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北斗發覺百靈拜託他幫忙的事和他所認為的大大不同時,臉頰早已貼上一記香辣五爪印。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總鏢頭,你要節哀順變。」
「想死的話,你再吠一句試試看!」北斗冷眼掃視笑容歹毒的鏢局高手大鬍子豪哥。「交代你的事查清楚了沒有?」
「還沒。這個叫容貴的女華佗行蹤飄忽不定,恐怕不太容易抓到確切的下落。」
「那間妓院呢?」
「天香樓嘛,背景出奇的硬,要是正面拚上了,只會兩敗俱傷,對我們不是很有利。」
「嗯。」北斗坐在上房扶欄邊上,睥睨二樓之下熱鬧的街坊。「娃娃呢?」
「跟她的侍女還在樓下用餐。我看她昨兒個八成被餓慘了,連饅頭梅幹這種菜色她都照吞不誤。」想到一個格格頻頻壹到的德行,豪哥笑得好不涼快。
「少在那兒幸災樂禍。」他對屬下的臉色可就沒那麼和藹可親。「我警告你,對娃娃給我客氣點,她是從小嬌生慣養的寶貝,少在她面前擺出山賊本色。」
「我哪敢啊!」光憑她是總鏢頭的女人就夠讓人退避三舍。「不過你在揚州耽擱下來的事,海叔鐵定很不爽,他好不容易替你搶到了護送一百五十萬兩黃金的差事,等著你回京處理,這下子──」
「北斗,你為什麼威脅掌櫃的不可以讓我另訂一間房?」百靈的強烈控訴連同房門一併爆開。
「沒事幹嘛再訂一間,妳錢多啊?」他沒好氣地瞟她一眼。
「我是錢多,當然負擔得起!」跟他同住一間房,像話嗎?
「妳他媽的最好別在我面前拿端王府的銀兩獻寶,我也不准妳再用家裡帶出來的一文錢。」他的食指殺氣十足地指向她眉心。
「為什麼?錢是我的,我為什麼不能用?而且你破例幫我們端王府找回信件,又要送我回京,我還想重重的酬謝──」
「妳搞清楚,我不是在幫端王府,我是在幫妳。若不是看在妳的面子上,老子才不管端王府的鳥事!」
「放肆!面對格格,說話竟敢如此無禮!」跟著百靈進房的淑兒高聲怒喝。
「總鏢頭說話,輪得到妳來囉唆嗎?」肥壯凶狠的豪哥瞠大銅鈴眼,瞪得淑兒微微卻步。
「我……這是在提醒你們該有的規矩。」
「好了,先別鬧!」
百靈不耐煩的神情倒讓豪哥暗暗吃驚。這小丫頭不是膽子大就是頭腦有問題,被他「疤面閻王」瞪到了居然不驚也不怕。
「北斗,你不讓我訂房的原因,難道就只為了省錢?」她才不信。
他跳下扶欄,巨山一般地矗立在她跟前,壓迫感十足。
「夫妻本來就該同床共枕,不是嗎?」
「什麼夫妻!」一股燥熱轟地衝上她臉頰。「你還在跟我扯昨晚聊的閒話?」
「那不是閒話。」是她不願接受他半年前確實是向她求婚的事實。
「現在不是談兒女私情的時候,我們應該先想想如何才能由妓院成功取回信件。」可是她臉紅得像個剛被求親的小姑娘。
「我正是在和妳談這件事。」
「什麼?」
「我們若不是夫妻,那是什麼關係?一個未出閣的格格和一票替她追回信件的鏢師?這麼奇特的組合,別說是天香樓的狗賊們,就連一般人都會覺得不對勁。」
「你是為了掩人耳目才這麼做?」她心裡才剛飛起的小小雀躍突然重重摔落地。
「所以妳最好別再做這種姑娘似的裝扮,黃臉婆就該有黃臉婆的德行。」
「啊……是啊。」她努力把心中的失落轉成爽朗的笑容。「我這樣的確不像已婚婦人,一不小心就會被老鴇的人馬注意到。北斗,還是你比較敏銳。」真是的,北斗所謂的「夫妻」只是偽裝身份的計策而已,她居然聽到這兩個字就樂得暈頭轉向,搞不清狀況。
「為了讓大伙行動方便,咱們不妨假扮成客居在外的有錢夫妻,既可乘機取得信件,又可避免引人注意。」他壞壞地盯著她一切神情。
「好!我……我會全力配合你的計畫,一舉奪回信件。」她舉起小拳頭加重決心。
加油!既然半年前就已下定決心對他斷念,現在就要徹底杜絕兒女私情,好好扮演霹靂搭檔的角色。
「格格!妳不可以跟男人同在一室過夜!」
「我又沒說我會單獨和他住這間房,妳當然得跟著我一起來。北斗會在這裡守護我們的安全,對不對?」
她的笑容引來他一陣暗咳。娃娃也未免過分把他英雄化,他只是個普通男人而已,有著很普通的陰險與慾望。
「總鏢頭,衣服買來了。」一名小頭銳面的鏢師捧著衣服衝進來。「照你吩咐的,我到當鋪裡把看起來像有錢大爺的行頭全帶過來了。」
一屋子人同時皺起了眉頭,只有豪哥頗感滿意的點點頭。
「嗯,很有派頭。」豪哥的讚美差點讓北斗去撞牆。
「這叫什麼派頭!有人會穿這種花花綠綠、金光閃閃的衣服在街上晃嗎?我又不是要到街上賣藝或扮七爺八爺!」
「可是總鏢頭──」
「你不用可是!」北斗懊惱地踱到扶欄邊扠腰而立,光是背影就充滿暴怒之氣。
說實在的,要他手下這群大老粗去挑上流衣物,本來就是件不可能的任務,但他最不希望的,就是當著百靈的面出糗。他才正享受自己在百靈心中的英雄形象,沒想到這笨手下一攪和,害他英雄當場變狗熊。
王八蛋!
「我看這一件不錯,感覺滿好的。」百靈從俗麗刺目的衣堆中拉出靛藍繡面袍。「顏色不錯,做工也好。北斗,你看!」她拿著長袍興奮地跑到他面前。
他故作不爽地瞟她一眼,她臉上並沒有他預期的嘲笑或輕視。
「試試看嘛!」她拎著衣服的小手頂頂他的臂膀。
「這種髒髒暗暗的顏色好看嗎?」豪哥扁著一嘴大鬍子,不以為然。
「閉上你的狗嘴!」北斗的低咒立即挽救百靈的尷尬。
「你試穿看看,如果還是覺得不滿意,我去布莊親自替你挑件顏色合適的衣裳。」
「不用,我就喜歡妳挑的這件。妳來幫我套上。」
在他熱切的注視和親暱的氣氛下,她差點把整件長袍套反了。
「啊,扣不上!」她替北斗扣到胸側才發覺衣服太小。「怎麼會這樣?肩膀和袍子的長度都剛好啊。」
「不行,這件衣服的主人八成是書生。我穿這件衣服雙臂根本不能靈活運用,一動就要繃了。」他邊歎氣邊揮動手肘,看得百靈兩頰飛紅。
北斗的體格的確非一般人所能比,這兩天被他擁在懷中的記憶就足以證明。他看起來就是個很有安全感的男子漢,可是和她在一起時從不會擺出像她阿瑪或哥哥那樣的男人架式,總是當她是個寶貝似的呵護著。
怎麼辦?雖然她已經決定不再做個單戀的傻子,她卻仍好癡迷於他的一切。
與他分離的這半年來,她無可救藥的一直思念著他。她不只一次告誡自己,這個傷她心的男人不值得留戀,要快快忘掉。可是他的好那麼多、那麼強烈,他的壞卻只有一件:不屑娶她這種小孩子。她恨不起來,只是絕望而已。
「娃娃?」
「啊,我……替你拿去布莊改大一點,順便替你挑件馬褂吧!」拜託、拜託,別讓他看出她一時失神地在想什麼。
「格格,這種衣服只能改小,沒法子改大。」淑兒冷傲地點破她的無知。
「那就乾脆重挑一件好了。」百靈手忙腳亂地抱起整堆衣服,招呼著那名鏢師。「你帶我去那家當鋪,我們拿這些衣服跟他退換別件,這次由我來挑,保證北斗不會再開罵。」
鏢師躊躇地瞄向北斗,看到他點頭才順著百靈的意思出門帶路。
「對了,北斗──」她正想回頭追問細節,就被他的火熱視線打斷注意力,手中的衣物七零八落掉滿地。
「娃娃。」他刻意緩步走近她低喃,加重她的慌亂。
「你不用撿,我自己來就行。」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連幾件衣服都拿不好,誰教她還是無法學會在北斗的凝視下保持鎮定。
「我看就把這些衣服退給當鋪抵換其它東西,妳替我去布莊做幾套新衣吧。」
「我替你去……」
「做新衣。就像真正的夫妻一樣,由妻子替丈夫打點一切行頭。」果然不出他所料,百靈立刻浮現陶陶然的幸福暈眩。
「沒錯!」她用力咳了一聲,抓回差點飄浮的神智。「因為我們本來就是在扮演夫妻的角色。我想問一下你準備出入哪些場合。」
「場合?」
「你只說你要偽裝成有錢的大爺,卻沒講清楚你要出入的場合,像出門遊玩有遊玩的裝扮,跟人洽談有談要事的裝扮,要──」
「我明白妳的意思了。」他開心地雙手環胸,觀賞她故作精明的模樣。「我想買這些衣服的目的是嫖妓!」
她傻愣愣地瞪著他,一臉反應不過來的神情教他看了好樂。
「你說你要扮成有錢大爺去……」
「嫖妓!」他替百靈虛弱的字句下了強勁的結尾。「這只是去天香樓搜回信件的障眼法,不過乘機去風流一下又何妨。男人嘛,滿腦子都在想什麼,妳是知道的。」他笑著朝她眨了下左眼。
「不知道,我也懶得知道!」她突然莫名其妙地生起悶氣。「我去布莊了,你好好準備你的事,我們分頭進行。」她說完就走。
「娃娃,」他輕拉她的手臂。「妳在不高興?」
「我哪有不高興!」她強悍地瞪回去。
北斗神秘兮兮地盯著她,漸漸露出得意的笑容。「妳不喜歡我尋花問柳。」
「你別胡說八道!」討厭,他為什麼老是猜得這麼準?他是不是會讀心術?「你要風流是你的自由,而且食色性也,這是很正常的事。我又不是小孩子,哪會斤斤計較這些!」
「說得好!」可惜對他不具說服力。「但是妳心裡在乎,對不對?」
她覺得自己突然像只被逼到牆角、無路可逃的小老鼠。
「還說什麼妳對我只是手足之情,只是友誼,看妳這副德行,明明就像是個在吃醋的老婆。」他貼近她的耳畔暗笑低語。
「我只是……在盡力扮演好我的角色。」她硬是在他箝制之下退開兩步。
「夫妻之間貴在坦誠,妳是不是也該演好這一點?」他手臂輕輕一收,又將她拉近身前。
「我一直都……很坦誠。」好險,舌頭差點打結。
「那就是妳這半年來仍舊癡戀著我的意思了。」
「見鬼了,誰會癡戀你!」可惜她的表情完全如他所料,一副被人掀了底的慌張困窘。
「格格,注意妳的措辭!」淑兒氣得在廊上大喊。「妳到底要不要去當鋪及布莊?」
「我說中了妳的心事,對不對?」他勾回她的手臂,不讓她藉機溜掉。看到自己在娃娃心中的影響仍那麼強烈,北斗笑得好滿足。
?「拜託你行行好,別再當著大伙的面臭美。你說得順口,我聽得噁心!」最討厭的莫過於他那副懶洋洋的媚笑。
「很好,妳沒否認,就代表我說對了。既然妳愛慕我,我也仍舊喜歡妳,咱們就不必再介意以前的誤會,努力完成半年前該做的事吧。」
「什麼事?」她真是恨透自己該死的好奇心,害她一直被北斗吊著玩。
「成親。」
一股熱血急遽衝上腦門,她想也不想地揮掌過去。「啪」地一聲,不是她擊中那張粗獷的俊臉,而是被有力的巨掌及時擒住她手腕的聲響。
「娃娃,男人的臉不能任女人隨便打。」他邪惡地笑著將百靈的小手貼在唇邊,以火潤的舌舔洗著她掌中的細緻,以示懲罰。
「你幹什麼?髒死了。」這種突來的觸電感覺嚇得她哇哇大叫。
「都已經是結髮夫妻了,還怕什麼?!」他根本不甩門裡門外被嚇傻的外人,得意地含吮百靈纖細的手指。
「誰跟你是夫妻,那只是演戲!除非是我這輩子跟定的夫君,否則誰也不准如此非禮我!」
「好,那咱們別演了,就來真的吧。」他開心地拉她入內房。
之前各說各話的荒唐鬧劇雖是一場誤會,但他對百靈的渴望卻是真的。他們的確仍愛著彼此,就用行動來彌補這半年來的蹉跎吧!
「總鏢頭!」豪哥嚇壞了。
「北斗,你放手!」他簡直瘋了。百靈的小拳頭拚命攻擊他背後,他似乎從昨夜之後就對她異常性致勃勃。她昨晚在昏睡前是不是說了什麼,讓他受到刺激?
「你想對格格做什麼?」淑兒火速殺過來拉人狂喊。
「我們要做什麼,輪得到妳來囉唆?」北斗一個示意清場的斜睇,看得豪哥和門外鏢師冷汗直流。
「總鏢頭,這……」他們這趟不是單純地護送格格回京嗎?怎麼演變成強搶閨女的局面?
「別怕,娃娃,我會很溫柔的。」拖了半年多的誤解和兩地相思,終於輕鬆俐落地了結了。從此可以恢復往日甜蜜的美好時光……
「北斗!」百靈吼出「三娘教子」似的威嚴,嚇呆了正在作春秋大夢的幸福男人。
太過分了,好馬不吃回頭草,就算他不是匹好馬,她也沒興趣當棵回頭草。如果他當初熱烈求親的對象是她,她願意馬上成為他的人,偏偏他看上的是小姑姑,枉費她多年來的愛慕,現在卻想回頭撿她當床伴!
「你打算用多少銀子買我的初夜?」她冷靜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銀子?」買她?北斗的臉皺得有夠難看。「妳在說什麼?」
「格格!」淑兒幾乎咬斷牙根、氣得跳腳。她待會兒非把百靈的嘴巴狠狠洗乾淨不可!
「你到底想用多少銀子買我?說出個價啊。」
「妳又不是妓女!」
「說我不是妓女卻拿我當妓女來用,想上就上,你以為我會讓你便宜行事?」
「娃娃──」
「就算是妓女也好歹有個底價,那我算什麼?一個曾經跟你告白過的女人,就賤價到這種地步?只要你芳心寂寞的時候就勾勾手指帶上床去,寧可要人家的身體,卻踐踏人家的心?」
「我沒──」
「你沒興趣向我這種小孩子求親,卻不代表你就沒性趣拿我當消遣的工具。要娶回家當老婆的是一種人,任你隨手玩玩打發時間的又是一種人,我就屬於後者,對不對?」
「我根本不是這個意──」
「就算要玩,好歹你得出個價!人家妓女賣身也有價碼,那我呢?我曾把整個人送到你面前,你都不屑收,現在居然想撿你丟掉不要的東西回來用!」
「妳不是什麼我丟掉不要的──」
「別以為我不要臉的跑到你家向你告白過,就願意無恥到底的為你免費服務,連上床也沒關係!有本事你就開個價,讓我看看我在你心中究竟值幾兩。」她憤然將手中衣服全甩到地上,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臉上的淚珠。
為什麼事情會搞成這樣?明明百靈愛的是他,他愛的也是百靈,剛才不都講明白了嗎?現在應該可以重新回到彼此愛慕的時光,完成他倆曾經錯失的姻緣啊。
「娃娃,妳把事情──」
「你說!只要你說出個價,就算只有幾文錢,我都願意立刻跟你上床。」好歹讓她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有多賤價。
「妳他媽的幹嘛把自己講得那麼爛!」他終於爆發壓抑已久的怒氣。「我跟妳說過那是一場誤會,我從來沒有意思要妳那座冰山小姑姑,是頤琳看到我扛著聘禮上門就以為我是去向她求婚。我當時原本想娶的是妳,既然妳現在喜歡的仍是我,那咱們立刻成親有什麼不對!」
他已經老大不小了,這半年來也夠寂寞。得知心頭掛念的寶貝仍舊癡心不渝地愛著他,他何必再拖磨?
「別以為事過境遷,現在隨口胡謅個對你有利的說法我就會相信!我的確如你所說的是個小孩子,但我不會永遠都是個小孩子,三言兩語的很容易騙!」
「我什麼時候騙過妳?!我左北斗行走江湖的鐵則就是絕不誑騙,是妳寧可相信流言也不肯聽我一句實話。」
「那不是流言,全是我家人親眼看見、親口轉述的。」他還敢狡辯?!
「妳既然信得過家人,為何信不過我?我們甚至是早該在半年前就成為夫妻的人,我還算不上是妳的家人嗎?」他當時佈置好當新房用的院落至今仍完整留著。
「你算什麼家人!我從來沒聽你對我說過一句示意的話,是我先跑到你家向你表明心意。結果是誰把我趕出大門?是誰當場叫我滾?」
「娃娃……」所有怒氣凝為重重一歎。看到她哭得亂七八糟的模樣、嘶聲怒喊,他的心都揪成一堆了,還能發什麼脾氣?「我那時說的是醉話。」
「對,你說的是醉話,這半年來我每日每夜也深刻的記著另一句話,那就是『酒後吐真言』!」
北斗像是腦門突然被人釘入一樁,錯愕不及反應。
「如果你是抱著這種便宜心態才幫我這件事,你可以就此罷手了。要從妓院取回信件,我一個人也辦得到!」她轉身立刻衝出上房,淑兒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神追上去。
吩咐鏢師跟緊她們後,他頹然坐在床邊,腦袋一片空白。
不過是一場小小誤會,為何會在她心中留下那麼大的傷疤?除了那次的陰錯陽差,他們之間的一切不都和以前一樣嗎?
不,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總鏢頭……」看北斗埋首於雙掌內的頹廢相,豪哥賊賊地盯著他猛瞧,觀賞他難得一見的虛弱慘況。
猝不及防的,一隻大腳踏在豪哥不知死活的肥臉上。大腳的主人正氣得握緊拳頭,怒目瞪向遠方。
「他媽的王八蛋頤琳,最好永遠都別讓老子再碰到妳。否則我當場扒妳的皮!」要她替這場亂局付出付價!
北斗憤恨地朝天狂吼,完全忘了在他腳下幾乎被踏成肉餅的豪哥。
※※※
相較於揚州城內其它的客棧,玉笙客棧就顯得清幽雅致多了。這座湖畔客棧常是文人雅士休憩聚集之所,偶爾絲竹悠揚,偶爾吟詩對唱,一室風雅。
「我去你媽的混帳元卿,到底女人腦子裡裝的是什麼鬼東西!」一聲巨響,二樓雅室的房門霍然被踹開。
「我的天哪……」優閒坐在椅上喝茶讀詩的俊美貝勒爺,給北斗這一咆哮,整杯茶全倒在書本上。「我今早才悄悄抵達揚州,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有水路的地方就有我的耳目,有山路的地方就有我的心腹。就算你鑽到土裡去,我也照樣把你挖出來!」北斗狠擊桌面,一屁股坐下。
「謝謝。讓你愛慕我到這種地步,真是不好意思。」元卿懶散地把書交給侍從,擦拭濺濕的衣服。
閃電一般的黑影倏地揪住元卿的衣襟,北斗森寒的怒容幾乎貼在他臉上。「老子今天已經夠嘔了,如果你想死,別客氣,這種皮癢玩笑你可以繼續開下去!」
「不要這麼粗暴,人家會害怕。」元卿故作欲迎還拒狀。
一看北斗那副渾身快起雞皮疙瘩的模樣,元卿笑得好不邪惡。
「如果不是為了娃娃的事,我才懶得理你。」
「喔,你刺傷了我的心。」元卿淒然摀住胸口,彷彿被人一箭穿心。「還以為你是因為對我思念過深才特地跑來找我,沒想到又是為了那個女的。」
「什麼那個女的,你嘴巴給我小心點,少污辱娃娃!」
「幹什麼呀?北斗,都已經是二十七歲的老男人了,還這麼狂熱地玩『娃娃』。」
不是元卿貝勒嘴巴毒辣,而是北斗求親受挫的這半年來,幾乎三天兩頭的向他吐苦水、倒垃圾,他不被溺死也快被逼瘋了。難得逮到北斗衰弱的良辰吉日,他不乘機狠狠作賤北斗一番,哪對得起自己半年來含恨承受的疲勞轟炸。
友情雖可貴,但害他精神受損的這筆帳依舊要討。
「我不懂,明明我和娃娃兩人一直相愛著,為什麼會在感情正要揭曉的時刻彼此錯過?而且這個錯還延續到現在,改也改不回來!」
「很顯然的,你們八字不合。」
「我只是說了一次醉話,難道就得內疚一輩子,永遠不能跟她復合?」北斗激動地揮舞手勢,自說自話。「娃娃根本還愛戀著我,那為什麼不直接投入我的懷抱,共結連理皆大歡喜?我真搞不懂女人,這麼簡單的事幹嘛硬要想得那麼複雜!我說好說歹、軟硬皆來,她就是不肯跟我破鏡重圓。」
「那就圓鏡重破吧。」元卿閒適地吩咐下人上茗茶小點,來盞熏香。
「你就這麼見不得別人幸福美滿嗎?」北斗凶狠的瞇起雙眸。
「大爺,您有話應該去對百靈格格吠,用您堅苦卓絕的赤誠摯愛去感化她那頑劣的芳心,何苦將您的諄諄教誨浪費在我身上?您說得令我再感動,我也不可能嫁給您啊。」元卿莫可奈何地斜眼冷笑。
「嗯……」北斗突然一反常態地深思起來。「用我的赤誠摯愛去感化她……有道理!」
「我拜託你,北斗。」元卿無力一歎。「別再管那些雜七雜八的感情瑣事,想想你的鏢局吧。」
「我的鏢局穩當得很,不勞費心。」
「京裡一百五十萬兩黃金的紅貨正等著你處理,清江浦分局的漕幫兄弟也在等你的指令,多少人在搶著要你北斗鏢局護貨,你卻放下正事忙著跟一個娃娃攪和。」
「錢我可以再賺,事業隨時可以重新起頭,但我不能不來救娃娃。事關她終生幸福,我無法放著不管。」
「真是感人肺腑。」豬腦袋一個!
北斗在十年前進入一個破鏢局做鏢師,憑著他的先前人脈、勇猛武藝,以及周旋黑白兩道的能耐,幾乎快掛掉的破鏢局竟成了大事業,總局生意熱絡、氣派恢弘,連連設分局,吃遍大江南北。之後他頂下鏢局,改號「北斗」。此外還掌握了清江浦這個集鹽、漕、河三途於一隅的運口,天下的權勢與財富形同在他腳下。
可惜他懶得伸手拿,卻在這裡忙著玩娃娃。
「好,就等我替娃娃辦妥容貴姑娘的事後,立刻展開絕地大反擊!」絕對要一舉攻陷百靈的心。
桌子差點被北斗鋼鐵般的決心一掌給劈了。
「哪裡的容貴姑娘?歌妓還是舞孃?」元卿斯文的臉上揚起曖昧笑容。
「我去你媽的就只對這種話題有興趣!」對朋友的悲愴戀曲就只會猛潑冷水、打瞌睡。
「呃,小心字眼。」他善良地輕晃食指。「上流人家的女娃兒最禁不起下流話的刺激。你在我面前說說無妨,但別在小姑娘面前耍流氓。」
「啊,老毛病了。」北斗結結實實地賞自己一大掌。他的百靈可是纖細嬌貴的寶貝,千萬粗暴不得。「就算會打掉大牙,也非得把這毛病戒掉不可!」
「嗯,很久沒聽你說笑話了。請繼續。」他告誡北斗多少次了都改不過來,現在竟突然妄想締造「愛的奇跡」。
「對了,元卿,既然你人在江南,幫我探查一下這個容貴姑娘是不是上流社會的人。我的手下完全探不到這號人物的底細,我想她可能是──」
「總鏢頭,我可找到你了!」看護百靈與淑兒的鏢師滿頭大汗地站在門口急喘。
「是你?」北斗起身向他身後一瞥,並沒有百靈的蹤影。「怎麼回事,我要你看著的人呢?」
「闖進天香樓那間妓院去了!」
北斗一拳直接擊中鏢師的臉頰,他當場跌滾在地,臉唇扭曲腫脹。
「總鏢頭,我有拚命攔阻過,我發誓!」鏢師趕緊爬起身,顧不得滿口鼻的血跡,奮力向北斗的背影哀號。「是格格硬要往妓院方向走去,才走到半路就撞見老鴇的打手們。我忙著一人打十人,實在救不了……」
北斗已如箭一般飛馳遠去,不見人影。
「總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