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如幻一場,似泣似訴幾行,欲將寸心付書香,情義兩難中,誰不驚惶。至更深漏斷,酒已盡,人斷腸。
清雅的屋子裡,隨著一聲輕歎,絕美的人兒緩緩放下狼毫,起身批了一件輕羅披風,來到窗前站定,只見無邊風雨,綿綿不絕,正如他心中剪不斷的千縷哀愁,萬縷情思一般。
「寒煙,你幾日沒吃東西了。莫非是舊疾復發不成?」門外響起一個緊張的聲音,隨著「吱呀」的一聲響,一個氣度不凡的男子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幾個小丫頭捧著餐盒。
素寒煙回過頭來跪拜道:「參見皇上。」然後起身勉強一笑道:「勞皇上關心,寒煙並無不妥,只是食量有限,這皇上也知道的,倒讓他們猜疑,當作一件事去稟報。」
山月國的皇帝──華洛聞言這才一笑道:「原來如此,你已十幾年沒有回來過了,奴才們如何能知道你的食量?這也正常。」
素寒煙點點頭道:「所以以後別讓他們淨逼著我吃了。皇上,大風朝那邊可有消息嗎?」
華洛道:「沒有,一切如常,你且別老想著這些心煩的事。七郎那麼做,也是我的授意。」說完長歎一聲道:「概只因我無能,國人身子又多無強壯之輩,以至國家弱小,屢受欺凌,更隨時便有亡國之災,就因為這些,又因我當時年少,才想出這麼個不堪法子,將你選中送到大風朝做密探。這一晃就是十幾年過去了。這些年來,每每想到你,我日夜不能安心。你從那邊傳來的消息固然都是重要之至,我卻從來不能開心。我身為君主,不能靠自己力量保護臣民也就罷了,又怎麼能為一己之私,害一個本應前途無限的年輕人永遠背上奸細的罵名甚至賠上性命呢?因此我早就想把你召回來,只是……唉,慚愧……只因分佈圖被盜,我沒有法子,才不得不讓你繼續做下去。後來軒轅桓派人調查,最終才讓我下了這個決心,寒煙,你……你不怪我吧?」
素寒煙搖搖頭,心道:「皇上是一片愛護之心,我怎麼能怪他,只是他卻不知,這樣一來,亡國之災就在眼前。要怎生想個法子,度過這場劫難呢?」
華洛自素寒煙回來的那天起,就已做好了萬全的打算,他知大風朝必不肯善罷甘休,只是沒想到他們竟這樣快便以此為借口前來攻打。但他這些年勵精圖治,行富國強兵之策,自信怎麼也能抵擋一陣子,再說那軒轅持不過一個紈褲子弟,只仗著大風朝兵強馬壯,自己只要好好籌劃安排,未必就會落敗。因便命宮中人不得在素寒煙面前談論此事,決意要以自己之力來打這場仗。若贏了,也可揚眉吐氣,再不怕大國欺凌,若輸了,便是天意要亡山月,終究也無可奈何了。
這一切素寒煙皆茫然不知,但他冰雪聰明,過了幾天,發現宮中人人面色凝重,甚少言笑,況華洛幾天不見人影,他心中便猜出了幾分,這天晚上便來到御書房,求見華洛。
那華洛正為前方戰局焦心不已,幾天沒有好睡,形容倦怠,哪敢見他,知他必定猜出來的,因命太監出去令他回房,言說自己明日前去看他。素寒煙哪能不知道原因,沉聲道:「既然皇上不肯見我,那就恕寒煙無禮闖進了。」說完不顧兵士阻攔,逕直進去,那些兵士又如何真敢攔他。
華洛在屋裡早聽到了的,無奈之下只好起身道:「你的病不知何時就會發作,不好好休養,卻跑來這裡幹什麼?」一邊迎下來。這邊又有人報七郎求見。
七郎一進書房,便大嚷道:「皇上,不好了……」話未完便看到素寒煙也在,不由得把剩下的半截話吞了回去,改以尷尬的笑容道:「寒煙,你怎麼在?嚇了我一跳。」
華洛心中一驚,卻連忙幫著掩飾道:「七郎就喜歡小題大作,什麼事就讓你這樣慌張?都多大了,還改不了這性子。」
素寒煙看著他們兩人,臉上一絲笑容也無,忽歎了一口氣,輕聲道:「我算著他也該動手了,七郎,你實說吧,我們丟了幾座城池了?」
七郎是個直性子的人,聞言大吃一驚,望向華洛失聲道:「皇上,你把這事情告訴寒煙了?」
華洛此時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衝上前去,掰開這家夥的腦子,看看裡面都裝了什麼,氣道:「我什麼都沒說,倒是你這一問,把什麼都給問出來了。」
七郎還茫然不解,素寒煙歎道:「這還用告訴我,我在大風朝這麼多年,豈能不瞭解軒轅兄弟的個性,況還在王府呆了那麼些時日。你們定會認為,那軒轅持不過一個紈褲子弟,先前那些勝仗均是仗著大風朝兵強馬壯罷了。我們山月雖國小力微,若精心佈置,也未必就輸,是也不是?」
華洛見他全都得知,也就不再瞞他,奇道:「寒煙,你真是我的知己,怎知我就打這主意?」
素寒煙苦笑道:「我自然知道,我先前便是這樣想的,只是後來才明白,軒轅持絕非浪得虛名之輩,他的赫赫戰功,豐富經驗無不是他在那些場仗裡一點點積累搜集下的,他是個可怕的將才啊,也是我們根本無法抵擋的一個敵人。雖然我不想說這些話洩你們的氣,但……但卻都是事實。」想起這些都是在那次落水後經由軒轅持的講述中得知的,他的心不由得又揪痛起來。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華洛沉吟問道:「寒煙,你既然把他說的那樣厲害,我們可還有取勝之道嗎?」
素寒煙看著窗外陰沉的天色,半晌方道:「容我再想想吧,眼前丟了幾座城池,你先告訴我,七郎。」
大殿裡的燈火逐漸微弱了下去,眼看已交四更,便有值勤太監上來請他們休息,三人這才各自回去。
漫步回到自己的居所,素寒煙一眼望見那件他從軒轅王府穿回來的輕羅披風,不覺淚盈於睫,輕輕取了下來,自己反覆摩挲,一邊自言自語道:「軒轅,你此時可在幹什麼?想什麼?是想打倒山月親手殺了我,還是根本已無視於我的存在,只想用鮮血與勝利來滿足自己呢?若我回去了,你必定不會原諒我的吧,但是你可肯因此放過山月嗎?你肯嗎?」
將冰涼的臉龐貼在披風上,一陣溫暖的感覺緩緩傳遞了過來。一滴清淚終於劃下他的眼角:「軒轅,我想你,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啊……」暗夜的小屋裡,只迴盪著一個傷心人如泣如訴的聲音。至後來,這聲音越發堅定起來,似是主人已下定了某種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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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持站在一個高高的小丘上,視線投向遠方的青山綠水,春風一陣陣吹來,撩動他的衣角,分外舒服。
「吹面不寒楊柳風。山月,該也是春花爛漫了吧。」他喃喃的自言自語,目中有一瞬間的失神,轉眼間變成滔天的恨意。嘴角噙上一絲殘酷的笑容,輕輕開口道:「就讓我踐踏著山月士兵的屍體去見識一下山月的春天吧。染了血的風景,想必是會更美的。寒煙,你可千萬要等我。」
***
一紙素箋靜靜鋪在桌上,素寒煙手提狼毫,卻半天尚無法下筆,只怔怔的看著,邊自言自語道:「你可知這封信若寫了,他將如何看你麼?只是若不寫,代價卻也不是你所能承受的啊。你在大風辛苦潛伏十餘年,為的是什麼?你對軒轅持情深至此仍不肯透露身份,為的又是什麼?這封信……這封信其實是沒有你選擇的餘地的。」美麗的鳳眼緊緊閉了一下,顫抖著的手好容易被穩住,立刻,素箋上便溢出一縷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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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帥,你的信。」大風朝的主帥帳篷裡,一個侍衛小心的將信遞到軒轅持手中,元帥今次與往日不同,竟沒有一絲笑容,讓他們這些小卒倍感壓力。
「皇兄就是性急,這麼一場小仗,也值得三番五次來信叮囑。」軒轅持一邊自語,待接過信來,看清了上面的筆跡,一雙手不由得微微起了顫抖。
「是他?他此時來信做甚?就算求和,也不該他說話吧?莫非是以為我還對他有情?哼哼哼。」他冷冽的笑了,卻仍是急切的撕開信封。
「軒轅元帥,近來可好:
聞大風國主已於兩月前以你我之事為由,發兵山月。君掌帥印,不出一月也已攻城略地無數,戰績斐然,實可喜可賀。然戰亂之中,無數百姓遭殃,致吾睡不安寢,食不下嚥,蓋因一切皆由吾引起。因此有心以吾之殘軀,換我山月百姓安寧。以我發信後二十日為限,若君再取分毫土地,吾當自刎神前,以謝天下百姓;君若退兵,有生之年任君驅策,決不自斷生死。君恨我入骨,當理清心意,分清厲害,望君早做決定,吾翹首以盼。
素寒煙敬上」
「『素寒煙敬上』,呵呵,寒煙,你竟已對我這樣說話。你心中是早已撇清我們的關係了。」軒轅持不能自抑的笑著,良久才逐漸歇了下來,語氣轉冷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待你何等尊重愛溺,你又是如何待我。哼哼,用殘軀換取山月安寧。素寒煙,看來你早知我會做出何種選擇了。我便再讓那小國苟延殘喘幾年,又有何妨?」說完沉聲吩咐道:「來人,筆墨伺候,我要給皇兄寫信。」
***
「聖上萬安:
戰事頻頻告急,寒煙才疏學淺,實想不出應對之策。此事既因我而起,理當因我終結。望皇上體諒寒煙心意。吾犧牲一切欲換來的,決非亡國之果。因擅自出宮,再赴大風,皇上乃仁愛明君,不可再派人前往圖營救之策,吾亦不願再有人因吾而死。有生之年,得蒙皇上愛護,寒煙於願以足。唯願吾皇當以此次戰役為戒,勵精圖治,行富國強兵之策,萬不可從此一蹶不振,則寒煙苦心,盡化流水矣。前路漫漫,當再無相見之日。僅以此信作別,願吾皇福壽康寧,山月永無饑饉戰亂。頓首再頓首。
寒煙絕筆」
「他瘋了麼?他這樣回去?會有何種結局?況且就算他回去,軒轅持又怎會捨棄就要到手的勝利?」大殿裡,七郎已經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倒是華洛仍能力求鎮靜。勸道:「先不要這樣說,寒煙是個聰明人,怎肯做無把握之事?這件事中定有蹊蹺,我們先看看再說罷。」說完望向殿外漆黑的夜色,喃喃道:「莫非朕當初將他強行接回來的舉動是錯的嗎?反而害了他?」又磚頭問七郎道:「對了,你可知寒煙在山月有什麼鍾情的人麼?」
七郎頓足道:「皇上竟還有心問這種問題,他那性子,冷冷淡淡的,能有什麼人入他的眼?況他既知自己身份,又怎可能對誰動情?他難道不曉得自己的立場嗎?」
華洛搖頭道:「這事未必,我們都太過擔心他,以致未好好思想就將他接了回來。如今看來,縱是一個奸細,軒轅桓也不必大動肝火到起兵吧?他們畢竟仍無充分準備。那軒轅持又為何這樣神勇?我自覺我已竭盡全力,我們的將士又不是那無能之輩?寒煙為何篤定他若回去,戰事便可平息?憑著一個奸細的身份,豈能有這大作用?況我上月去探他時,他桌上有一闕詞,分明是為情所苦之人才能寫得。因此,我們且慢慢看下去,再做決斷吧。」
***
為防華洛要追回自己,素寒煙這一路輕裝簡行,著實吃了不少的苦頭。原本瘦弱的身子硬是又瘦了一圈下去,這日總算到了邊關的小鎮上,他也無心歇息,逕直出了鎮,便可看到幾座丘陵下,兩軍的帳篷錯落有致的對峙著。
深吸了幾口氣,早春的黃昏仍是有些清冷,他不自禁的緊了緊身上單薄的衣服,心中忽然就閃過一絲輕輕的顫慄。原來自己終究還是在害怕,可這又有何用?事情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
他本不是個拖拉的人,既知這一步勢在必行,便不肯再耽擱下去,施展輕功,悄無聲息的穿過己方陣營。再向前走二里路,便可望見大風朝的帥帳。
軒轅持這幾日從早上就在帳外等候,他也不知為何,既想見素寒煙,抓著他問個清楚明白,卻又不想見他,生怕自己一怒之下失去理智傷了他。雖心中矛盾,卻也管不住自己的腳步。弄得士兵們個個自危,日日早起,生怕元帥是要練兵,自己趕不及。以致營中帶黑眼圈士兵倒佔了一半以上。山月此時若攻打,怕是必勝無疑了。
這日日落之時,眼見一天又已白等,他正要回轉,忽見一個人影,沿著小路緩緩而來,看身形分明就是素寒煙,雖瘦了,卻也能認得出來。軒轅持猛然就覺心中一陣激情翻湧。萬沒料到兩人的見面竟會如此簡單容易,更沒料到這樣容易的見面,竟也能令自己熱血沸騰,一時間,兩人的相識相知,相棄相離俱都在腦海裡閃個不停。
素寒煙也是遠遠便望見那道挺拔身影,略頓了頓腳步,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更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朝思暮想的情人,如今倒盼著這條路長一些了,最好永遠都走不完才好。
兩人就那樣靜靜的凝望著,素寒煙淒美的容顏愈來愈近,終在軒轅持面前站定,張了幾度唇,方勉強展開一抹苦笑道:「軒轅……元帥,我來……赴約了。」
軒轅持面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既想衝上去狠狠揍眼前這個擅長演戲的負心人一頓,又想將他那明顯比前消瘦的身子摟在懷中痛哭一場,因此一時間,竟不知該做如何反應。只覺那聲「軒轅元帥」就如針刺般難以入耳。旋即醒悟過來道:軒轅持,你怎麼了?至今日竟還對他有情,你沒見他都已和你劃清了線了麼?你為他放棄山月所為何來?莫非還要他做你的王妃不成?
「素先生好輕功,竟能悄悄通過你們的大營?還是說,華洛那小兒怕了本帥,其實就是把你送過來以換一己偏安,不過假裝不知道而已?」他冷冷的出言諷刺道
素寒煙面容一整道:「軒轅元帥休要以己及人,此次交易完全乃寒煙一人所為,與吾皇無關。」
軒轅持猛然就覺得有些怒氣,哼聲道:「幾月不見,你仍是一點長進也沒有,你當山月皇帝就是愛民如子的好人麼?他既不知情,為何不派人攔你,追你回去,還讓你親身涉險?他若是好人,他也做不成皇帝了。」一邊心道:他這時候還維護那該死的皇帝,更聽人說他是住在宮裡,莫非他和那皇帝真是有什麼關係不成?如此一想,神情越發冷厲起來。
素寒煙別過頭道:「我今次來,不是和你爭論的。也罷,你喜歡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軒轅持越發動氣,冷冷道:「呵呵,我倒忘了,你今次可再不是王府的管家了,有老爹給你撐腰。哼,你或許還不知道我對俘虜的手段吧,也罷,既來了,不讓你見識一番,豈不枉費了你忠君愛國的一番心意。」
素寒煙默不作聲,隨著他來到大帳,只見眾多將領早已在那裡等候,見到他,莫不投來驚詫豔羨目光。軒轅持狠狠瞪了一圈,眾人方垂下頭去,暗道:「原來讓元帥如此重視的俘虜竟如此年輕,奇怪,他究竟有何舉足輕重的作用?讓元帥連就要到手的山月國都不要了?」
他們這裡猜測紛紛,軒轅持便冷聲道:「各位,這便是山月派在我國的奸細,那幅至關重要的兵力分佈圖也是被他所盜,皇上和我均恨他入骨,皇上更曾言明,若抓他到手,定重罰不饒,如今我不擅長什麼刑訊拷問的,倒是你們給我出幾個好玩的,那些上不了檯面的就不必拿上來了,免得讓人笑話我大風無人。」說完看向素寒煙,只見他面色平靜,並無害怕傷心之舉,他心中更加煩躁,又氣又恨,厲聲道:「把你們壓箱底的絕活都給我拿出來,必要好好招待招待他方洩我與皇上心頭之恨。」
眾將領均面面相覷,便有幾人說了一些手段,素寒煙在旁聽著,心中也不覺懼怕,只是面上不肯露出絲毫畏懼罷了。看向軒轅持,只見他狀似認真的在那聽著,自己低下頭去歎一口氣,暗道:「你若真如此恨我,莫若把我千刀萬刮了,好過被這樣毫無尊嚴的用刑。」
誰知軒轅持聽了半天,竟都不滿意,他也有他的一番心思,素寒煙是個眼高於頂的人,兼身子又瘦的這般厲害,把這些刑哪怕用上一樣兒,只怕無論是氣不過,抑或受不過,當場也就交待了。自己這樣說,也不過為嚇嚇他而已,誰知他竟不聽嚇,此時話已說在前頭,若不用刑,要如何自圓其說。因此冷下臉來道:「虧你們也自稱拷問人的好手,說了一頓,盡拿這些東西出來現眼,還不給我下去再仔細想幾個好的來呢。」一頓訓斥將眾人趕跑,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呢。
當中也有聰明的,走出來便自言自語嘀咕道:「分明是捨不得,又何必做這架勢呢,不說也就罷了,如今卻拿我們填限,連累我們倒霉。這些法子若不能用,還到哪兒找能用的法子去呢。」因回屋也不去想,倒頭便睡。只苦了那些個看不明白的,回去點燈熬油的苦想,卻哪裡能夠想的出來。
這裡登時只剩了軒轅持和素寒煙兩個,軒轅持有心令他在地上睡,卻又擔心他受不住寒,雖是春天,但看他衣裳單薄,不由得只好道:「你且上去睡吧,只是不許逃走。」說完自己又覺窩囊,一摔門走了出去。
***
且說軒轅桓,從接到軒轅持要撤兵的信後,朝堂上每日裡便爭論不休,有人是真心不願放棄山月這一塊肥肉,也有人是趁機落井下石。蓋因軒轅桓不拿態度,這些人也摸不著頭腦,只頻頻要皇上嚴懲軒轅持,以做眾將之戒。軒轅桓不過微笑聽著,也不置可否。
這一日上朝,眾人照例上本,軒轅桓便微笑道:「愛卿們的意思,朕又何嘗不懂,這些日子思慮甚久。想到軒轅元帥少年上陣,替朕和大風立下無數汗馬功勞,他卻從未要過朕半點賞賜,也不曾居功自傲,雖日常行為放蕩一些,也不過是年少輕狂而已。如今他頭一次張口,朕怎忍拂他心意,想來山月雖是勢在必得,說到底不過是個小國,就遲幾年再接手也不遲。只要了了持弟這番心願,怕他還不替大風盡心盡力奪取土地麼?」說完環視眾人一圈,方堅定笑道:「因此朕倒要滿足他這一回,信朕已經擬好,明日便發往邊關。朕意已決,眾愛卿不必再多言了。」說完也不待眾人說話,就命退朝,來到午門前望向邊關方向,自言自語道:「持弟啊,朕能為你做的,也僅此而已了,從此後是福是禍,全靠你自己把握了。你可一定要認清自己的心意,方不負朕這一番周旋。」
***
王府的賞晴亭裡,紅顏默默倚在欄杆上,只看著滿園爭奇斗豔的花卉發呆,她已得到軒轅持不日便將搬兵回朝的消息,雖不是凱旋而歸,她倒覺鬆了口氣。只是聽說素寒煙也將回來,心中不禁便有些難受,情知這一次,他可再沒有往日的風光了。
正出神間,忽見大丫頭碧玉端著一杯茶過了來,笑道:「夫人原來在這裡,怎不回去吃飯?少爺來信了,說不日便到,還讓你準備一個差使,越苦越累方好,我想著咱們王府哪有這樣空缺呢,就有,也早被人做了。莫非這回還要他巴巴的帶回個苦力不成?」
紅顏微微一笑道:「你平日裡倒也有些聰明,此時竟不知這個差使是給誰預備的嗎?」
碧玉笑道:「原來夫人和奴婢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是這麼猜著的,只可惜那般美貌高潔的一個人兒,怎能忍氣做這些事呢?少爺這招也忒行的狠了,素管家只怕撐不到幾日,氣也氣死了。」
紅顏搖頭道:「這可未必,你也太小瞧了素寒煙,若連這種氣度都沒有,怎能讓少爺心折,就連我也是佩服他的。」
兩人一邊說一邊已回了屋子,只見桌上滿滿的,送飯的小丫頭道:「王爺說夫人雖沒保住胎兒,但也不要過於傷懷,傷了身子就不好了。左右等少爺回來,也不怕再沒機會。」
紅顏便賞了那丫頭幾串錢,打發她去了,這裡和碧玉苦笑道:「難為王爺這時候還想著我。倒覺得有些對不住他了。此時最難受的人,只怕是他無疑了。」說完又歎了口氣。
***
第三日,軒轅持果然帶著素寒煙回府,紅顏迎了出去,彼此相見過,都覺心中悵然,老王爺稱病不出,紅顏和素寒煙都知他是不知該如何面對。素寒煙的眼淚便有些兒忍不住。偏軒轅持冷冷的道:「罷了,我也餓了,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說完便命一個家丁帶他到下人房去。紅顏早打掃好了一個房間,忙命碧玉跟上前去領素寒煙到那屋裡,這邊便吩咐傳飯。席間見軒轅持心情也不好,也不敢多說話,況自己心中也沉沉的,因此悶悶吃了一餐,軒轅持道:「我要歇一覺,晚上還要進宮向皇兄請罪,你看著點兒時間,到時候別忘了叫我。」
不覺數日已過去,紅顏擔起了王府管家之務,倒也把帳目理得清清楚楚。只是每日裡未免忙碌,她是個精於計算的人,這樣生活倒也樂在其中。只是每每想起原本清高的素寒煙卻還在柴房受苦,不免嗟歎唏噓,她雖不奸猾,卻注重明哲保身之道,因此刻意避免相見。只是軒轅持回房的時候日漸減少,她知此時乃非常時期,況自己本來對他也無甚深情,也不肯去招惹,如此過了半個月,大家彼此倒相安無事。
這時早春已過,王府花園裡的各樣花卉盡已盛放,只因主子們都無心觀賞,以致花柳消魂。忽一日有人來報,說太后在宮中心悶,有心過來走走。大概兩三日內便到。紅顏立刻著忙起來,登時王府中忙碌無比,方又添了一絲生機。
果然第三日,太后在眾多太監侍衛宮女的陪同下輕裝微服前來,軒轅敬和紅顏忙喜笑顏開的接入。軒轅持因為進宮去了,所以並不在家。
此時卯時剛過,也不是擺飯時候,紅顏便命人安排茶點。太后便道:「哀家在宮中已用過早膳了,這會子又吃什麼茶點,你不用忙,素聞你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兒,上回哀家也已看出來,你倒陪著哀家說說話兒,解解哀家的悶兒是正經。」
紅顏笑道:「太后老祖宗若要紅顏解悶,敢不從命,只是無論何時,派個人來告訴一聲也就是了,怕我不一陣風似的進宮去呢,何必還勞師動眾的過來這邊,可知這話是哄我呢。」
太后笑道:「你怎麼就生了這麼伶俐的一張嘴。」又道:「我成日裡在宮裡,只得一個御花園子,也逛夠了,前幾日持兒說你們這花園倒不錯,讓哀家過來散散心,我這可不就來了。」一邊說,紅顏早攙著她拾級上了賞晴亭。
太后登高一望,遊目四顧,點頭道:「持兒說的不錯,果然這園子很好。「說完在一個石登上坐了下來,丫頭們忙奉上茶果,軒轅敬也陪坐,幾個人自在說著話兒。
彼時太陽暖暖的掛在當空,王府中人都知道太后今日來,因此誰也不敢多走。諾大的花園裡,連一個雜人也看不見。太后便笑道:「這裡若多一個閉月羞花的美人,便更加好了。」說完注目打量紅顏,道:「大概閤府裡也就只你能配得上這樣形容了。」他話音剛落,便見一個身著粗布白衣,身形纖細的人影緩緩步進園子。仔細看去,只覺他形容秀麗更勝紅顏,襯著那些隨風搖曳的花朵,真似人間仙子一般。便不由道:「沒想到王府竟有這般令花柳無顏的人物,只是衣服實在粗糙。」又看到那人微微彎身,自池子裡舀了一桶水,搖搖擺擺的提過花圃,從那裡舀水澆花,不由歎道:「你們也會糟蹋人,這樣一個孩子竟幹這種活計。」說完看向紅顏,目中已微微有了責怪之意,道:「聽說王府裡是你管家,莫非只因這孩子美貌,你便容不得他麼?」
紅顏低頭不敢分辨,忽聽軒轅敬歎道:「太后莫要錯怪她,唉,這是我們王府結下的一段孽緣,不提也罷。」說完望向素寒煙單薄身影,見他又吃力提了一桶水,心中也不覺一酸,自言自語道:「孽緣啊孽緣。」
太后見他們都這般模樣,忽然恍然大悟,失聲道:「莫非他就是持兒這次帶回來的那個逃跑奸細?」見軒轅敬無言點頭,她不由道:「難怪持兒念念不忘,原來竟是這樣一個人。」說完也歎息道:「可惜了,否則倒是一段好姻緣。只是見他連澆個花兒也如此盡心盡力,倒不像那不負責任之人哪。」話音剛落,軒轅持的笑聲已然傳來道:「太后老祖宗可覺著我們這園子如何?」說完人已從另一邊拾級而上。來到面前,順著太后目光一望,登時身形一滯,愣在了那裡。
太后見他目光,雖只有一瞬,便知他對素寒煙仍是有情,更是覺得可歎,軒轅持回過頭,問紅顏道:「你沒告訴過他今日太后駕到,不許亂跑嗎?」
紅顏道:「我是打發了人挨屋告訴的,想必他那裡偏僻,竟致忘了,其實也沒甚麼。」說話間,只見又一個家丁慌慌張張進了園子,低聲對素寒煙說了幾句,他詫異向這邊看了一眼,忙提起木桶離去。
軒轅持一直看著他走的沒了影子,方回過頭陪太后說笑,只是臉上全無適才歡悅。說著話便已到了晌午,太后用過午膳,又繞著花園走了一圈,便逕自回宮去了。軒轅持這裡得了空閒,這才忙問紅顏道:「這些日子我忙,但不知給他的活計幹得怎樣?」
紅顏笑道:「據我看來,比先前人幹得還好呢,說到這裡,不由得人不佩服,我嘗聞人說寵辱不驚,究竟也沒見誰能做到,誰知這素管家經歷了這樣大的起落,我每每偷眼望去,竟無絲毫羞窘慚愧,說他淡然如水也不過分。諒來這四個字他是當得上了。」
說完見軒轅持臉色忽然陰沉下來,森森道:「我抓他回這裡,不是享福的,還寵辱不驚呢。你明日就再找些下賤髒亂粗重活計給他做,我倒要看看他還是不是那幅討人厭的清高樣子。」說完一摔簾子,逕自出去。這裡碧玉奇怪道:「少爺這陣子脾氣怪的很,先前還命不安排那太過粗重活計呢,怎的幾天功夫,就變了?」
紅顏道:「你哪裡知道為情所困之人的心思呢?自他回來後,少爺何嘗吃過一頓好飯,睡過一個好覺。他那裡輾轉反覆,素管家卻平靜淡然,心如止水,他哪吞的下這口氣呢?雖說到底也是少爺控制不住自己,不關素管家的事,只是此時卻到哪裡說這個理去?」言罷又歎道:「這就和我當初是一個樣子……」說完才知自己悵然之下,竟至失言,忙住口不說,連忙用話岔開道:「你看著吧,素管家以後的日子,怕只是更難過了。」