,快救人啊。」
小田冷笑道:」你身子動彈不得,還想故弄玄虛麼?」挺劍又刺,忽覺手上一熱,似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手中飲血劍竟把捏不定,彈了出去。一隻白袖從他身旁掠過,將飲血劍接了過去。
小田、葉子二人大驚,忙向側退開,站定瞧時,出手之人只有一個,便是適才酒店中的白衣人。
他左手持劍,也不彎腰,劍柄在空中從上往下點了幾下,牧鑲玉頓覺穴道被松,跳了起來,向他抱拳道:」多謝閣下相救之恩。」
雙燕看了他這手凌空解穴法,心中更駭,又退了一步。小田道:」閣下是誰?幹麼多管我們的閒事?」
白衣人不理睬他,只對著牧鑲玉看了半天。他戴著面紗,牧鑲玉瞧不見他臉孔,但仍覺兩道灼熱的目光從白紗中透出,射到她臉上,她素來膽大皮厚,這時也忍不住紅了紅臉。在酒店時她坐在白衣人前面,背對著他,也沒多留意,這時見他一出手就鎮住雙燕,不禁好奇心起,臉上紅暈未褪,就道:」你是什麼人?幹麼這麼看著我?你眼前有白紗遮著,這樣也能看見東西麼?你剛才那手好帥,是什麼功夫?——」
白衣人一句也不答,晃了晃飲血劍道:」這劍哪來的?」牧鑲玉道:」我父王給我防身的,怎麼啦?」忽然瞥見金銀雙燕要逃,忙道:」喂,你去攔住他們啊。」
白衣人道:」我現在不想殺人,要攔你自己去。」說著把飲血劍往她手裡一塞,回身就走。
金銀雙燕見他不來阻攔自己,喜出望外,施展輕功,一點一點去的遠了。
牧鑲玉兩邊看看,一跺腳,持劍追了白衣人下去。白衣人腳下好快,也不見他如何移動,一跨便是一大步,牧鑲玉使盡全力反與他越來越遠。
她跑得氣喘吁吁,見他白衣一角在山石處一隱便不見了,只得停下腳步。四處一望,見自己正處在一處山道上,山道兩邊臨崖,上面一塊大石半懸在空中,她隨意一看間,正好看到銀燕身影在那塊大石後一晃,她心知不好,果然,那塊大石晃了幾晃,忽然從上滾了下來。
本來,牧鑲玉既看到銀燕使壞,這招對她便無甚效果,大石距她尚有一段距離,她發力疾奔,大石未必會對她有甚損害。但她腳步剛動,忽然想道:」那白衣人到底是什麼人?他輕功這麼高,我就算回去再練一百年也是追他不上的,他適才既不忍心雙燕毀我容貌,現下也必不忍心棄我於危難,少不得使下苦肉計,撰得他自己回來。」心念電轉間,她已沿著一邊懸崖慢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喊叫,一半故是裝的,另一半卻也是懾於大石下滾之威。她沿崖奔跑,想萬一計策失靈,她可以跳下去,在崖邊凸石上攀附一會兒,免過大石壓身之災。
眼見身後大石將至,她歎了口氣,正要下躍,眼前白影忽的一閃,緊接著她身子被人托起,如騰雲駕霧般忽上忽下,忽而又直轉急下。她心頭發慌,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待得再度醒轉,天色已黑,她躺在一個山洞之中,洞頂有個開口,月光從洞口淡淡照下。
她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四肢,站了起來,聽得洞口一個清冷的聲音道:」醒了麼?」她笑著轉頭向他走去。那白衣人斜坐在洞邊,這洞開口在半山腰,下臨懸崖,白衣人雙腳懸空,伸在洞外。
牧鑲玉走到洞口,探身向下看去,黑壓壓的什麼也瞧不清楚,惟有白衣人的一雙著白褲的腿顯得格外清晰。她心中發毛,吐了吐舌頭,手不自禁地去抓白衣人手臂,一抓卻抓了個空,她一驚,差點摔下去,白衣人另一手在她小腹一推,將她推離洞口,冷冷地道:」鬧夠了沒?」
牧鑲玉頗感委屈,想她這次又不是故意的。抬頭看那白衣人時,他已將斗笠摘下,淡淡月光下,一張年輕、削瘦,卻略帶滄桑的俊臉正發出悠悠白光。牧鑲玉一見之下心頭立刻一顫,接著如小鹿般跳了起來,一時之間連話也不會說了,心中只道:」世上怎會有人美成這樣?」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白衣人的當兒,那白衣人也瞧著她,眼神頗為柔和,只聽他道:」你是牧紳一的女兒?」她呆呆地點點頭。白衣人似在下什麼決心,一個猶豫,終於問道:」你叔叔,好麼?」
牧鑲玉一愣,心道:」我有那麼多叔叔,他問哪個?」忽聽他又道:」你和他,長的有點像。」牧鑲玉忽然福至心靈,道:」你問的是我七叔靈王彰麼——啊,我知道了,你長的這麼美,武功這麼高,又斷了一條右臂,定是湘王流川楓,對不對?」她話一出口又後悔,想:」他少了一臂一定深以為憾,我怎可冒冒失失地揭他瘡疤?小孩子家口沒遮攔,但願他別生氣。」
那白衣人正是流川。他與仙道分開十年,十年中,他一邊勤修《縱橫》上的武功,一邊按《天下》中記載的法子治理湘北,開疆擴土,把昔日一個四分五裂、任人宰割的湘北整頓得好生興旺。不久前,又聯合愛和滅了大榮,報了十年前大榮派兵攻打湘北之仇。
他一直忙忙碌碌,深恐空閒下來就要想起仙道,但無論他怎樣逼迫自己忙碌,相思之情仍是如蛆跗骨,與日俱增。好不容易挨到十年之期,他將湘王之位傳給赤木,又交代完了大小事務,星夜趕路,奔赴海南。
這十年中他固是度日如年,當真到了與仙道見面之時,回思過去十年光陰,卻又似根本不曾度過那樣。彷彿他與仙道昨日才剛分手。一想到這兒,他又心慌不已。他十年未見仙道,也鮮少聽人提及他的近況,這時患得患失,近了紫金花都,反而不敢再向前邁,自己也恨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懦弱了。
直到迎客酒店中遇到牧鑲玉、金銀雙燕等人,又聽說書祖孫一番說唱,才知自己離開湘北後,又出了不少事。他等一眾人紛紛離開酒店後,從後尾隨,要探明究竟,如若雙燕出手殺人,他便要出手阻撓。哪知事情一件件發生,金銀雙燕沒殺了平安公主,卻抓走了康樂公主。
其時他隱身在山上一塊大石之後,未受煙霧彈影響,於下面情形看的一清二楚。雙燕怎樣帶走牧鑲玉,怎樣要挾她,她怎樣答話,他都一一聽在耳中,心道:」牧紳一既已明白真相,我就不必多事了。」
他救出牧鑲玉後,本想立即趕去紫金花都見仙道,趁早帶他走,以後湘北也好,海南也好,出了什麼事也與他們無關,哪知牧鑲玉為了見見他這個救命恩人的真面目,又使出苦肉計來。他一來不能拋下她不管,二來也是怕世事反覆,他未必見的著仙道,竟帶她來到洞中,呆到晚上。
他於少了一臂之事向少在意,自也不會為此生氣。倒是牧鑲玉生的如珠如玉,少似親生父親,卻多似叔叔仙道彰,他每看她一眼,思念仙道之情便又勝了一分。
牧鑲玉見他不語,臉色發紅,似乎甚為激動,還道他真為自己無意中出口的話所傷,推推他道:」喂,湘王,你別生氣了,是我說話不知分寸,得罪了你。」
流川一愣,隨即道:」我不是湘王了,我姓流川,你該叫我——叔叔。」牧鑲玉一嘟嘴,頗不樂意,流川自己似也覺不好意思,道:」仙道好麼?」
牧鑲玉奇道:」他沒跟你在一起麼?怎麼你倒問我他好不好。」流川心一沉,第一個念頭便是仙道又變了主意,不願與他走,才設下圈套令他知難而退。但隨即又想:」不,他決不會這麼騙我。他便是不要和我在一起,也定會當面跟我說清楚,這之間定是有什麼誤會。」
想到這,他又道:」我們十年前就分開了,他說要留在海南。這十年中,你從未見過他麼?」牧鑲玉如入五里霧中,茫然道:」他留在海南?不會的,一定不會的,我十年中從未見過他。我倒也聽人說起過他,好多大人一見我面便說我長得像他,但他們都不敢在我面前多提他,我每次問父王,他都是先歎一口氣,再罵我多事,以後也要連著幾天不開心,所以我也不敢多問。他若在海南宮裡,我又怎會不知?」
她一人喃喃自語,不提防流川早已變了臉色,一手抓住她手腕道:」你真沒見過他?」牧鑲玉手腕被他鉗住,劇痛攻心,又不明白他何以突然目露凶光,哭道:」我騙你作甚?我真沒見過他。」流川厲聲道:」你父王殺了他,對不對?」牧鑲玉心中大駭,道:」不,不——我不知道,我沒聽他——說過——」
流川見了她驚恐的臉色,忽然清醒過來,放開她,歉仄地道:」對不住,我——」牧鑲玉一手撫摸著被他鉗制過的手腕,只覺那裡高高腫起一圈。她是金枝玉葉之體,哪裡受過這種折磨,忍不住便想開口大哭,但見到流川半側的臉上神情又是痛苦又是茫然,心中憐惜頓起,反將自己的委屈壓了下來。
她上前拍拍流川的肩安慰道:」你別急,或許仙道叔叔藏在什麼地方,等著和你相會也說不定,我回去再仔細打聽打聽,好不好?」流川正值六神無主之際,聽她柔聲安慰,覺得這小姑娘為人極好,點頭道:」那多謝你了。」
牧鑲玉又拍了拍他肩膀,月光下見他烏黑濃密的髮絲上迸出一束束銀光,可愛無比,忍不住便想俯身吻一下。忽聽頂上有人在叫:」康樂公主,康樂公主——」
她臉驀地一紅,跳開道:」他們來找我了,我要回去了。」頓了一頓,又道,」以後我怎麼找你?」
流川不答,凝神聽了聽上面的聲音,忽然一手托住她腰,道:」上去。」牧鑲玉只覺耳旁風生,不一會兒功夫便到了山頂。
那些來找康樂公主的侍衛聽到動靜,一齊向這邊跑來。牧鑲玉臉上一紅,輕聲道:」放開我。」流川一鬆手,她已向一人跑去,笑道:」真不敢當,為找我一個人,連越野叔叔的大駕也勞動了。」
越野見她不像受傷的樣子,才鬆了口氣,道:」你每次都這般頑皮,以後再出事,我可不管了。」牧鑲玉衝他扮了個鬼臉,道:」刀子嘴,豆腐心。」越野拿她無法,正要下令回宮,忽聽一人道:」越野宏明麼?」
他聽到這清冷的聲音便是一抖,回身見一個白衣人冷清清地站在月光之下,不是流川是誰?
流川乍然見到他,也是心頭一片混亂,立刻憶起那日舟上自己的狼狽及之前的事來。二人相對默然,各人想著各人的心事。
良久,越野才道:」你來見他?你還不死心麼?」流川臉一沉,道:」大丈夫言而有信,他在哪兒?」越野直視他雙眼,道:」你真要見他?無論他變成怎生模樣,你都要見他?你不後悔?」
流川吸了口氣,聽越野口氣,仙道似乎已遭遇了什麼不測,但他是只要見著仙道便好,當下堅決地點點頭,道:」我要見他。」
越野苦笑一下,道:」你等我。」他轉身吩咐了身邊一個侍衛幾句,讓他們照顧牧鑲玉回宮,然後對流川道:」跟我來。」
牧鑲玉雖早知越野來自陵南,因他頗有計謀,又甘願留在海南,自己父王才破格提升他為御林軍統領,表示」唯才是用」,卻不知他和靈王、流川還有種種瓜葛。這時肚中充滿疑團,但看二人神色,也知此事不是自己所能介入的,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